第8章
008
“這是藥，你必須帶好。萬一你死了倒不要緊，但我可不想一輩子當個女人。”林允澤壓低嗓門說道。
刺耳的玩笑話回蕩在耳中。
梁舟舟透過在林允澤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臉，越看越覺得反感，她很怕這種反感會在不久以後會轉化成厭惡，那個時候她變得難以接受自己？會不會因此産生精神障礙？然後被當成瘋子關起來？
她是個多麽在乎別人眼光的人，萬一林允澤把他的形象毀了該怎麽辦？
“我們說好了，我幫你好好拍戲，你幫我好好工作。”梁舟舟正襟道。
“怎麽可能，讓我當助理？”他一臉不屑。
“我不用你給我真的當助理，你只要降低你的存在感就行了。”
“降低存在感，這個對我有點難。”
他是習慣了被人衆星捧月，乍一下被塞進了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助理的身體中，心裏不知道又多憋屈。
“你确定你不配合？”梁舟舟斜睨着眼睛，目光淩厲如針，紮的林允澤心裏直發毛。
兩個人現在是互相制約的關系，誰也別想讨到半點好處。
“好吧，我可以暫時忍耐一下，但是你別讓我在片場太難堪。”
“我會盡力的。”梁舟舟淡淡的應聲，順勢拿起手邊的劇本，反複将臺詞看了又看。
到底是兩年沒在鏡頭前出現，梁舟舟雖然此刻頂着別人的身子，但心裏也依舊無比緊張。她聽耳畔忽然沒了響動，安靜的厲害，于是擡起頭試探性的瞥了林允澤一眼。
他的眼中，同樣氤氲着滿滿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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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舟舟沉吟片刻，雙手豪無意識的撥弄着手中劇本的頁腳，“等戲拍完了，我們就想辦法把身體換回來。”
林允澤身子頓了一下，恍然點了點頭。
汽車很快駛入拍攝場地，梁舟舟剛一下車，一大堆場務紛紛圍了上來。
副導演陳軒走在最前頭，明明已是三十五歲的年紀，卻長着一張娃娃臉，看起來還像個學生。圓圓的腦袋上剃着圓寸，看上去幹淨利落，襯的一張圓臉又更圓了些，活脫脫像個香瓜。他手裏握着一支擴音喇叭，腳下忙忙碌碌的朝前趕，時而側身回頭高喊道：“長卿到了，化妝！服裝！快！”
長卿是戲裏主角的名字，大家在片場經常這麽叫。
梁舟舟坐在化妝鏡前，将自己完全交到化妝師的手裏。
因為拍攝的是古裝戲，化妝的程序頗為複雜。梁舟舟帶上發套，汗水被悶在頭皮，沒一會兒就覺得奇癢無比，想抓卻又抓不到。化妝師給他遞過來一支尖尾的分線梳，覺得癢了可以戳一戳。
“謝謝。”梁舟舟笑了笑。這個平常的舉動卻引得化妝師有些意外，要知道真正的林允澤在片場從來都是冷着臉，一幅神鬼勿近的樣子。
化妝師望着鏡中人，只覺得他比往常更加清隽了幾分。“林老師，你沒剃須啊。”化妝師微笑着從化妝箱裏取出一支一次性剃須刀，“您自己來還是我幫您弄？”
梁舟舟怔了怔，擡手朝着唇邊探去，當堅硬而又細密的胡茬紮在手指上時，她心裏驀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抗拒，渾身蹦起雞皮疙瘩。
“你……你來吧……”
冰涼的剃須刀順着下颌一寸寸往上刮，那種詭異的錯位感使她精神一陣兒恍惚，整個人處在崩潰的邊緣。
我真的變成了男人！
梁舟舟身體僵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不動。她雙眼盯着化妝師。化妝師是個小姑娘，被他盯的胸口像是揣了只兔子，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她抿着嘴唇笑的一臉羞澀，“林老師。”
“啊？”
“您別老這麽看着我啊。”
“哦。”梁舟舟十分機械的側過臉，順勢瞟向一旁的化妝鏡，說巧不巧，鏡中竟恰好倒映出蘇煜的身影。
蘇煜正坐在她身後，低着頭默讀劇本。梁舟舟靜靜的望着，腦袋裏不禁浮現起從前的許多回憶，不禁引得一陣兒神迷。
承認吧，自己還在惦念曾經。梁舟舟表面上一幅釋然的樣子，可一旦對方再次抛來“橄榄枝”，便會義無反顧撲上去。她狠透了這樣的自己，可感情上的事豈是能用理智解決的。
梁舟舟！
梁舟舟順手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用這種方式逼自己清醒過來，可這未免自欺欺人了些。
“林老師，好了，我去叫服裝組的人來。”化妝師将手中的剃須刀扔進垃圾桶，轉身一路小跑着去找服裝組。不消片刻功夫，正見蘇來抱着戲服迎面走來。
“蘇來。”梁舟舟淺淺一笑，順口輕喚道。
“咦！您記得我的名字。”蘇來腳步頓了一下，一雙大眼睛嗔的如銅鈴兒一般。
“啊……對啊，怎麽了？”
“唔，沒有沒有。”
林允澤從前在片場從未關注過她們這些“蝦兵蟹将”，說話時的語氣态度也不算特別親和，稍微出點錯便會被他指責。因此工作人員大多都不愛往林允澤身邊湊，每次一有事就推剛來沒幾天的新人頂上去。
蘇來就是被這麽頂上來的。她小心謹慎地幫主角穿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梁舟舟見蘇來臉色不大好，時而輕蹙眉心，随口問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蘇來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肚子有點不舒服。”她的臉色愈發蒼白，腹間偶爾的抽痛使她不得不停下手裏的工作，站定身子緩一會兒。
這是來月事了，女生之間自然能看得出來。
“不舒服就先休息一下。”梁舟舟說着，轉身跑到一旁。片刻的功夫端來一杯熱姜茶遞給蘇來，“快喝了，雖然現在是夏天，但也不能着涼。”
紅糖姜茶是梁舟舟身上必須攜帶的一樣東西，她每次痛經都會痛到下不來床，只有姜茶才能幫她緩和痛感。
蘇來被眼前這一幕搞得像做夢一樣，她戰戰兢兢的将杯子接下，捧在手裏。
“趁熱。”梁舟舟提醒。
蘇來抿了一口，“是姜茶，您怎麽會有這個？”
“哦，是梁舟舟的。”
蘇來眉眼間浮出一抹笑意，她彎了彎唇角，“這樣啊，謝謝。”她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旁邊幾個剛得空閑的場務看傻了眼，今天的長卿簡直像是從惡魔變成了天使，不僅跟誰都和和氣氣的，居然還主動給蘇來遞姜茶！
“你說長卿是不是看上蘇來了？”一男子問身旁的人。
“屁！”對方嘻笑着輕叱一聲，“他能看上蘇來？我不信！”
大概是調笑的聲音太大，被梁舟舟聽到了一耳朵。她猛的轉過身子剜了他們一眼。那幾人怔了一下，随後一哄而散。
梁舟舟理了理胸口處衣衫的褶皺。
三層衣服裹在身上，配合着此刻三十多度的高溫，真是夠受的。
蘇來十分體貼的拿來一瓶冰水。
梁舟舟笑了笑，接過來将瓶子放到脖頸後降溫，“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蘇來紅着臉點了點頭，像只小鹿似的跑開了。
梁舟舟望着她毫不掩飾的興奮的背影，心裏一個勁兒的犯嘀咕——林允澤這張臉真的有這麽大魅力嗎？即便了解林允澤鏡頭背後的做派，依舊可以莫名其妙的生出好感。難道真應了那句“長得好看的人更容易被原諒？”
這個世界可真是不公平。
梁舟舟蹙着眉頭，趁着還沒開拍，索性在片場閑逛一圈。她見導演正坐着不遠處的棚子下，和一群人一起調試設備。于是走上前 ，當着衆人面十分認真的就昨天的事情跟導演道了個歉。
道歉這種事，對方贏得不過就是個面子，一定要有人在場才好。
導演斜睨着眼睛，半晌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小子受刺激了？”
“導演，昨天是我不好，您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導演将目光投向一旁，擺了擺手，“你去跟承影對對詞，今天可都是你倆的戲。”
承影是蘇煜片中角色的名字。
“好。”
這大概算是原諒了吧，她覺得剛才自己剛才的表現不錯，總算将昨天的沖突告一段落。要知道人家畢竟是導演，關系搞僵了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梁舟舟手裏拿着劇本，回到方才的地方，見蘇煜仍坐在原地休息。她随即從旁邊扯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
氣氛沉寂了一下。
兩人整整對視三秒，尴尬的情緒被蘇煜的一抹淺笑擊破。
“有事？”蘇煜醇厚的嗓音如夏日裏黃昏的暖風般溫柔摸索着梁舟舟的耳廓。
梁舟舟蹙了蹙眉心，取出衣服裏藏着的一百塊錢，塞進蘇煜手裏，“這梁舟舟還給你的。”
這是昨天他給她的打車錢。
蘇煜有些詫異，四下張望了一圈，“她人呢？”
“在車裏吧。”
“她怎麽了？”
“天熱，休息。”
蘇煜目光狐疑的盯着她的眉心，他并不相信林允澤會有這麽好心，但一時間卻沒什麽可辯駁的。
“她還好嗎？昨晚和你在醫院的那個人，是她吧。”蘇煜問。
“是，怎麽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梁舟舟望着蘇煜一臉擔心的樣子，心裏忽然有些澀澀發酸。她真的是越來越看不懂蘇煜的心思，既然當初選擇放棄，如今又何必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她本以為昨天蘇煜是在跟她做戲，可此刻借着林允澤的身子，為何看到的還是相同的表現。
“你幹嘛這麽關心她？”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蘇煜扭過臉去，樣子有點心虛，“我們很早就認識。”
“可是你們兩年沒有聯系了。”
蘇煜怔了一下，“你怎麽知道？是她告訴你的？”
“是的。”
“她怎麽可能告訴你呢？”蘇煜眼中暗了一下，随手将劇本放在腿上，兩只手抓着椅子兩側的扶手。或許是因為手下吃着力，指節一陣兒泛白。
梁舟舟感覺氣氛有些不大對，卻又說不出異樣在哪裏，“有什麽問題嗎？”
蘇煜靜默不言。
到底是怎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