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海
深海
看到自己的車駛入監控回放畫面後塗岚才按下暫停鍵直起了身,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但一時間沒能抓住問題所在。
旁邊的他們還在不斷鬧騰着,再等下去估計莫峻真能把窗戶砸了,保衛着急開口,“小姐,這下總能開門了吧?”
被煩得受不了的塗岚徑直過去把門打開了,莫峻一進屋就看向屏幕上暫停的監控畫面,她看的果然是莫管家出事那天。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叫住已經離開的塗岚,而是轉身跟保衛對視上,兩個人的雙眸中都是滿滿的深意。
最後是莫峻先開口的,沒有出聲質問保衛為什麽讓她看監控,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法改變。
他帶着拜托的意味啓唇問:“魏叔,這件事可以不向他們彙報嗎?”
“反正彙報了對你也沒有好處,”他說,“小姐那邊我會處理好的。”
保衛對莫峻說的話感到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他與他們是一個陣營的,沒想到他還會幫小姐打掩護。
并沒有将自己的意外表現出來,保衛意味深長地審視了他一會兒才順從地點頭同意了。
“如果小姐下次還想來看監控,魏叔你可真的不能再答應了。”莫峻無比嚴肅地最後提醒了他一句,說完就趕緊出去追人了。
好在看完監控後思緒繁多的塗岚還沒有走遠,纖瘦的背影剛走出大門。莫峻快步追上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帶到了監控拍不到的某個角落。
傍晚時分,天色将暗未暗,主樓燈火通明,一片璀璨。他們待在昏暗的牆角,仿佛與那邊是兩個世界。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嗎?”莫峻克制着情緒沉聲對她說。
塗岚用力掙脫開他握住自己的手,劃清與他之間的界限搖頭表示自己從來沒有打算聽他的話。
對上她黑白分明執拗的雙眸,莫峻心底升起一股無力感,垂下眼睫久久盯着地上,忍不住啞着嗓子低喃了一句,“你真的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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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說得很輕,但她還是聽清了他說的話,每個字都是那麽沉重。
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痛苦。
不知道過了多久莫峻低垂着的視線裏多了一只白皙的手,在模糊的昏暗中突兀明顯。
塗岚在他眼前晃了兩下手,這是獨屬于他們之間的手勢,意思是“為什麽”。
她很少會主動表達什麽,偶爾在莫峻眼前晃手吸引他注意力的時候,他只要擡頭就能讀懂她眼底的疑問。
慢慢的,在眼前晃兩下手就變成了提問的意思。
那是比用紙寫下來、打字給他看都更迫切而真誠的提問方式。
為什麽他那麽篤定她會受傷?為什麽他一定要阻止她調查?
莫峻擡起頭靜默地看着她,腦子裏閃過了很多念頭。
她一定不知道,那是她離真相最近的一次。
可他最後還是沒能把一切告訴她。
坦白是需要時機的,錯過這一次大概就是永久的隐瞞。
他的雙眸早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濕潤,眼底的淚光映着遠處明亮的燈光,艱難地哽咽出聲,“我爸…給我留了一句遺言。”
“他說——”
“希望你能不受到更深的傷害。”
這也是他總是在提“受傷”和“危險”的理由,既然會讓她受傷的事已經發生了,那麽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她發現。
他終于懂了,為什麽他們總是說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不受傷害。
如果順利的話,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件事也能像當年那個被埋藏得很好的秘密一樣淹沒在往事中。
“所以,小岚……”
莫峻深深地向她懇求道,“你能不能聽莫管家的話,也聽我的話,先暫時把這件事放下呢?”
塗岚隐在昏暗裏,默默握緊雙拳。
天徹底黑了。
-
白天,夏宜荷在心理咨詢前先發了消息讓塗岚去她房間一趟。
到門口的時候,傭人示意她将手機上交,塗岚這才意識到自己即将面對的是什麽。
并不是查手機,也不是訓斥,而是長久地與夏宜荷同處于無聲的環境中。
進房間後,夏宜荷一句話也不會對她說,只會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她。
她的眼裏會充滿厭惡、憎恨,埋怨和一切讓塗岚感到害怕的情緒。
每次被她這樣看着,塗岚都覺得自己在被她的恨意所淩遲,沒有地方可以逃走。
而且由于她沒手機也沒有紙和筆,不能說話根本沒辦法表達,瞎比劃的手勢她也不會搭理。
第一次被夏宜荷這樣對待的時候,塗岚急得直掉眼淚,那時候她本來就覺得自己做錯了,可卻沒辦法向她解釋也沒辦法道歉。
哪怕夏宜荷直接對她說什麽埋怨的話也行,可她什麽也不說,就只是用含恨的目光看着她。
導致塗岚每次被她叫到房間安靜地待着的時候都會想起自己曾經對她犯下的錯,每次都會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什麽了。
為什麽媽媽把她叫來卻一句話也不對她說,為什麽她用那樣的眼光看她,為什麽自己不能說話連一句疑問和一句辯解都說不出來……
哪怕是已經長大後,就像這次被叫到房間,塗岚也一樣能感受到以前的種種情緒,那些疑問和害怕本能地爬上心頭,将她整個人死死釘在地上,釘在夏宜荷懷着恨的目光裏。
塗岚不知道夏宜荷是因為夏易祁的事生氣,還是因為自己去看監控的事,又或者還有什麽別的事讓她讨厭了。
她不自覺地開始反思。
意識到這一點時塗岚清醒了一些,想要讓自己不去在意夏宜荷看過來的視線,可還是沒辦法保持內心的平和。
塗岚了解過“煤氣燈效應”,此刻的她大概就是活在由夏宜荷操縱的忽明忽暗的煤氣燈下,她無聲的厭惡目光就是開啓她反思的誘導條件,讓她懷疑自我、質疑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是否正确。
她明明知道這些,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下墜。
夏宜荷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看了一個多小時才讓她出去,連“可以出去了”這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直直地擡手指着門的方向。
江亭夜來的時候剛好注意到那邊剛出門的塗岚,傭人在門口等着把手機還給了她。
阻止一個人表達意味着孤立,是想讓她孤獨而無助地留在自己的世界。
此時此刻的塗岚看起來就像這樣一個被抛棄孤立的人。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光是看着她低垂的視線就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低能量了。
因此在開始今天的心理咨詢前,江亭夜沒有直接開始問她什麽問題,而是将自己調查到的結果告訴她。
先聊別的事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從低沉的情緒裏抽離出來。
“你讓我查的監控我去看了,莫管家那天是八點半到的咖啡店,沒坐多久後他接到一個電話就先離開了,走的時候是八點三十七分。”
所以8:55到的塗岚沒有跟他遇上。
那天他們是錯開時間先後開車離開塗家別墅的,塗岚走的時候沒看到莫管家的車,因此推測他先去咖啡店了,或者是先去忙別的事了做完再去店裏。
她是提前五分鐘到的咖啡店,擔心是後一種可能性,特意在店裏又等了他半個小時。
塗岚後來也想過是不是莫管家那天真的打算自殺所以才會沒見她,但江亭夜查過監控說他那天确實到咖啡店了。
這樣的話,說莫管家是自殺就更不可能了,他明明按照約定提前到店裏準備告訴她重要的事,怎麽可能突然回去自殺?
按照時間算,莫管家離開咖啡店後并沒有花長段的時間去見別的人,應該是直接開車回塗家別墅的,他們到底是怎麽僅用那麽短的時間就說服了他?
塗岚越來越好奇他們在電話裏跟莫管家說了什麽才會讓他選擇服藥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且……莫管家那麽多年從來都沒跟她說過這些,為什麽會突然決定要告訴她塗家秘密?這個秘密又是什麽值得他們殺人滅口?
還有莫峻昨晚說莫管家的遺言是希望她能不受到更深的傷害。
想到這裏塗岚握起筆在紙上寫字問江亭夜。
「莫管家有跟你提起過我嗎?」
“提過。”江亭夜點頭回答,“你需要心理醫生這件事就是莫管家告訴我的,所以我現在才會來到這裏。”
“他希望我能幫助你開口說話。”
聞聲塗岚皺起了眉,這和她記憶中的莫管家并不一樣,因為他曾經跟她說過——
“小姐,如果你一輩子不能說話也沒關系。”
“福禍相依,有時候這也是一件好事。”
他明明是第一個告訴她不說話也可以的人,為什麽會找江亭夜幫助她說話?
江亭夜說的話是真的嗎?莫峻說的遺言又是真的嗎?
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莫管家為什麽留給她那麽多問題後說離開就離開了?
塗岚覺得自己的腦袋被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塞滿得快要爆炸了,她難受地皺眉閉上眼整理思緒。
下一秒,塗岚感受到自己的眉間多了一道輕柔的觸感。
她睜開眼,就這樣和俯身伸手撫平她緊皺着眉頭的江亭夜對視上。
江亭夜就像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專注地只看着她。
眼底的溫柔和關切真實可見。
哪怕心底有再多真假難辨的問題,眼前的一切卻是那麽簡單——
他的關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