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深海
深海
江亭夜幾乎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回複了她,一邊單手握着手機打字,一邊拎起了大衣拿上車鑰匙推門離開。
[你在哪我來找你。]
手機輕微的震動仿佛帶着溫度,塗岚收緊手指,盯着屏幕頓了會兒才垂眸發定位過去。
迎面吹來的風伴随簌簌聲飄拂而過,再次擡起頭時,她眼前是一片金燦燦的湖面。
夕陽西下,碎光閃耀。
将她放下後莫峻車毫不猶豫地開車駛走了,車輛彙入無盡的車流中。
世界裏一切喧嚣的聲音都漸漸褪去,塗岚獨自坐在橋邊長椅上,就這樣靜靜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平和了,可以什麽都不想地坐着望向湖面發呆,連時間的流逝都悄然無聲。
在路邊停好車,江亭夜走下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單薄而孤獨的背影。
晚霞湮滅消散,遠處黯淡的波光像老舊的畫卷,像是将她孤身一人留在時光深處。
他始終堅信她一定知道什麽。
一直以來他都是懷着這樣的信念走到她身邊的,未來也一樣會繼續試探下去。
在心底提醒完自己後江亭夜才邁開腿走向她,目光掃過她白皙的肩頭,他腳下的步伐堅定,手上的動作卻輕柔,将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搭在手彎。
在靠近她時,他有意将腳步聲放大了些,塗岚聽到聲響适時轉過頭。
兩個人靜默地對視上,江亭夜輕擡起手,将自己的大衣遞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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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傍晚溫度驟降,在這裏吹了好一會兒冷風的她凍得都有些麻木了,所以塗岚沒有多加客氣,點頭致謝,伸手接過了他的大衣披在身上。
除了感受到溫度回到身上外,她也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所裹挾,清淡的木質香舒适可靠。
注意到她赤腳踩在地上,白與灰的對比在昏暗中醒目。江亭夜沒有在她身邊跟着坐下,而是說了聲“稍等”後轉身回了車上,打開後備箱拿了些什麽東西才重新過來。
塗岚披着他的大衣默默轉頭看着他遠去又折返的身影,看清了他手裏拿着的一次性拖鞋。
他好像有她所需要的一切,不用她開口,他也會自己發現并主動幫助她。
見此塗岚轉回了頭,将視線投向眼前平靜的湖面,希望能平複自己心底沒由來被激起的漣漪。
沒過多久江亭夜就走到了她身前,他禮貌地低垂下視線,半蹲着将拖鞋放在她腳邊。
她正打算快速穿上拖鞋,下一秒他忽然出聲道: “腳後跟磨破了。”
聽到他手裏撕開創可貼的聲音,塗岚不自覺繃緊了後背,由于穿着裙子不方便彎腰自己貼,此時一切都是那麽被動。
在伸手觸上她的腳踝之前,江亭夜輕聲啓唇, “失禮了。”
低磁的嗓音入耳,塗岚下意識縮了下腳,再然後,腳踝上多了道輕柔克制的觸碰。
創可貼覆住腳後跟隐隐發疼的傷口,一切觸感都變得清晰,她能感受到他用指腹撫平創可貼邊角的動作。
心底的某一處好像也被輕柔地覆住了。
貼另一只腳時她适應了一些,松開握緊的手低頭看着他的動作。
男人的視線從始至終都壓得低,未曾擡起過一瞬,紳士禮貌,絲毫沒有越線。
手上的動作也是非必要不會多碰一個地方,等仔細貼好創可貼後,江亭夜低垂着視線迅速站直了身子。
塗岚也随之伸腳穿上他放在一邊的拖鞋,順手将随意散在椅子上的裙角往自己這邊理了理。
兩個人總算肩并肩坐下了。
耳邊只剩風聲,湖面上的倒影隐隐綽綽。
她想過他會問什麽問題,比如問她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比如問她遇到了什麽事,比如問她現在情緒怎麽樣……
但江亭夜開口問的第一句話是, “你為什麽會聯系我”
剛放下沒多久的陌生感覺又重新浮上心頭,塗岚有種他的手好像還抓在自己腳踝上的錯覺,讓她不自在,讓她想退縮。
但越是想逃避時她反而越是會逼迫自己直面,塗岚轉過頭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手機依然放在一邊,并沒有要打字回答他問題的意思。
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晚風任意吹動着她的發絲,随風飄曳的發梢掃過她身上他的大衣,眼睫之下他們目光交織。
其實江亭夜在工作中接觸過很多沉默的場面,畢竟有時候心理咨詢師問出的問題确實會讓對方難以很快回答,長時間沉默也是很正常的現象。
一般這時候他都會耐心地等待,用目光鼓勵對方慢慢開口。因為他深知,這是打開心扉必不可少的一個階段。
但此時此刻的沉默是完全不同的,明明提問的人是他,占主導地位是人卻更像是她。
塗岚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在分辨他提問的真正意圖,因此一直沒有回答。
在與她對視的過程中,反倒是江亭夜先明白了自己內心深處想要的答案是什麽——
他希望塗岚親口承認她需要他。
正是因為心中已經有想要的答案,所以才會無法對此刻的沉默保持平常心。
哪怕提醒過自己,可還是不受控制地走偏了。理應小心地試探,卻大張旗鼓地問了出來。
再對視下去只會暴露得更多,江亭夜率先移開了視線,避開她的目光後才坦然啓唇, “我很高興你會聯系我。”
這句話是真的。
路燈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倏忽亮起,沿橋明亮一片,湖面上又灑下了細碎的光亮。
塗岚突然意識到自己該回去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需要與被需要的程度,在她變得更需要他之前,是時候該往後退一步,理性地看待他所有意創造的“被需要”因子。
不管是精神上的支持,還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太沉溺或者太需要某個人都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想着她徑直站起了身,重新換上不合腳的高跟鞋,将身上披着的溫暖大衣還了他。
江亭夜沒有出聲挽留她或者詢問她,心照不宣地留在原地繼續坐着。
不管發生了什麽,如果由他送她回塗家的話,只會讓塗家人對他們之間的關系産生懷疑。
獨自轉身打車,坐上回程的出租車時塗岚用私號給江亭夜發了一條消息。
[謝謝。]
他坐在湖邊的長椅上垂眸久久看着這條信息。
車窗外黑夜裏的燈光連成流動的光線,一幀一幀在眼前飛速閃過,塗岚想起了傍晚金光閃閃的湖面和雖然涼但輕柔的風,忽然有一點舍不得。
可惜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自由冒險之旅還是結束了。
故事總會落幕,她在小時候看安徒生童話時就已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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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家別墅裏,看到只身一人回來的莫峻,夏宜荷神情淡漠地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話音誠懇地對塗岚的相親對象道歉說臨時有事改時間再約。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視線一直落在面前的人身上,盯着他漆黑深邃的雙眸,夏宜荷終是然地揚唇笑了。
挂斷電話後随手将手機扔在一邊的沙發上,她雙手環胸倚靠着背後的靠枕,仰頭打量着他。
仆人們察覺到氛圍不對,識趣地自行退下,大廳裏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就說你最近怎麽那麽安靜,一點都不像你了。”夏宜荷想起他的前些天乖順的模樣忍不住呵笑出聲, “果然,狐貍尾巴還是藏不住的。”
既然都直接挑明了,莫峻也不打算再繼續裝下去,反正她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是他想幫忙緩和就能緩和的,兩頭裝乖還挺累的。
他沉默地掀起視線看向她,平淡地點了點頭承認今天确實是他把人放走了。
見她剛才那麽鎮定地打電話給對方道歉改時間,想必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算來算去,他明知不該但還是中了她設下的圈套。
“看來你是打算站在她那邊了”将他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幫助她的事全都看在眼底,夏宜荷淡淡出聲問,語氣聽不出有什麽情緒。
“可是怎麽辦呢你們沒辦法站在一邊的。”她似笑非笑地肯定道。
莫峻的眸色沉了沉,随即很快被笑意掩蓋,眼尾的淚痣也被他臉上好看的笑容牽帶着微揚起, “我為什麽一定要選邊站”
“我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當一枚棋子有了野心之後會是怎樣的下場。”夏宜荷冷冷出聲。
“我當然明白。”他笑着點頭,一臉無所謂地輕聳了下肩頭, “你們暫時還需要我,難道不是嗎”
“畢竟比起你來說,塗岚更相信我。”他唇角的笑容妖冶篤定。
此刻的他才是她熟悉的樣子,夏宜荷也大概明白了,其實莫峻從答應回國那刻起就已經做好了打算,這灘渾水他是下定決心要攪了。
但她很好奇, “何必呢”
原本能安然無恙地待在國外,為什麽偏要回來蹚渾水,夏宜荷淩冽的目光無比清醒, “你不要跟我說是為了塗岚,人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自己。”
“你圖的到底是什麽”
氣氛一時間變得嚴肅起來,莫峻臉上的笑容依舊,雙手插兜輕飄飄來了一句, “夏夫人,如果我說我是真的喜歡她呢”
在這種場合談喜歡格外不合時宜,夏宜荷沒忍住還是被逗笑了,笑聲清脆響亮,仿佛聽到了多麽有趣的笑話。
塗岚剛進門聽到的就是這樣一連串的笑聲,夏宜荷眼尖地注意到了她回來的身影,笑着招手示意她過來。
走近之後塗岚才發現低垂着腦袋站在一旁的莫峻,而坐在沙發上的夏宜荷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不用辨認也能感受得到這并不是歡樂的場景,看上去更像是他被單方面嘲笑了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剛才逃跑的事牽連到了他……塗岚不由得多看了莫峻一眼。
要不是知道他的本性是什麽,估計夏宜荷也會被他裝可憐的演技折服,但她太清楚他是怎樣的人了,此時此刻她只想提醒塗岚一句。
“我已經幫你跟相親對象改時間了,他才是适合你的人。”
“适合”二字她念得格外重,意在強調除了他之外的人都別有所圖,希望她能分辨清楚身邊的人。
不管是莫峻還是江亭夜,夏宜荷都看不穿他們真正的意圖,與所求利益清晰的人相比,他們反而更加危險。
“下次我會派司機送你,莫秘書可以不用去了。”
有野心的棋子夏宜荷不會再用,背叛這種事,有一次就夠了。
畢竟如果鬧到要滅口那步,對誰來說都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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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啦感謝大家的等待!啵啵大家前期已經鋪墊得差不多了,後面劇情應該會快一點,依然是十多萬字的小短篇,希望大家看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