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潛
下潛
塗峋給他們買的是第二天的飛機,落地後的其他安排由他們自行決定,畢竟莫峻已經在那裏生活了十多年,有他跟着塗岚一起他很放心。
在他們出發前,塗峋到塗岚的房間給了她一個盒子,裏面裝着的是一部新手機。
雖然昨天沒提到這件事,但他一直都記得在地上看到的細節, “小岚,我代媽媽跟你說聲對不起,做家長的不該這樣對你。”
不管再怎麽生氣都不該亂砸東西,更不能動手打人,昨天的事确實是夏宜荷做得不對。
當然,他也有責任,不該縱容她任意妄為。塗峋帶着歉意對塗岚說道, “這幾天我也會和她好好聊一聊的。”
聽到他這樣說塗岚心底也有些過意不去,并沒有沒将情緒流露出來,她垂頭打開盒子拿出了裏面的手機。
看見她的動作,塗峋想起什麽補充道: “電話卡補辦需要本人去,所以我給你買了張新的,如果還想用以前的號碼可以回國之後再去補。”
他能細心地專門給她準備新手機新號碼已經很好了,塗岚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一道清冽的嗓音響起,莫峻徑直走過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互動, “塗總,時間差不多了,我來幫小岚拿行李。”
“好,那你們一路小心。”塗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岚就拜托你照顧了。”
跟他親切的态度比起來,莫峻顯得有些生硬,沒接話跟他寒暄,只是不輕不重地應了聲。
塗岚覺得有些奇怪,但看塗峋笑呵呵的絲毫沒在意,她也沒多想,從屋裏拿出行李箱跟着莫峻一起離開了。
載他們去機場的是夏宜荷之前安排的司機,一路上莫峻格外安靜,平時他在車不管是他公事還是私事都會跟她說幾句,但今天卻一反常态地一句話也沒說。
他一直偏頭看着窗外,沒跟她對視過一眼。塗岚只能看見他映在車窗上的模糊倒影,無法分辨出他的情緒。
下車後莫峻自顧自地走在前面,盡管依然沒開口跟她說話,但還是會不着痕跡地停下來幫她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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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身形跟剛回國的時候比起來好像壯了一些,沒那麽消瘦了,但還是一樣單薄,總覺得他的肩膀上無形中壓着很多東西。
塗岚隐約感覺他是在為昨天她一個人回家找夏宜荷對峙的事生氣,因為以前知道她會被夏宜荷叫去無聲懲罰的時候他的反應也是現在這樣。
準确來說應該也不是對她生氣,但具體是什麽感情她也搞不清楚。
直到他們一起在候機室坐下,他終于将視線落在她身上了。
莫峻沉默地轉頭看向她,塗岚也偏過頭和他對視上,他認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像是在确認什麽。
“還疼嗎”他毫無預兆地啓唇問。
塗岚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他在問昨天受傷的地方,她搖頭表示不疼了。
傷得不重,一個晚上過去已經好了,她的思緒也沒當時那麽混亂了。
“我以前也跟你說過——”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下,但還是沒忍住冷聲說了出來, “如果她對你不好的話,你可以當作沒有她這個母親。”
這句話莫峻小時候也跟塗岚說過一次,那是她不小心滑倒讓夏宜荷流産之後的事,當時不管塗岚怎麽道歉夏宜荷的态度都很冷淡,而且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見她。
總是被拒之門外的塗岚不知道該怎麽辦才能讓她原諒自己,就傻傻地蹲在她房間門口等着。
莫峻在國外治療的間隙被莫管家接回國休息,他剛回塗家找塗岚時看到的就是夏宜荷開門拉扯着塗岚讓她離開的場面。
明明話裏說的是“我不想再看到你”, “趕緊從我房間門口離開”,但抓着塗岚不放的人也是夏宜荷。
她的話說得很難聽,把所有過錯和怨恨全都歸咎于塗岚身上,說如果沒有她一切都不會發生,說自己人生的悲劇就是她造成的……
他作為一個旁觀者聽到都覺得窒息,更不要說被她死死抓着洩恨的塗岚。
而她因為不能說話只能全部忍受,甚至連自己的悲傷也無法表達出來。
不忍心再聽下去的莫峻直接跑了過去,被眼前突然多出來的人吓了一跳,他們很短暫地對視了一眼,男孩黝黑的雙眸冷冽,直直地盯着她。
意識到他可能聽到她剛才說的話了,夏宜荷很快松開了抓着塗岚的手,落荒而逃地回房間把門關上了。
女孩被她随手甩開,跌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雙眼空洞無神。莫峻在她身前蹲下,一言不發地伸手幫她整理着被夏宜荷扯亂的頭發。
“如果她對你不好的話,你可以當作沒有她這個母親。”
他的聲音平緩,毫無感情地對她說。
童年的回憶和此刻重疊在一起,眼前的他依然說着一樣的話,但這一次話音裏好像多了很多別的情緒。
他說得誠摯認真,仿佛是真心實意地在建議着她可以選擇斷親。
“就算沒有母親也沒關系。”莫峻垂下眼睫,嗓音不自覺變輕了些, “我沒有母親也生活到現在了。”
“你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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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塗岚戴着眼罩假寐,本來打算清空思緒不再想塗家的事了,卻還是無法不想起。
并不是散心回去之後她和夏宜荷之間發生過的事就不存在了,疑問沒解決依舊是疑問。
懷疑一旦開始後是沒有盡頭的,就像行駛在單行道上的車,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能回頭。
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裝作無事發生地回去跟夏宜荷維系着表面關系繼續生活下去,哪怕這是塗峋給她這趟旅程的真正目的,她也很難做到。
想着塗岚摘下了眼罩,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這段時間她都只是想着找知情人魏叔詢問,但卻忽略了還有一個知情人其實一直都在她身邊。
塗岚還記得莫峻之前阻止她調查時說繼續查下去她會受傷,還說莫管家的遺言是希望她不再受到更深的傷害……從這些話看來,莫峻很有可能也知道一些隐情。
那時候她因為不相信他會告訴自己真相所以沒深入問他,但昨天她連夏宜荷都直接問了,對他也一樣可以試着問問。
哪怕是謊言也行,總有一天她一定會知道他們說過的話是真是假。
她沒再猶豫,從包裏拿出紙和筆寫下問題。
「莫管家去世後你有拜托過夏女士找什麽東西嗎」
看清問題的莫峻沒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會兒才誠實地搖頭道, “沒有。”
大概能猜到這個問題與昨天她們之間的對話有關,但不知道具體的細節,莫峻好奇地問道: “她說什麽了嗎”
「我問她去莫管家房間找到東西是什麽,夏女士說是你讓她幫忙找合照。」
沒想到她将鍋推到了自己身上,甚至還說幫他找合照,實在是過于諷刺。莫峻的眸色變暗,神色深沉。
見狀塗岚握着筆繼續寫字,這次寫了很長一段。
「莫管家出事那天的監控視頻有剪輯的痕跡,而且他在服藥前看後視鏡一眼,我懷疑車上還有別人,所以才會想找到魏叔問情況,但他也出事了。」
認真地讀完紙上的每個字,莫峻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抿直唇線,繃緊下颌。
塗岚把這些告訴莫峻其實是想告訴他,她一直都調查莫管家的死,根本無所謂什麽傷害。
既然她都不在意了,所以他能不能也将自己知道的事說出來呢
她翻頁寫下自己鋪墊了那麽多真正想問的問題——
「你是不是知道夏宜荷在找的東西是什麽」
正因為他知道莫管家手裏有夏宜荷想要的東西,也知道他們為了這個東西有過争執,所以才會一直對塗岚說繼續調查下去她會受傷的,畢竟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她母親。
飛機穿過雲層,天際模糊。
莫峻沉默良久,最終還是點頭了,眸底蘊藏着某種決心。
他說的每個字都無比清晰, “這跟十七年前發生在老宅的兇殺案有關。”
“我爸手裏有兇殺案全過程的監控視頻,是他當年在監控室偷偷用手機錄下來的。”
“不知道為什麽夏夫人非要他把視頻交出來,我爸不願意,所以他們鬧得很僵。”
“再後來,我爸就去世了。”
說着莫峻徹底将頭低下,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了,眼淚一滴滴順着臉往下流。
眼尾的淚痣被沾濕,挂着淚珠黑得更加醒目。他不斷擡手擦拭着眼淚,細嫩白皙的皮膚很快被擦紅了。
塗岚有些不知所措地給他遞紙。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些事之間可能存在關系,可此刻真正知道莫管家的死就是因為當年的兇殺案時,她忽然有種身處無盡深淵的感覺。
江亭夜那天問她是不是喜歡潛水。
是,她喜歡潛水。
因為她喜歡深海,因為在海裏所有人都不能開口說話,這樣不會說話的她就不是異類了。
但她不喜歡深海的顏色,那裏沒有光線能夠到達,暗沉死寂——
就像此刻她所深刻感受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