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婚第五日

大婚第五日

瑛瑛胸前的衣襟被茶水打濕了大半,如今正值盛夏,外頭的薄衫半濕之後也将裏頭的煙粉色襦裙襯的清晰無比。

薛懷見狀則解下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了瑛瑛身上。

他不由分說地帶着瑛瑛辭別了徐禦史與寧氏,連午膳也顧不得用,便要趕回承恩侯府。

回程的車馬之上,瑛瑛披着薛懷的外衫,鼻間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墨竹香味,心裏很有幾分惴惴不安。

眼瞧着身側的薛懷擺着一副不茍言笑的肅冷模樣,瑛瑛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夫君別生氣。”

薛懷聞言便凝眸望向瑛瑛,将她裹着讨好的謹慎神色盡收眼底,心內的不忿此消彼長。

“我沒有生氣。”

他只是設想出了瑛瑛以往在薛府裏的處境,路遇不平,而生出了幾分氣惱而已。

時人看重嫡庶之分,薛懷卻不以為意。若要追根溯源,誰能篤定自己十八代往上的祖宗定然是嫡出。

只以嫡庶鑒人,而不以人的品性和才學來擇優決斷也是官場腐敗之風的根源。

尤其是六部之位,多少王孫公子靠着出身越過寒門出身的庶士,在民生要務上屍位素餐、不做實事。

薛懷因瑛瑛在徐家受的委屈而聯想到了烏煙瘴氣的官場,整個人也不再似往日裏那般清雅自許,只怒意凜凜地問:“這樣的委屈,你受過多少?”

瑛瑛一愣,旋即便怔惘了一瞬,不知該如何作答。

倒是小桃氣惱到了極點,也不顧什麽奴才在主子跟前不得放肆的本分,便道:“只怕在大小姐和太太眼裏,我們夫人就和端茶倒水的奴婢沒有什麽兩樣呢。”

“小桃。”瑛瑛剜了一眼身旁的小桃,不讓她再說出更不堪的話語來。

雖則徐家的人待她不好,可這些委屈又何必要說給薛懷聽?難道薛懷就把她當成薛家人了嗎?不過是徒增笑料而已。

“我是庶女,母親和長姐時常敦促教導我,有時因我太過愚笨而惹惱了她們,原也不是什麽大事。”瑛瑛不去看薛懷隐露鋒芒的眸光,只囫囵搪塞道。

薛懷聽出了瑛瑛話語裏的敷衍。

他并非不通人事,也明白如今這世道裏娘家等于出嫁女子的倚仗,瑛瑛不願把娘家的家醜往外宣揚。

短暫的愠怒之後,他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過分激動了些。

瑛瑛的家事歸家事,官場之亂歸官場之亂。

這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若他再義憤填膺下去,難保不會吓到瑛瑛。

她才受了一場磋磨,實是不該再擔驚受怕下去。

回薛家的後半程路上,薛懷索性閉目養神,瑛瑛也暗地裏松了口氣。

*

薛懷所在的翰林院事務繁忙,批給薛懷的婚假也只有四日。

大婚後的第五日,薛懷便在寅時四刻起了身,他有意放輕了動作,可撩開珠簾往外間走去時還是不小心吵醒了熟睡的瑛瑛。

內寝裏只點了一盞影影綽綽的燭火,瑛瑛睜着朦胧的杏眸去瞧長身玉立的薛懷,發覺他已穿戴一新,連官帽也妥帖地佩戴齊全,立時唬了一大跳。

“夫君這麽早就要去上值嗎?”瑛瑛透過軒窗瞧見了外邊黑蒙蒙的天色,只有零星幾縷曙光撥開雲霧灑落進廊庑之中。

“嗯。”薛懷瞥了一眼仍睡眼惺忪的瑛瑛,出門前不忘叮囑她:“再睡會兒吧,如今還早。”

瑛瑛見薛懷連早膳都顧不得用,已然邁着蒼勁的步伐往松柏院外走去,與撥開濃霧的朝霞一前一後地行進,心裏實在是訝異。

小桃與芳華、芳韻等人進屋伺候瑛瑛起身,她仔細地上了妝之後,将昨夜裏挑着燈縫制好的護膝裝在了紅漆木匣子中,自往霁雲院走去。

此時的霁雲院只有三兩個婆子起了身,正在四面開闊的霁雲院澆灌着抽了條的嫩芽,瞥見瑛瑛的身影後,幾個婆子驚訝着問:“夫人怎麽這麽早就來請安了,太太還沒起身呢?”

瑛瑛赧然一笑,走到廊道下與婆子們輕聲說道:“夫君起的早,我也不敢再貪睡。”

薛懷的勤勉阖府皆知,婆子們聞言也忍不住感嘆道:“咱們世子爺歷來如此,本以為娶了妻能偷上幾日懶……”

婆子們的調笑聲戛然而止,正屋內的杜嬷嬷已撩開簾子喚丫鬟進屋去伺候。

遙遙一見廊道上立着的窈窕佳人,杜嬷嬷慌忙讓人去耳房內燒起銀絲碳,并對瑛瑛道:“夫人快來耳房裏坐坐,太太還未起身呢。”

瑛瑛笑着應道:“多謝嬷嬷體恤。”

不多時,宿在正屋內的薛敬川匆匆離去,龐氏便喚瑛瑛一同進屋用早膳。

瑛瑛卻推辭着不肯落座,只在一旁殷勤地淨了手,意欲服侍龐氏用膳。

“不必了,你只顧着好好養你的身子,早日給我添個大胖孫子就是了。”龐氏心情甚佳,瞥了眼瑛瑛羞窘的臉色後,促狹一笑道。

因龐氏這個婆母格外和藹可親,瑛瑛便也壯着膽子開口道:“翰林院怎得寅時就要上值,夫君連早膳也顧不得用呢。”

龐氏見瑛瑛一副憂心忡忡地為薛懷思量的模樣,心下十分熨帖,便提點她道:“懷哥兒就是這樣的性子,不論刮風下雨都要在寅時四刻便出門去上值。我也說過他幾回,可他全當耳旁風。至于這用膳一說,他不重口腹之欲,忙起公務來更是時常顧不上用膳,往後你可得多用些心才是。”

至于該如何“用心”,則要瑛瑛自己去體悟。

早膳過後,龐世薇也趕來正屋向龐氏請安,正巧瑛瑛将自己親手所做的護膝贈予了龐氏,引得龐氏笑意漣漣,将腕間的玉镯套在了瑛瑛的皓腕之上。

“你戴着玩吧。”龐氏道。

龐世薇在一旁如坐針氈,暗地裏偷瞥了好幾眼姿容明豔大方的瑛瑛,見她不僅生的清麗動人,陪着龐氏說話時更是像長了一對七竅玲珑心般将龐氏逗弄得頻頻發笑。

表嫂天還未亮便來給姑母請安,她就宿在姑母的碧紗櫥裏,卻是姍姍來遲。

表嫂進門才幾日就瞧出了龐氏陰雨天膝蓋處會作痛的隐疾,緊趕慢趕地縫制了護膝,可她卻對針線活一竅不通,從不曾給姑母做過什麽小件兒。

龐世薇心間酸澀無比,臉頰處勾出幾分薄霧般的慘白來。

龐氏見狀便打發走了瑛瑛,只讓人拿了她的名帖去請陸院首來給龐世薇看診。

*

午間。

瑛瑛料理好了自己的嫁妝單子,并把長輩們賞賜給她的珍寶首飾們登記造冊,鑰匙也交付給了小桃。

四下無事之時,瑛瑛便領着芳華、芳韻等人去了小廚房,在廚娘的指點下,做了一碗酸梅冰飲子。

薛懷不重口腹之欲,長此以往便食欲不振,飯前若是能飲上一碗消暑的酸梅冰飲子,興許能胃口大開。

日暮昏黃之時。

薛懷下了值,風塵仆仆地趕回松柏院後,便一頭紮進了書房之中。

詩書和五經緊跟其後,兩人神色各異,瞧着都有幾分疲憊在。

瑛瑛便讓芳華端了兩碗酸梅冰飲子給他們,見他們一口飲下後,才将他們喚到正屋,細問了薛懷一日的用食。

“奴才們正要禀告給夫人聽呢,今日世子爺只用了一小碗素面,連水也沒喝上幾口,長此以往地下去,爺的身子怎麽受得住?”詩書哭喪着臉道。

瑛瑛聞言也蹙起了柳眉,對薛懷不顧忌自己身子的行徑很有幾分不滿。

她可不願意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

“難道是翰林院的差事太繁瑣?夫君忙的沒有時間用膳?”瑛瑛追問。

五經白着臉道:“官差上的事奴才們也不曉得,只知曉是去歲年底時發去江南的赈災銀子出了差錯,世子爺氣的不得了,下值回府的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

瑛瑛沉思半晌,猜測應是赈災的銀子在環環下發的過程中被貪。官們昧去了大半,所以惹得薛懷如此氣惱。

她不懂朝政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顧好自己夫君的身子。

“你們也累了一日了,快去歇歇吧。”瑛瑛讓芳華賞了些碎銀給詩書和五經,自個兒則趕去了小廚房,煮了一碗撒着蝦皮的雞絲涼面。

薛懷一日不曾進食,倒是不好再讓他飲酸梅冰飲子,瑛瑛便将餘下的飲子都賞給了廚娘們分食。

她卸下了鬓間的幾支金釵,只着一件家常寝衣便走進了書房。

薛懷正在伏案查閱古籍,專心致志地連頭都顧不上擡。

“夫君。”瑛瑛輕喚一聲,将泛着香氣的雞絲涼面擱在了桌案之上。

薛懷擡頭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赅地說:“多謝。”便又鑽入了書海之中。

瑛瑛無法,只好巋然不動地立在桌案前。

薛懷不動筷子,她就不走。

半晌,薛懷才放下了手裏的古籍,迎上瑛瑛滿是殷切的杏眸,便道:“你該去用晚膳了。”

瑛瑛仍是不動如山,眸光牢牢地攥着薛懷眼前的雞絲涼面,裏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夫君餓着,妾身也不敢獨飽。”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薛懷無可奈何地拿起筷箸,當着瑛瑛的面将這一整碗雞絲涼面吃進了肚子裏。

瑛瑛展顏一笑,還未曾說話的時候,薛懷卻已從扶手椅裏起了身,一徑往書房外頭走去。

瑛瑛不解其意。

眼瞧着瑛瑛立在原地不動,薛懷便回身疑惑地望向她:“走吧,一起去正屋用晚膳。”

成婚之後,薛懷每一日都陪着瑛瑛用晚膳,今日自然也沒有例外。

瑛瑛:“……”

早知如此,她還煮什麽雞絲涼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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