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青桔（3）

小青桔（3）

那時候對于廣大學子來說，寒窗苦讀十餘載的苦逼生活，總算能得以告一段落了。

大家暫時還不想去考慮填報志願、焦急等待錄取通知書的事情，只想着瘋狂耍一耍，徹徹底底放松一把。

于是，同學們把教室裏的桌椅重新擺放，用班費買了一些拉花氣球什麽的把教室布置了一番，像模像樣的弄成了禮堂式的長方形排位。

蘇言妍身為其中一員，自然也去忙活了半天。

她當時的心情很簡單，滿腦子都是即将分別難得再見，所以一定要盡情釋放、争取不留一絲遺憾。

所以當她抱着這樣的心情，洗掉了沾在手上的金粉後，就保持着一臉高深的表情走了回去。

然而她剛走到班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得呆立在原地。

很顯然，此時此刻同學們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了狂歡盛宴。

用多媒體放映機K歌的，有圍成一桌打牌的，有紅着脖子劃拳喝酒的，還有坐在一起說貼心話兒的……

蘇言妍記得，她當時倚着後門看了一圈兒，感慨萬千。

平時偷摸喝酒的男生們喜氣洋洋的直接搬回來了一箱啤酒，還買了很多零食放在桌子上。

同宿舍的姑娘在頭一天晚上大哭大叫，嚷嚷着第二天要向她的男孩表白。

但到了今天，那個姑娘卻是矜持有加的坐在座位上，跟只小兔子似的安靜嗑瓜子、聽旁邊的同學說話。

依然是內向的樣子，只是神色有些不安，偶爾會飛快地往某個方向瞟一眼。

神色似喜似憂，似盼似拒。

有玩得不錯的男生悶頭喝了半瓶啤酒後，走到某個女生面前，抓耳撓腮的連說帶比劃，看起來是想請她到外面說話。

女生笑吟吟的看了他幾眼後，點點頭跟在他身後出去了。

兩個人站在陽光下，一個青澀激動，一個羞澀耐心。

旁觀者比當事人還激動，時不時互相擠眉弄眼鬼叫一番。

這幅畫面，簡直就像是偶像劇的拍攝現場，彌漫着青春洋溢的味道。

蘇言妍唇角含笑，晃晃悠悠的走到一個角落裏，随手拿起一瓶水，擰開瓶蓋。

這個令人有些傷感又帶着甜蜜的季節，讓她忽然有些想念過去了。

她咕咚咕咚喝下幾大口水，笑眯眯的轉身接下幾封信，客氣地回了幾句話，然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蘇言妍鄭重的打開信封，一目三行的看完，然後小心的将那些心意疊起來收好。

雖然有人能對自己有這般炙熱的心意，讓她很是感動。

但很可惜的是，她實在是……無法回應什麽。

人的心意，可大可小，可進可退。

而她的心意，都留在了那個金色秋日，那顆青桔樹下。

一想到小青桔，蘇言妍忽然就有些口幹舌燥。

就在這時，她眼角一掃，瞥到了……一抹綠意。

喲，誰放的啊，真是忒有眼光啦！

蘇言妍毫不吝啬地順帶誇了一下自己，悄無聲息的朝那堆小青桔摸過去坐着。

她裝作撩動頭發，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發現确實無人認領後，拿起一個就開始剝了起來。

剝開一瓣塞入嘴裏，依然是熟悉的味道。

她痛快地眯眯眼，打了個哆嗦。

真酸，真帶勁兒！

就在這時候，有一個熟悉的女聲由遠及近的喊着她的名字。

蘇言妍擡頭看過去，看到了自己的初中同學兼高中校友——趙芳芳。

在初中時代，趙芳芳為人就很爽快直接，很對蘇言妍的胃口。而趙芳芳對鬼馬精靈的蘇言妍也是另眼相看，因此兩人很是惺惺相惜。

只是到了高中之後，兩個人很遺憾的被分到了兩個班裏。

不過女孩子的友誼，大多是從一起吃飯、上廁所開始逐漸加深起來的，更別提本來就有感情基礎的兩人了。

蘇言妍或者趙芳芳，以前總會在課間下課的時候，找準機會跑去對方班門口唠兩句，或者一塊兒去小賣部或者廁所，然後再手拉着手踏着鈴聲跑回去。

只是略微不同的是，文理分科以後，蘇言妍就相對（雖然這“相對”一詞的定義還有待商榷）低調了，而趙芳芳則依然十分高調，呼風喚雨的好不舒坦。

但對于蘇言妍來說，趙芳芳絕對是她心中的第一好友。

所以蘇言妍看到她的時候，也很高興地站起來揮手示意：“芳芳，我在這兒呢！”

趙芳芳開心的沖過來，同她熊抱了一下，又聊了幾句。然後她就跟川劇演員一秒鐘變臉似的，開始數落起來：“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表白了沒？”

她慢悠悠坐下，假裝聽不懂：“什麽表白？”

趙芳芳乜眼瞅着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跟我還裝傻充愣呢？你的那位白月光——”

蘇言妍急了，一把捂住她的嘴：“芳芳，你小聲點兒！”

趙芳芳使勁兒把她的手拿開，喘着氣兒兇她：“有這力氣堵我的嘴，不如想想怎麽表白吧你！不然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再不表白你可能就沒機會了哦。”

蘇言妍呆了：“什麽意思？”

趙芳芳一臉恨鐵不成鋼模樣，使勁兒點了點她的頭：“我這不聽說你的白月光準備考去南方了，才馬不停蹄的跑來告訴你把握先機呢嗎？你不是準備考去北方嗎，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後面趙芳芳又說了什麽，甚至她什麽時候走的，蘇言妍都沒注意了。

她滿腦子都是那句“他準備考去南方了”，心裏一片茫然的想：那……豈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無意識地咀嚼着小青桔，滿嘴酸澀到麻木。

“這好吃嗎？”

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時光迅速倒回到兩年前，那顆青桔樹下。

同學們依然喧嚣不已，教室裏的音樂聲也是震耳欲聾。

但蘇言妍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竟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

包括語氣，和末尾的上揚語調。猶如昨日重現，場景重演。

心跳砰砰砰，血液倒流至頭頂，腦海裏面有一個小人吹起了沖鋒的號角。

說吧，說出來吧！再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腦海裏的小人兒興奮的扭動腰肢，撺掇她去做一些瘋狂的事情。

年輕男孩身上特有的冷冽氣息傳來，蘇言妍慢慢偏頭看過去，正對上了一雙略顯冷淡的眼睛。

那是林知深的雙眼。

美色在前，蘇言妍差點沒把持住，一秒破功。

不過，好在二人對視沉默片刻後，林知深先開口問了：“準備報考哪裏？”

蘇言妍諾諾幾聲，都沒注意到他在問什麽：“不知道。”

見他不再說話，她才趕緊想了想他的問題，又幹巴巴地補上一句：“你準備考哪裏？”

“S市。”

“S市啊，在南方呢。”芳芳說的沒錯，他果然要考去南方了。

或許是聽出了她語氣裏的一點點遺憾，林知深斟酌着問：“你更喜歡北方？”

蘇言妍果斷點點頭。

雖說他們正處于中原地帶，但是相對來說，蘇言妍卻是更喜歡北方一些。

一想到北方的胡同，大宅院，還有糖人兒什麽的……她就很是向往。

而且她總是莫名的覺得，北方更對自己的脾氣：大氣，豪邁，不拘小節……雖然，這幾個都是近義詞，還都是褒義的。

沒辦法，畢竟——自誇也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态度。

但是如果林知深去了南方，自己去了北方的話，那兩人之間豈不是一點兒戲都沒有了？

如果她的大學生活裏，沒有了林知深……唉，多無聊，多沒有色彩，多遺憾吶。

那如果自己也去了S市的話，那豈不是近水樓臺、手到擒來？

蘇言妍咬着小青桔，努力想象了下和林知深一起去南方小鎮，在課本中所描繪的青石板上行走，吃着特色小吃相視而笑，看遍秀麗風景……

她滿意地點點頭，覺得：唔，好像也不錯。

林知深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南方沒有霧霾和沙塵暴。”

蘇言妍“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反駁：“但是南方有臺風和黃梅天啊。”

說完這句話後，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其實是在說，北方有霧霾和沙塵暴。但是說出去的話畢竟不能收回，簡直後悔的想咬舌自盡。

她忍不住在心裏自我埋怨起來：自己平時不是叭叭叭的挺會說的嗎？怎麽就把天兒給聊死了！

果不其然，兩個人之間只剩下一陣難言的沉默。

就在這時候，蘇言妍耳尖的聽到有人提議用空啤酒瓶玩游戲。她沒仔細聽游戲規則，一心想着怎麽能讓他忘了臺風和黃梅天的事兒，于是立刻慫恿他一塊兒去加入游戲了。

當啤酒瓶轉到她的時候，她被要求沖着對面的人說一句挑釁的話。

而坐在她對面的人，剛好就是林知深。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一腳踩在椅子上，流氓兮兮的沖着林知深伸出一只手，做了一個探囊取物的動作：“哈，哈，哈！林知深，你就等着吧！你早晚會是我的——囊中之物！”

同學們愣了一愣後，都大笑着鼓起掌來，紛紛誇她這句臺詞十分中二，十分欠打，簡直可以考慮去給國漫配音了。

蘇言妍很江湖義氣的沖着四周抱拳，笑眯眯的說自己會考慮大家的建議的。她沒敢去看林知深的反應，趕緊微紅着臉把啤酒瓶放回桌子上，示意游戲繼續。

看似玩笑，實則真心的一句話，就被她這麽說出來了。

後來，還沒來得及跟他再多聊幾句，她就被家裏十萬火急的電話給催了回去。

所以那天之後，直到大學開學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蘇言妍都再也沒見過他。

她與他之間的故事，就這麽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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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轟隆隆的沖出地面，有大片陽光透過玻璃窗，直喇喇的刺入眼簾。

蘇言妍閉了閉眼後又睜開，恍然回過神，現在已是2018年。

她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努力微笑起來。就像是對着剛才匆匆一瞥看到的他微笑一樣，無聲的說出了幾個字：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