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亦真亦假
第5章 亦真亦假
遲寄對游判的大笑未發一言,等人止住笑聲之後,他就從廚房拿出幾個碗碟,将外賣盒裏的東西放進碗中,開始了他的招待。
這回他竟沒有要和游判挨着坐,盤腿席地于茶幾對面,擺放好一切後,說了一聲,“可以吃了。”就等着游判動筷。
他的身上有一種極其矛盾的特質。
在勾引人時,他輕浮放/蕩,色/情縱欲,賣弄美貌無所不為,像一個見面就可以爬床的妓/女。
可在日常舉止中,他又極度內秀,含蓄溫和,始終守着一套恰到好處的禮儀。
如今等待客人先動筷的人,和剛才還舔舐傷口的俗媚者簡直判然不同。
游判鄙夷他的輕浮,卻又無法不對他産生好奇。
吃飯過程中誰也沒開口說話,唯有碗筷碰撞之聲。游判卻吃得并不專心。
遲寄在他的對面,一舉一動都難以忽視,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羊絨毛衣,領口稍大,夾菜時春光微露。
滿桌美食色澤誘人,卻留不住游判的視線。
介于這人種種劣跡,游判不得不懷疑他是故意為之,一直等着他下一步動作,然而直到對方擱了筷,都沒有出格的舉止。
“這麽點兒,吃飽了?”
“恩。”
他的雙臂放下茶幾,擱在身前,安靜地等候,顯得有些溫順。
游判在心中嗤笑,繼續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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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用飯後,遲寄開始收拾。游判的目光随意地游走在屋中。
他又看到了那些書法,在客廳裏鋪展得沒像上次那麽誇張,但同樣醒目。
等遲寄回來後,他問:“你這寫的是什麽字體?”
遲寄說:“大草。”
游判露出疑惑的目光,他便換了一種更常見的說法:“就是狂草。”
“狂草?”游判饒有興致地打量遲寄。之前見他寫的字體便覺放縱,沒想到真是最具狂放的草書。
可這人看着沉靜乏悶,當真可以寫出這樣恣意的字體?
游判質疑他道:“這些字真的是你寫的?”
“是的。”遲寄用一種很老實的方法證明,“你看,上面的墨跡都還沒幹。”
游判随之走過去,靠近了觀看那張被遲寄拿起來的書法。
這已經屬于很有力的證明,但游判惡趣味地,忍不住戲弄他:“也有可能是你照着臨摹的。”
“不是的。”遲寄竟然有些着急,這是游判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見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他似乎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一掌拂開桌上書法,“我現在寫給你看。”
游判故意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審視态度,在遲寄拿出一張生宣紙時提出意見:“這個太小,換張大的。”
遲寄換了張大尺寸,鋪展桌面,桌上有筆墨,他拾筆而起,控筆蘸墨,于紙上點出一劃。接着,小臂斜揮,行筆間随着字形流暢地運用,何時筆端輕點,何時筆腰怒觸,一切行雲流水盡在掌握。
随着他的筆法,游判臉上的戲谑逐漸消失,掩不住神色中的驚嘆。
遲寄寫字時全然不見日常中的含蓄拘謹,動作揮灑自如,霎時,一個“破”字立在紙上。
運筆放縱而不亂,點畫狼藉卻并非随心所欲,讓書法的藝術形象躍然而出,直擊內心。
游判無意了解藝術,更沒有鑒賞書法的能力。
但他的目光牢牢被紙上的字牽引,無師自通了藝術的真相——
藝術不需要專業的鑒賞,它只需要讓你一眼揪心。
直至筆落塵埃,游判的心仍在顫抖。
好不容易抽離,一偏頭,遲寄的臉龐近在咫尺。
今日雪天陰沉,許是宣紙耀眼,他的臉反倒有一種明淨的光潔。
倏忽笑道:“希望你早日破案。”
這句話瞬間将游判拉回現實。他立即換上惡劣的本性:“等我真的破案了,你還有好日子過嗎?”
遲寄忽然認真地解釋:“我沒有殺慎澤。”
游判不在乎地說:“證據會告訴我答案的。”
遲寄只好不再向他解釋自己的清白,寫書法似乎調動了他的興致,情緒很高地繼續留下游判喝酒。
“我之前買了一瓶。”
游判看他拿出上次在超市買下的白蘭地。
他給兩人倒上酒,沖游判微微一笑,送酒入口。這酒很烈,游判喜歡時刻保持清醒,沒動幾口,對面的遲寄亦然。
并且他喝得很慢,一口下去,要品味很久才開始下一口,小半杯喝了半個多小時。
忽然他身子一歪,斜倒向地毯。
游判霎時靠近查看,發現這人臉頰微紅,顯然是喝醉了。
當初他毅然拿起白蘭地的時候,游判還以為他酒量很好,沒想到這麽兩三口的功夫就醉了過去。
游判本打算就這麽離開,卻看到對方被蹭下的領口,雪膚暴露,現在離集中供暖還有幾天,縱使空調再足,在地上睡一晚還是會着涼。
他嘆罷一口氣,不算溫柔地将人從地面撈起來,抱着找到卧室,放人上床。
遲寄卻在這時環住了他的脖子,臉上,醉染桃紅,眼中,水色漣漣。
他勾唇微笑着,半斂眼皮去追逐游判的目光,終于努力地與之對視。
“是你啊......”
他像個等候情人已久的真心人,一邊嗔怪,一邊訴說自己的衷腸。
然而游判始終清醒,他們相識不過三天,絕不可能成為對方酒醉時的念想。
他在此春色下紋絲不動,冰冷地質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遲寄撲出含笑的氣息,他眼中的水色經笑意一揉,顯得更加缱绻,要化作春湖把人淹沒。
他重複着那句話:“是你啊......”
游判哂笑,準備直接把人扔到床中,那雙摟脖子的手腕倏忽一緊,俊美笑顏在眼前放大。
遲寄湊了上來,他笑得那樣天真,又那樣可憐,好像敏感到了游判剛才的打算,委屈地祈求對方高擡貴手。
游判果然沒推開他,那張薄唇便再次不知死活地貼了過來。
這下游判瞬間大怒,下意識又要扼住那人咽喉,猛地,他看到對方脖子上殘留的痕跡,青紫色的淤青無比駭人,不難想象他剛才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游判霎時止住動作。
就這一念之差,那雙唇瓣便欺上前來,但不是想象中的接吻,而是在他的嘴角近乎讨好地淺親了一口。
遲寄親一口便罷,退開一些距離,手臂依舊保持環住對方的動作,滿足地笑了起來。
緊接着,他輕啓雙唇,黏糊糊地咬出對方名字:“游判。”
游判渾身一滞,緊接着他粗暴地揮開對方,略帶倉皇地離開了這裏。
回家後游判直奔浴室,用冷水沖洗完臉頰,擡頭瞪着鏡中的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在暴力升騰的情況下控制住行為。
冷水沖刷不掉嘴角灼熱,情欲比搏動的心髒更具生命力地迸發在他身上。
他用拇指碾住嘴角,在心深處不受控制地回味那個吻,琢磨那聲呼喚。
起初以為是醉酒之人的胡言亂語,但遲寄分明認得眼前人是誰,那段情,那個吻,是他明确目标送出來的。
可接觸到底不過三日,有誰能那麽快地步入愛河?
孰真孰假?
游判不得不承認遲寄調情手段的高超。
大多美人自謙,或推脫他人誇贊,或對美貌矜持遮掩,的确得體有禮,但看久了未免矯情,美色亦被掩飾消耗,久而久之,在扭捏中就堕為凡人。
遲寄不然。
他深知自己容色,不怯于展露,不恥于運用,盡顯其妍,弄色拿情。
送出姿色的同時也送出自己。
罵他媚俗者,不過都是些沒有膽量的懦夫。一部分怨恨美人不對自己投懷送抱,一邊鄙視,一邊又垂涎;一部分瞻前顧後,深思顧慮,即便得美人青睐,又不敢縱情貪歡。
游判忽然被一股強烈的興趣調動起來。
他興致勃勃地打量着鏡中的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屬于哪一種。
他咧嘴一笑,臉上聳動出一種詭異的興奮。
亦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