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憐憫
憐憫
眼看着湯藥要流入脖頸,栾哲哲下意識用勺子接住從嘴角留下的湯藥,迅速且精準,并順勢遞到某人嘴邊,準備繼續喂下去。
褚铄:“…………”
栾哲哲:“………………………………”
打小就給比自己小的小朋友喂蘋果水練出肌肉記憶的栾哲哲,忘了這次的對象是褚铄。
對上褚铄複雜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許是面臨危機時求生欲爆發,電光火石之間,她就尋到了一個十分合适的解釋:“藥涼了會特別苦,得趁熱喝。”
為了強調自己行為的合理,她還重複了一遍:“得趁熱喝。”
褚铄只是冷着臉盯着她,沒說話。
栾哲哲被他這個眼神盯的有點發毛。
說實話,對上褚铄,她沒由來的膽怯,哪怕現在在旁人眼裏她才是皇帝,她也怕得很。
也可能是褚铄氣場太強,就算現在穿成了弱不禁風激動一下就會暈過去的栾貴人,氣場還是讓她心生寒意。
更別說,昨日見褚铄的那兩面,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還沒消散。
褚铄不說話,就這麽直勾勾看着她,栾哲哲甚是坐立不安——早知道就該讓太醫搞點藥讓他一直睡着。
“不、不想喝就不喝了罷,反正也喝了大半,這些就……”
她實在扛不住這令人窒息的寧靜,自顧自說着話給自己壯膽,正要把勺子收回來一并都放一旁,面前突然伸過來一只瑩白如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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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來。”
原本溫婉的嗓音裏,多了幾分清冷,意外好聽。
栾哲哲一時間沒聽明白什麽意思,擡眼疑惑地看着褚铄。
那雙絕美的眼睛朝她手上的藥碗涼涼示意了下:“藥,不是說要趁熱喝。”
栾哲哲回神,忙把藥碗遞過去。
修長白皙的手指扣住與膚色一體的白瓷碗,直接把餘下的小半碗,一飲而盡。
最怕喝藥的栾哲哲,見褚铄如此英勇,不自覺瞪大了眼睛。
厲害!
至于勺子裏從嘴角接下的藥,栾哲哲當然不會不知死活提起,趁着接空碗的時候,就把勺子連并藥汁放進碗裏,趕緊放到一邊。
做完這些,栾哲哲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現在是皇帝啊,怎麽像個小丫鬟似的在這忙前忙後伺候人?
算了,她只是心地善良,瞧不得別人過得艱難。
哪怕對方是個聲名狼藉的暴君。
但他并沒有做過什麽傷害自己的事,也沒必要因為原書裏的評價,對他太有成見。
尤其褚铄現在瞧着可憐得緊。
堂堂一國之君,穿成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受盡苛待的小貴人,心裏落差這麽大,心情肯定不會好。
剛剛不還砸東西發洩麽?
确實可憐。
這般想着,她轉頭想要詢問褚铄要不要水漱口。
那湯藥瞧着就苦,一口幹了,再面不改色,也改變不了藥苦的事實。
剛一轉頭,就見褚铄已經坐起來,兩腳都踩在了地上,正一瞬不瞬盯着她觀察。
栾哲哲登時又緊張起來,她眨了眨眼:“喝不喝水?漱口?我……我給你倒水!”
話落,便起身逃也似的跑去倒熱水。
看到桌上嶄新的茶具和備好的熱水,栾哲哲在心裏又稱贊了一番多來善的細心妥帖。
褚铄一言不發,一錯不錯地觀察着栾哲哲的一舉一動。
從栾哲哲氣喘籲籲跑過來扒着門框撞進他視線開始,他就一直在觀察她——除卻剛剛昏過去那段時間。
剛穿過來時,他确實慌亂了一會兒,但在摸清楚自己的境況後,他便冷靜了下來。
既已發生,就是既定事實,慌亂也改變不了任何,不若沉着應對。
他只是比較好奇,為何他會穿成栾貴人。
難不成是因為他打算今日單獨宣栾貴人,探聽她的心聲,看她到底同林貴妃和太後是什麽關系?
可這又與他穿成栾貴人有和關系?
她會邪術?
占蔔到自己會審她?先下手為強?
但,栾貴人呢?
她又去了哪裏?
穿成了他?還是別的什麽人?
穿成栾貴人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把所有的猜測與可能,思量了個遍,還從禦香宮唯一的宮女月彤身上獲得了詳細的訊息。
不過這些訊息與他而言,并沒什麽用。
他原本打算靜觀其變,先看自己那邊的是個什麽情況,再行動。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栾貴人在後宮的生存條件會這麽差。
一睜眼看到滿屋破破爛爛,他心裏就已經有譜,但早膳就只是饅頭和寡淡的豆腐,讓他本就因為穿成一個女人而不爽的心情,瞬間暴怒。
他的後宮,還有這種事發生?
登基之初他就下過嚴令,不準宮中出現苛待宮人的事情出現。
尤其不準在飲食上折辱人。
他最厭惡這種事。
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沒想到現在都折辱到了他跟前。
褚铄差點就氣笑了。
再又從月彤口中得知,栾貴人前些天重病,太醫院竟無人看診,這更是觸了他逆鱗。
他當即就把靜觀其變的念頭抛到了腦後,準備去勤政殿走一趟。
就算見不到現在的他,至少能見到多來善,好好問問多來善,他這個總領太監是怎麽當的!
偏生,這個叫月彤的小宮女,不知道發什麽瘋,死死攔着他不讓他去。
還哭着喊着,說皇上沒有召見,他貿然前去,會被治罪。
褚铄不清楚這個小宮女為什麽覺得自己是個如此不講道理的人,他只想去一趟禦前,最好是能見現在的自己一面。
只不過,他沒能成功。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剛穿過來對栾貴人的身體不适應的緣故,還是栾貴人本就虛弱,亦或者是這個小宮女力氣大,他被她抱着腿怎麽也走不出這禦香宮的門。
于是一怒之下,他就把這滿屋子礙眼的破爛全都砸了。
事情鬧大,多來善必會現身處理——這是登基時,他給多來善的密令和特權。
多來善确實來了。
只是沒想到‘他’也會一同過來。
‘他’一出現,褚铄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若非栾貴人本人,絕不可能一聽到禦香宮的消息,就急匆匆趕過來。
但她給他的感覺很奇怪。
行為舉止,同她的出身不符。
明明她也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卻對他沒有一點兒敬畏。
并非是因為她穿成了他成了皇帝才态度變化,更像是她骨子裏似乎就沒有敬畏。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幹淨,沒有一絲雜念。
也沒有對帝王的敬畏或者忌憚。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哪怕是當年父皇還在位時,他都沒見過。
當然,從她身上他也沒感受到惡意。
但這種說不清的奇怪詭異,還是依然讓他保持着高度警惕。
打從六歲那年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有了讀心術這個奇怪的能力後,他就對所有人都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哪怕是現在也不例外,甚至因為處境太過弱勢,他比往常更加警惕。
直覺告訴他,他現在境遇十分危險。
但直覺也告訴他,眼前這個忙前忙後正在給他倒水的人,對他沒威脅。
八歲起,他的直覺就從未曾出過錯。
就算他現在因為穿成別人,沒有了讀心術,他的判斷也不會出問題。
想到讀心術,褚铄眸色微變。
看着她倒好茶水朝他走過來,他嘴角輕輕抿起。
——現在殿內就他們兩人,他現在殺了她,是不是就能變回自己了?
這個念頭,特意在心裏默念了兩遍,褚铄才突然擡手朝正在确認水溫的栾哲哲脖頸襲去。
擡手的那一瞬間,見栾哲哲壓根沒有要躲的意思,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褚铄便确定了,穿成他的栾哲哲,并沒有讀心術,他正準備收手,無力感從四肢傳來,褚铄臉色大變……
褚铄渾身氣場太過強大,眼神太犀利,栾哲哲壓根不敢跟他對視,借着倒水的功夫,好容易緩了口氣,她還特意磨蹭了會兒,實在拖不下去了,這才硬着頭皮端着水過來。
到跟前,她還又試了試水溫,要不然把暴君燙了,暴君肯定會以為她就是故意,再把把剛剛喂藥的賬一并給她算,那就真真太冤了。
水溫确實剛剛好,不冷不熱,她放心了些,正要把水端給他,眼風裏瞥見他好像動了。
栾哲哲畢竟不是真正的褚铄,自然沒他的一身武功,是以并沒有在褚铄出手的那一瞬間察覺,但兩人離得極近,褚铄擡手這麽大的動作,她還是能看到的。
從栾哲哲的視角,就是瞥見褚铄似乎擡了一下手。
她以為褚铄是被藥苦得忍不住主動要喝水。
這讓栾哲哲垂着的眼睛不自覺露出幾分笑意,還以為他真的不怕苦,怕被褚铄看到自己偷笑,她把笑藏好,這才擡頭,結果剛一擡頭,水還沒來得及遞過去,就見褚铄一臉複雜地朝她撲來。
栾哲哲:“?”
怎麽回事?又暈了?不是已經喝了藥麽?
她只愣了一瞬,便本能地把手裏的水杯丢掉,伸手抱住了朝她撲過來的褚铄。
和剛剛栾哲哲阻攔他砸燭臺,把他按進懷中桎梏住手腳不一樣。
撲過來的瞬間,他就清楚地感受到一雙胳膊溫柔地抱住自己的腰。
她下巴甚至還在他耳畔蹭了下。
陌生的觸感,褚铄眸色微變。
一股從未有過的詭異感覺更是在一瞬間流遍全身,讓他靈魂都跟着打了個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