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暴雨前的平靜
暴雨前的平靜
“大家都走了,你怎麽還在這兒,洞房現在可不經鬧了。”江水開口總是要帶些調侃的語氣,才不至于在無人回應的時候過于尴尬。
裴回聽到江水的聲音,緩緩偏過頭來,眼睛微微彎成了月牙狀。他是專門在這裏等江水的,看到她後,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嘴唇微翕,卻忘記了要說什麽。
江水看他小心翼翼又滑稽的樣子,眉間也自然舒展開來。眉頭擡起,頗帶挑釁的樣子,看裴回要幹什麽。
“我,那個,之前的事真的對不住。”裴回磕磕巴巴,說的沒頭沒尾,“看你愛吃這個,我和江山去方府的時候,偷偷給你帶了點。”
裴回完全轉過身來,江水才看見他左手提着一小袋點心。一直謹慎地懸在身體半米外,生怕磕碎了。
江水知道自己當時情緒有些激動,這幾日看裴回沒什麽異常,也就自然帶過了。沒想到這小子還挺心細,不知道以後便宜了哪家姑娘。
想着想着,臉上微微有些發燙。許是今晚氣氛過于暧昧,紅燭暖香,一生一世一雙人,讓未出閣的小姑娘動了些心思。江水立馬肅了肅表情,硬着脖子擡頭道:“你,最好把這件事忘了,本姑娘從來不會哭,以後,才好相處。”
白嫩的臉上帶着稚氣未脫的傲嬌,裴回莞爾,反應也是十分快,像哄小孩一般:“你說什麽呢?看你愛吃點心才帶的,差點被方将軍發現,我一世英名可就毀了。被我感動得想哭怎麽了?”
兩人相視而笑,不捅破對方的底線,互相做着對方的配角,心有靈犀。
裴回看着眼前的女孩,不僅心底泛起一絲悲涼,他挪開了視線。滿月高懸,應照離人妝鏡臺。他緩緩開口道:“傷好之後我就要離開了。”
江水已然把他當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在茶館裏和白宛一起躺在二樓,懶洋洋地喊她上去添茶,也放任她在順走自己幾塊點心。
“哦,那哥哥可要舍不得了,他之前一直與我們說你與狼搏鬥的身手如何如何好,還想等你傷好了請教你來着。”江水也移開視線,生活中的朋友親人一個一個離去,總是難受的,她不願再讓裴回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們還會見面的,江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将士。”
“你打算丢下白老板一個人嗎?她這些年這麽苦,好不容易遇到你。不對,你應該會帶走白老板吧?那我是不是可以以白老板義女的身份,管理這個茶館啊?到時候我可以将母親接過來,她和我就一起在二樓的藤椅上曬太陽……”
江水說得沒頭沒腦,思維也跳躍得厲害,怎麽就白老板一個人生活的苦,怎麽就繼承了茶館,怎麽還曬起了太陽?裴回不就說江山是個良材嗎?
“等等等等,你在說什麽?”裴回在江水頭上彈了一記響指,惹得江水停止幻想美好生活,怒目圓睜,嘟着嘴,不滿地看裴回。
“你和我義母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嗎?以後我可是你義女,雖說你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我義母願意接受你,我也願意接受你,叫你一聲義父。”江水雙手抱在胸前,繞着無語的裴回打量。
“你快休要胡說,白宛是我長輩,你這小姑娘整日不動腦子,一動腦子就動歪心思。”裴回一根手指頂住江水的額頭,行軍之人對待女子上總是掌握不好力度,頂得江水頭皮像是快要開裂了似的疼。
這下把姑娘惹走了,留下少年和一輪圓月。他們會見面的。
第二日江水以自己兄長剛成親,家裏需要歸置為由,由請了假。唉,誰讓老板偏愛自己呢?江水一頓覺睡到了日中,好不香甜。
快要醒的時候,睡眠十分淺,江水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看了很久。莫不是有賊進了家門,想要對自己不軌。江水心裏萬馬奔騰,眼皮越閉越緊,生生折出了皺紋。
“醒了還裝。”江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看吧,果然有人,不過是熟人。
“娘,你幹什麽看我睡覺,我還以為是壞人呢。”江水看見母親坐在自己床頭,像只毛毛蟲,朝床邊扭動,從被窩裏伸出手抱住江母,蹭了又蹭的撒嬌。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姑娘。”江母溫柔地理順江水散亂的烏發,撇在耳後,頓了頓說,“你哥哥成親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要是當初……你也不會跟着我受苦了。”
江水聽到母親又開始愧疚,撒開了手,又滾到床中間,哼哼到:“別說了娘,我本就是你女兒,您多幫我看看有哪家人适合的,您說嫁,我就嫁。”
“當初夫人生下小公子的時候,我本不應該給你希望,害得你空想一場。”江母說起舊事總是哀傷不斷,她認為這一輩子,對不住這個女兒。
江水是在六歲左右跟着她的。之前一直是侯府嫡女,生得本高貴,衣食富足。可侯府夫人誕下她之後,肚子遲遲沒有動靜。老夫人便為侯爺納了妾,沒曾想那秦姨娘一來便抱了一個大胖小子,甚得侯爺歡心。
江水記得那個小男孩,叫宋冬陽。比自己小三歲,會走路了總是搖搖晃晃跟在自己後面,一口一個姐姐地叫。她本來是喜歡他的,還經常帶着他在院子裏躲貓貓。可後來那秦姨娘整日在侯爺枕邊吹風,說自己略通秘術,夫人遲遲沒有動靜,是因為江水的存在,她不是招弟,她是攔弟。
這宋侯爺的爵位是世襲的,萬貫的家財也靠着家裏人打點,雖人不精明,但也不壞。就是缺點心眼,尤其信那巫蠱之術。但一個父親怎會因為姨娘的話便送走自己的女兒,他當場堵住了秦姨娘的嘴巴。
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想盡辦法去實現。後來的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江水一不留神,東陽掉進了湖裏,緩過神來小厮已經把嗆得暈過去的東陽抱了上來。之後江水也高燒不退,秦姨娘請來照看東陽的大夫說她氣短,不宜在北方幹燥的地方生活,蜀中多雨,氣候溫熱,最适合将養。
故事的節奏發生得太快,她只記得母親臉上的淚痕,嘴裏嘟囔着自己是不得已的。當快燒熟的腦袋稍微降了點溫時,睜開眼睛,江母忙對自己噓寒問暖,旁邊還有個小男孩,一臉嚴肅地盯着自己,被江母胳膊肘搖了搖,不情願地叫了聲:“妹妹。”
父親剛去世的時候,江水也聽說侯府夫人生下了位公子。江母以為等夫人和公子在府內站穩了腳跟,便會接江水回去,不用跟着自己受苦了。江水那時也是想生母的,可聽到消息時,江山偏偏露出不喜,這麽無情的家庭,他不願自己的妹妹再回去。他把江水當自己妹妹的。
所有人都是心有靈犀,但對這個消息避而不談。可她等啊等,等啊等,始終沒有消息傳來。她就不該抱有希望,這麽多年了,本就該過自己的生活了。
“水啊,娘舍不得你,可你不屬于這裏,可以離開了。你母親早些日子就傳了書信來,說該回去為你許配個好人家了。我私心等着你哥哥的好日子結束了才告訴你,咱們的緣分就結束了。”江母溫柔地看着裹成一條毛毛蟲的江水,一遍一遍輕柔地拍着江水的背,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江水腦子“嗡”地一下炸了。憑什麽說抛棄就抛棄,說回去就回去。她又不是一個物件,任人挑選,她有情感,有悲喜。當初她在母親面前哭得聲嘶力竭,卻只聽到一遍一遍得“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是什麽借口?不過是生死熟慮之後,做出對自己最佳的選擇罷了。
她不是沒有想回去過,江家對她這麽好,她一次一次打聽侯府的事情只會讓自己越發愧疚。一次一次打聽到的機會,為什麽從沒有人來接她回去。江母不是收撿廢棄物品的人,她不是物品。
“不,我不會回去的,我就是江水。江水哪兒也不去。”江水沖動下,快速換好了衣裳,走出房門還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娘,我去茶館了,今晚不回來吃了。”
江水知道自己眼淚在流,她恨自己不争氣,老是讓母親愧疚;恨自己的存在,讓所有人為難;恨侯府,為什麽生她出來,又不管她,別人養的好好的,為什麽還要接她回去,她只想做江水。
悶着頭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不知不覺就到了城郭,方府也裝扮的火紅。成親後,嫂子還要回門,可這個家有什麽值得回呢?縱然方将軍和夫人對她不錯,可也局限于不将她嫁于品性敗壞的人。她那姨娘,拿她不過一個工具,自己在內宅沒有得到的東西,竟想用自己女兒的一生去接着鬥。
江水不記得自己母親是怎麽樣一個人了,她只記得那句迫不得已。遠處河邊有小女孩在玩水,旁邊半蹲着浣衣的,應是她的母親。碧水青山,母女娘穿着破舊的衣裳,過得怡然自得,遠處炊煙袅袅,似是她們家。竹林小屋,雞犬聲鳴,江水也有幸和江母,和江山,一起生活了這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