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嬰靈

嬰靈

兩團火,就似兩盞燈。他們簇擁着這兩處光源,在指引下,穿過無數建築物,走向目的地。

途中經過的村落,都已經寂靜無聲,玄機子特意進入間民房,出來後沉默地搖搖頭,仿佛他的聲音也被這黑暗吞噬,于是衆人能做的只有哀悼。

等到離墓葬近了,玄機子才打破沉默:“這片墓葬是五代十國時期,一位王爺及其家屬的,其谥號為靖淵。傳言道,這位王爺在晚年沉迷修煉長生之術,選取了許多童男童女殉葬……”

“是外洩的怨氣随着靈氣複蘇進一步醞釀,造成了這裏的異象?”有人猜測。

“不無可能,但若是怨魂作孽,該有濃重鬼氣,不該是如今這般全然無光、也無其他線索。”一個鬼修道。

衆人依舊沒什麽頭緒,只能試探着朝那墓葬走去。

陵墓原本是在山內,為了進行考古工作,上方的土已經被挖去,露出土壤間的地宮。地宮的墓門敞開,露出下面幽深的通道,衆人頓時面面相觑,不敢再向下。

最終,居然是翠屏市的小和尚釋無涯雙手合十:“諸位,貧僧自幼修習不動明王降魔咒,請允開路。”

他正要往裏走,就被那個滿面塗着脂粉的鬼修攔住,面無表情:“小孩子開什麽路,我來吧。”

說完,他就閃身下了墓道,釋無涯連忙緊跟其後:“施主!……”

随着二人進去,拿着火的朱娣和清旸道長也走入,衆人也陸陸續續踩入那幽深的墓穴,拾階而下,聽到彼此紊亂的心跳。

那裏面太安靜了,幽閉、狹窄而純然無光,幽深的墓道一直向前走,枯燥的路程中只有衆人淩亂的腳步和呼吸作伴。墓道裏有些缺氧,再加上神經保持着高度緊張,已經有人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衆人不得不稍停下來給他輸送靈力,再繼續走。

磨磨蹭蹭走了大概兩個小時,一成不變的墓道終于出現上升的臺階,然而,很快,走在前面的鬼修就平淡地說:“諸位,我們又走回來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玄機子面沉如水,掐算一二:“各位不要驚慌,大概是陣法一類的,我們走回墓道中央,也許能尋得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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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法,俗稱鬼打牆。

喬燭在人群中看着這一幕,若有所思。他突然裝作不經意地往旁邊的牆壁敲了一敲,往前邁一步,于是衆人聽到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在所有人的視線移向他之前,喬燭先一步浮誇地驚呼:“哎呀,你們來看這是什麽?”

随着清旸道長的地煞火照明,衆人見到一個被陣法掩蓋的通道。玄機子不由得看了喬燭一眼,最終還是沒說什麽,道:“看來這就是陣法隐藏的東西了,接下來的路途勢必更加兇險,各位保重。”

然而那鬼修卻說:“真的要去嗎?我感受到了,布下這個陣法的人……或者鬼,并非出于惡意,而是為了保護。”

作為鬼修,他對這類情緒更為敏感。

而釋無涯小和尚雙手合十,回答了他:“但我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間。”

這次換得釋無涯打頭陣,衆人往這墓道裏去。

墓道比之前的危險多了,機關層出不窮,還有拐角竄出的怨魂鬼怪,釋無涯屹然不動,口中梵音不停,剎那間他的周身泛起薄薄金光,呵退邪魔侵擾;而玄機子抽出劍來,削骨如泥,使衆人繼續前進。

不一會兒,他們便到達了一間宮室,朱娣渾身的火焰照亮了牆壁上的壁畫和一旁的石碑,衆人解讀着,逐漸皺起眉頭:“這講述的……是唐末的萬魔複蘇?”

作為各方翹楚,他們自然知道第四次量劫的相關內容。

自唐太宗時期玄奘取經,佛法東渡,拉開人間的大唐盛世,也讓天地靈氣暴漲,無數妖精器物被機緣點化,無數地仙升入天庭,歌舞升平,宛若落日餘晖。

然而自從安祿山反叛,萬魔淵封印被沖開,第四次量劫開啓,人間陷入戰争割裂,生靈塗炭,而天上衆神也死的死、傷的傷,以身為鎖,将萬魔重新鎮壓。

而從此,天地靈氣衰微,再無大能出世。

而朱娣身上燃着火,解讀着壁畫斑駁的內容:“壁畫裏描述的,是一個被魔族侵略的國度。這位王爺為了拯救他的子民于水火,才不得不以童男童女為祭,召喚天魔,在最後的關頭和邪魔同歸于盡,解救蒼生。”

她指了指最後一張壁畫,上面描繪的是王爺手執長劍,刺入魔族心髒的畫面。

“壁畫內容有其立場,并不可信。”玄機子說。

而有人查看過後,道:“接下來的路被堵住了,痕跡很新。”

“看來有人不希望我們往下探索。”玄機子沉吟,繼而看向喬燭。喬燭正在若無其事地看壁畫,似乎對那面斑駁褪色的牆壁産生了濃厚的興趣,玄機子沒辦法,叫來一人用術法轟開了被堵住的通道,又往裏走去。

接下來,他們一路走過堆滿石像、全是機關的密室,與堆放絲綢衣物、金銀財寶的房間。對于這些文物,玄機子随手上了幾個保護咒法,等待事情解決後由國家考古隊處理——如果事情能解決的話。

或許說,他們将與這座地宮一同埋葬,成為文物本身。

按理來說,越往裏走,遇到的鬼怪應該越是兇險。然而衆人一路走來,除了遇到些許邪氣和黑暗滋生的游魂鬼物之類,與墓穴本帶的機關外,其他更厲害的家夥一概沒影。越是這樣,就更讓人緊張。未知總是帶來恐懼,直到推開一扇石門,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怨氣後,到達頂點。

随着清旸道長的地煞火舉起,照亮眼前景象,衆人都不禁一時失語,瞳孔放大。這是一間巨大的墓室,幾乎可以類比秦始皇的兵馬俑坑,然而這坑內落着的,卻不是陶俑,而是一具一具堆疊的小孩屍骨,成千上萬,怨氣沖天。

那些蒼白的屍骨上,或多或少染着發光的漆黑墨跡,像是被什麽東西侵蝕,就連空氣都染上一股腥氣,耳邊回蕩低低的哭泣——哭泣?

只聽玄機子大喊:“捂耳!”

然而已經遲了,那低低的啜泣瞬間化作尖嘯,直直刺入衆人的腦海,讓他們頓時心神大亂,只覺得頭痛欲裂,凄恨無比。有功力弱的耳膜一下被震碎,七竅流血,雙眼一翻暈了過去,将要砸地時,又被人接住。

喬燭接住這人,又将他放到地上,眼底浮現金光,雙手迅速掐訣,和玄機子一同,撐起一個半球形防禦陣法,金光浮動,将那些刺破靈魂的尖嘯擋在外面。

清旸道長勉強緩了過來:“這是……”

“被獻祭的童男童女們,深埋在地底無數歲月,早已成了怨靈。”玄機子低聲道,他有些吃力的撐着陣法,就見釋無涯從地上爬起來,嘴角還有血跡,卻是雙手推掌,也來助陣。陸陸續續有緩過來的修士加入,陣法穩固了些,清旸道長想要祭出地煞火,将外面的怨靈燒毀殆盡,卻被喬燭阻止。

他思索兩秒,就做了決定:“你們撐住,我出去會會他們。”

清旸道長脫口而出:“你不要命了?!”

喬燭沒有回答他,一步踏出金光罩。

瞬間無數怨靈的哭嚎向他湧來,想要将他的神魂撕裂、化作同類,卻被喬燭輕而易舉地揮手擊退。随即,他從空中一抓,一盞蓮花形狀的琉璃燈便出現在他手中,唰的一聲,火焰燃起,卻呈現極淡的灰色,帶着些幽深古樸的意味。

而當這火焰燃起,将周圍照亮,四方的怨魂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一瞬間就噤聲不語。而下一刻,衆人驚愕地發現,那些怨魂如同潮水般退開,而那燃燒的灰色火焰上,幻象顯現。

——四大靈燈之一,靈鹫宮燈,其火名為幽冥鬼火,有顯現逝者一生情景之能。

無數情緒和記憶湧入衆人的腦海中,不過須臾間,就讓他們得知了這裏嬰靈們的生平:出生、成長,被人擄去;抽筋拔骨,随葬填埋,鮮血染紅棺椁,瘋子在地底尖笑成魔——然後,随着考古隊的開鑿,靈氣複蘇的推動,惡魔破土而出,卻被怨恨的嬰靈們阻擋在黑暗裏。

“他們……阻止了那個入魔的王爺現世……”朱娣喃喃自語。

——即使生前未被公正對待,死後也深埋地底不得超生,這些孩子們卻還是竭盡全力将魔鬼拖在黑暗中,以自己的方式,保護着地上的人們。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外面的黑暗雖然濃郁無光,卻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而進入墓穴後,他們的深入被百般阻攔,只是為了讓他們知難而退,迅速逃離。鬼與魔的力量相互牽制,達成平衡,随着拉鋸不斷擴大,吞噬四周,形成永夜區域,最後,再不能隐藏,于是被他們發現,打破現狀。

“……真是好孩子啊,”喬燭輕聲道,“一直以來,牽制那個魔鬼,很累了吧。”

“很快就能休息了。”

他忽然扭頭,看向來時的方向。靈鹫宮燈的灰色火焰跳躍,照亮身前一隅,于是他們看到惡心而粘膩的猩紅血液從墓道裏爬來,在他們面前彙聚,凝成黑紅交織的可怖人形。

濃烈的魔氣和身後的鬼氣形成對比,而鮮血凝聚的魔鬼露出個猙獰的笑,咧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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