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萬魔
萬魔
萬魔淵，封印外。
血液落入土壤，于是如水波散開般的，漆黑的大地染上猩紅，仿佛因此受到澆灌，魔氣暴漲，歡欣鼓舞，隐約震顫。
就好像是立于某種巨獸的皮膚之上，腳下踩着的質感堅硬又虛浮，随着腳步向前而輕輕顫動，膨脹坍縮，似乎其下仍流淌着髓漿和血管，就連擡腳時都感覺沾染污濁，沉重不堪。
目之所及是荒蕪和黑霧，唯有金色的鎖鏈深深紮根，在土壤中隐隐浮現。那是萬魔淵的封印，也是唯一的光源，此刻卻宛若在純黑無光的水波中浮沉，明明滅滅。
些許浪花沖破束縛，猙獰的鬼手向上攀爬。怨毒可怖的尖叫嘶吼經年不散，伴着鐵鏈碰撞，烈風呼嘯，直到如今達到頂峰。
無數魔族被鎮壓于此，千年的仇恨讓他們怨憤滿心。這裏是三界之外無人踏足的地域，如今卻有一雙腳停在了淵旁。
那人看上去年紀不大，一襲黑衣，唇角帶笑，手中拖拽着重物，鮮血順着手腕流淌。
那被鮮血浸潤的長柄盡頭，是一把斧頭，比拖拽之人還要高，花紋繁雜，刃光冷厲，沉重地在來路上留下深深拖痕，于是留下魔氣洶湧的縫隙。
就像是巨獸被劃開了傷口，無數魔族想要從中爬出，争先恐後，以至于彼此撕咬，原始恐怖的景象頻頻上演，然而始作俑者卻帶着詭異的笑，察覺到誰的靠近，轉過頭去，雙眸猩紅。
“不錯，來得很快，值得稱贊。”
空間扭曲，喬燭和哪吒從漩渦中走出。
幾乎是看清局面的一瞬間，哪吒就擺出了戰鬥姿态，然而喬燭卻沒動，看着眼前之人熟悉的臉，聲音淡淡：“你奪走了死魔的力量。”
他眼前拖拽着巨大斧頭的人，黑發斜紮，容貌青澀，臉色蒼白仿佛失血過多，正是“劉沉香”。
或者說，被天魔奪舍的劉沉香。
之前在青城山那一戰，哪吒戰勝了死魔的繼承人殺馬特，對方的屍體雖然泯滅于火光，然而力量卻沒随之一同毀滅，而是被早就算到的天魔奪走。
祂依托着這點力量，更改劉沉香身上的詛咒，尋到契機成功奪舍。如今，萱花斧也同樣到手，不得不讓人猜測這其中有多少計算，伏筆又是從何時埋下，以至于如今無人可擋。
——無人可擋嗎？
喬燭垂眸，斂了那些意味深長的眸光。
他狀态放松，而一旁的哪吒提槍警戒，渾身緊繃。他有所顧忌，沒有第一時間出手，于是“劉沉香”便悠然自得地與他們敘舊起來：
“該說，還真是要感謝玉皇大帝，給我提供這樣機會，又在事發後心虛地扣押下楊戬，讓我得以盜來華山的萱花斧。”
“不偏不倚，正好入套。這便是掌控一切的感覺麽？真是不賴，難怪我們燃燈古佛一直情有獨鐘——”
那張屬于劉沉香的俊秀臉上露出惡劣的神色，咧嘴桀笑，徹底與往日那個寡言而別扭的少年城隍割裂。與此同時，他轉身，徒手握住哪吒刺來的槍尖，鮮血淋漓，笑意不變。
天魔抓着哪吒的槍尖，朝自己胸口刺去，紫焰燒灼中他的紅眸一瞬間變回蒼黑，于是吃痛的悶哼溢出唇齒。那無疑是屬于劉沉香的疼痛，哪吒一驚，反射性地抽回，就在此時，無數鬼手在他身後拔地而起，在即将抓住哪吒腳踝的瞬間，被混天绫絞殺為齑粉。
“你！”
哪吒暴怒了。他察覺到劉沉香的靈魂就在這具軀體內，代替天魔承受着痛苦。所以這也代表着，如若殺死眼前之人，劉沉香也會因此魂飛魄散——少年武神握着乾坤圈，锵然一聲擋下“劉沉香”抛來的淬毒飛刀，怒不可遏：“卑鄙！”
天魔此刻又笑了：“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是這麽心軟嗎？還真是遺憾——”
他松開握着萱花斧的手，後退一步，躲開喬燭的佛珠，伸手掐訣。無數魔族從地下的土壤中掙紮鑽出，嘶吼尖嘯，又在一瞬間僵硬，頭顱爆開朵朵金蓮。喬燭從戰場的另一半走來，眼底金光浮現，雙手合十，腦後的光輪爆發耀眼的淨化光線，讓天地明亮一瞬，下意識地閉眼。
哪吒抓住機會，伸手去取那立在地上的萱花斧，然而手指即将觸碰到斧柄的瞬間，卻聽見什麽東西裂開的聲音。
萱花斧下的地面開裂，暴漲的魔氣從中沖出，瞬間打斷他的動作，退避不及，甚至擦破哪吒的臉頰。他只能勉強以槍格擋，先行退讓，就見站在不遠處的劉沉香背後，空間微微扭曲。
下一秒，一把長刀從他背後浮現，直直捅穿了他的身軀！
“噗呲！”
鮮血飛濺。
沾染三尖兩刃刀，也沾染握刀者的衣袖，讓他再也握不住，宛若被灼燒一般，脫力松開。
來人是楊戬。
在喬燭和哪吒吸引注意力的同時，楊戬終于逃脫了玉帝的束縛，從天庭趕來，做的卻不是拯救，而是毀滅。
他親手捅穿了自己外甥的心髒。
那具身軀搖晃了下，在即将跌落在地時，被楊戬顫抖着一把抱住。鮮血染紅二郎神的白衣，劉沉香的雙眸從渾濁便為空洞，臉色瞬間灰敗幹枯，仿佛死去多時。
他還流着血的手擡了擡，似乎想要抓住楊戬的袖子說什麽，最終卻只能無力垂下，身軀褪去熱度，歸于僵硬冰冷。
與此同時，只聽土石崩落，立于一側的萱花斧下的地面，徹底向兩邊裂開！
——這部分天魔分身，竟是在最後的關頭，将力量注入一旁的萱花斧，省去了“劈”的動作，破開了萬魔淵！
大地震顫中，喬燭聽到鐵鏈崩斷的聲音。
一寸一寸，響徹天地。
那個瞬間，他想起最初在翠屏市，追蹤盜取混元拂塵的小賊時，對方說過的話：
【靈氣複蘇，量劫已至。各族複興已為天道。】
——這是時代的浪潮，無人幸免。
随着地面朝兩邊裂開，鐵鏈再也無法将那海洋束縛，寸寸崩落。無數扭曲的肢體從漆黑粘膩的深淵中爬出，渾身包裹鮮紅的髓液，堕落的氣息萦繞，惡臭與血腥交織。他們嗡鳴着難以理解的話語，擡頭看向天空。
那幾乎是如同蝗蟲一般的數量，從地底的蟻穴中破殼而出。重見天日，再無桎梏，這充盈靈氣的大地，不亞于一場饕餮盛宴，不必顧忌，垂涎欲滴。
濃郁的魔氣化作黑霧，遮蔽天光，不見五指。下個瞬間便是狂風呼嘯，土石飛揚，衆人只能伸手阻擋，難以分辨方向，直到火光燃起。
哪吒并攏的雙指上燃起三昧真火，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照亮四周。随着他往前一步，那火焰忽地猛烈幾分，抛出後，便逆風沖向風暴中央，如同以卵擊石，卻爆發出巨大的火光！
烈焰吞沒席卷，成千上萬的魔族就被這火光燒盡，蒸騰為飛灰。然而這只治标不治本，萬魔停滞了一瞬便繼續前仆後繼。他們要逸散去這不加防備的人間，肆虐天地，讓劫難重臨。
雙頭六臂的虛影在哪吒背後浮現，他的表情冷極，抓握武器，混天绫如火如血：“楊戬，你還在發什麽呆！”
狂風中，楊戬放下懷中外甥的屍體，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吞沒，卻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法天、象地！”
話音落下，二郎神的身形瞬間膨脹，化作山岳般巨大的金像，手中長刀掃過時，山海傾倒。
無數魔族魂飛煙滅，然後踩着同伴的屍體繼續湧出，與此同時，哪吒抓住機會，混天绫插入土中，與那些深紮大地的金鏈纏繞連接，強行将裂縫合攏。
金色被紅色銜接，大地在震顫中強行拼湊，萬魔淵的裂縫縮小了些許，卻依然在無數魔氣的沖撞下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淵旁浮現許多新的身影。
他們有的身穿袈裟，有的一襲道袍。妖族太子陸壓身着紅衣，周身太陽真火熱烈；而孔宣還戴着墨鏡臉上有妝，卻伸手取出偃月刀。
喬燭感受到有人在看他，順着視線看去，卻是財神打扮的趙公明。這位曾經被他奪了定海珠的神仙對着他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轉身，投入戰鬥，再無多話。
他的身後，千軍萬馬正在前來。
無數神仙妖怪察覺到這劫難的到來，齊聚于此，共同扼制萬魔淵的徹底打開。這樣一來，即使有魔族逃脫絞殺，無可避免破入人間肆虐，也不至于造成巨大浩劫。
畢竟他們是神仙，依托人的信仰之力延續，于是便有責守護這人間。
術法的光輝照亮這片經年陰沉的大地，宣告着衆志成城的力量，喬燭卻往後退一步，微擡手中的靈鹫宮燈。
“劉沉香，”他說，“天魔的其他分/身，此時在何處？”
軀殼被奪舍、又死于楊戬刀下的劉沉香，碎裂的神魂已被裹挾入喬燭的燈內，化作黯淡的流光，在火焰中明滅搖曳，似乎就要熄滅。聽到喬燭的問話，他有些恍惚，卻很快做回應，虛無缥缈的聲音從燈內傳來：
“鐘山。燭九陰所在的鐘山。”
喬燭點頭，打出一道符咒，送入哪吒耳畔，告知自己的去向。緊接着，他伸出手放在唇邊，吹了聲口哨。
剎那間天色一暗，蒼穹震動，一只約莫宮殿大小的金翅大鵬出現，雙翅拍打湧現狂風，瞬間俯沖到他面前。
喬燭幹脆利落地拽着大鵬鳥脖子上的羽毛，翻身坐了上去：“羽翼仙，走！”
“萬魔淵開啓，人間大亂，天魔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他眸色沉沉。
“——這便是舉行‘儀式’的最好時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