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專篇(16)

高專篇(16)

七海建人一度覺得自己要溺亡了。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利用地形來殺害目标的,如此柔弱,但偏偏手段又是如此奏效的咒靈。灰原雄的術式是召喚式神,但只有三個能用的——說得殘忍點,他完全就是個夏油傑的劣替。七海建人很佩服對方只因此更崇拜學長,從來沒有自慚形穢過的心性,但心性再好也改變不了對方三個咒靈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都用不了的事實。

事實也确實如此。三個式神都被叫了出來,一只拈角羊,一只小浣熊,一條眼鏡蛇,沒有一個能解決這種情況的,一同胡亂撞了一會兒便煙消雲散了。

而且因為入水時候還忙着喊話,這會兒灰原雄的狀态極其不好,仿佛已經快閉不住氣了,又大又圓的眼睛麻木地睜着。在烏黑的仿佛月光都穿不透的水域裏,讓七海建人感到脊柱一陣發涼。

除非有相關術式,不然沒有咒術師會選擇在水中作戰。他們是人又不是魚,像這個咒靈一樣,只是困住他們的話,不用傷害他們,他們也遲早會窒息而亡。

觀南鏡的情況如何是不知道的,但既然是必中的領域,想來對方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辦法,如果落水前沒有反應過來的話,他那糟糕的體質,掉下來只會比他們倆更差勁。

即使已經憋氣了很久,他依然很冷靜,在水中游動着,從後背上的包具中抽出砍刀,動用咒力劈砍四周,試圖找到出去的辦法。

也正是因為很冷靜,他的心才會越發下沉,在缺氧中,極其不甘痛苦地跳動着。

看不到,如果咒靈本體也在這狹小的垂直領域中的話,他理應能在發動術式時看見它才對。看到它的本體,看到它的弱點,看到但是看不到。

他只能徒勞地,像是困獸一般,做最後一搏,狠狠地擊打着咒力構成的牢籠。

要死了嗎這就是末尾嗎人生的末尾他的虎口已經因為用力過度而裂開了,血液順着無情流淌的河水流走,咒力狂亂地充盈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可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擊碎它。

咒術師工作就是狗屎中的狗屎,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高一年紀的學生,如果沒有選擇幹這種事,而是去讀普通的學校的話,根本不會遇到這種情況……不,別想了,不要抱怨,不要詛咒別人,要當咒術師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任何人的錯……

他的大腦逐漸發出嗡嗡嗡的警報聲,手顫抖着,不知道還有沒有握住刀。但就在他幾乎要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有裂紋從他的刀下寸寸崩開,像是黑暗中綻放的花朵。有一股大的水流沖了過來,桎梏着他們的力量忽然消失了。被水沖刷過來的還有一個雪膚黑發的女孩子……女孩子

觀南鏡一度覺得自己要溺亡了。

咒靈,确實是非常弱小,就和看起來一樣,像個旋渦似的,圍繞在領域四周,維持它的運轉。觀南鏡都沒有發動術式,只是用咒力就狠狠地貫穿了它,它連嘴都沒有,慘叫也無,在黑夜嘩啦啦的水聲中,扭曲着試圖躲,卻躲不開,于是流沙般消散,被這麽被祓除了。

力量的碾壓就到了這種地步,不比普通人抓住一只蟲子并殺死它更複雜。觀南鏡會被評價為一級咒術師,是因為一級咒靈是他能穩定輕松解決的,和一級有着雲泥之別的二級咒靈在他面前脆弱得像是紙糊出來的一樣。

咒靈是和想象中一樣好處理的,河水卻比預想中可怕多了。

觀南鏡是在山裏長大的,當然沒有湖也沒有河,連瀑布都沒有,和水打交道的地方就只有淺淺的小溪流。進入高專後,情況也沒什麽變化,高專雖然修了室內游泳館,但大家都毫無興趣,所以他也沒去過。他之所以敢從橋上就這麽悍然跳下來,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屏氣一分鐘應該是綽綽有餘的,一分鐘足夠他殺掉咒靈再把兩個同級撈上去了。

然而,落水,在水中失去控制快要橫着浮起來,以及被冰冷的液體浸泡過整個身體的感覺都是前所未有的,其可怕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于是在瞄準着咒靈跳下,快準狠地一刀秒了它後,觀南鏡雖然記得要屏氣,卻還是本能地使用了鼻子,而後悲慘地嗆水了。

在水裏嗆了一次,基本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他勉勉強強地做了個救生圈,用力拽着它,卻根本浮不上去——他剛剛在咒靈體內爆炸的咒力四溢開,卷動着河流嘩啦啦翻滾了一下,抽水馬桶的漩渦般瘋狂攪動,反過來把他自己在水中又晃得天旋地轉!

沒用的救生圈滑不溜秋地離他而去。

我應該做救生衣的,但是我不會。如果前輩知道我是因為不會做救生衣才被淹死了,他會不會被氣壞了

在劇烈的窒息感中,他想的最後一件事情是七海和灰原怎麽樣了,他們上去了嘛

然而就在他開始走馬燈前,他感覺自己忽然撞到了什麽東西,像一根被木棍攔住的海帶一樣飄在了水裏。觀南鏡本能地伸手抓,感覺摸到了一點衣服的褶皺,但還是差點沒抓住,因為水的力量是這麽足,他的力氣卻那麽小。但萬幸是的這麽挂了一下的角度,他在水流沖擊中轉了個半圈,正好腿彎,勉強勾住了這個在狂亂水流中依然不動如山的東西。

再然後,他就被帶着往左邊猛游,僅僅十來秒,頭忽然就離開了水,重新回到了空氣中。

重見天日時,他才意識到了這個東西不是東西,是七海建人。

對方帶着他和灰原一起上來了,正在努力抓住還在這一塊打轉的救生圈,把灰原雄套進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甚至沒意識到他們剛剛游動的方向不是左而是上,也反應不過來現在是什麽情況,只顧着趴在同級的臂彎中,生物意義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吐出大口的水。盡管耳膜轟鳴,大概也是進水被淹了聽覺功能失常,但他還是聽到了七海建人劇烈的喘息和心跳聲,身邊人的體內像是發生了一場大地震。

他咳不動了,驟然咳了半天,仿佛又陷入新的窒息狀态,他甚至眼前一陣發黑,忽然什麽都看不見。而且太冷了,春天的夜晚,河裏還是太冷了,及時他們現在是在離岸邊比較近的方位,七海建人個子也很高,水依然能沒到他的腰腹以上……大概是腎上腺素褪去,這種冰冷的感覺忽然異常清晰起來,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制服襯衫,被水打濕後全黏在身上,長長的黑發也是,只有少數挂在了七海建人的肩膀上,剩下的都挂在後背,甚至有一些從領口滑進,貼在了胸口上——頭發和衣服全都吸滿了水,極其冰冷地貼着皮膚,在淩晨的大風刮時,無情地吸走他所有熱量。

他渾身發抖,連牙冠都在打戰,本能地往七海建人的懷裏瑟縮着。在這種時候,對方的體溫忽然變得非常……非常好。

他是好了,七海建人蠻崩潰的。

灰原也正趴在那兒沉沉地吐水,但看起來比觀南鏡還正常點,他都不懂對方怎麽做到這麽一小會兒功夫就脆弱得像是已經要被凍死一樣縮在他懷裏的了,嗆點水應該還不至于這麽,這麽……在大口吸入一點氧氣後,七海建人的呼吸就已經克制了起來,好讓缺氧的身體慢慢過渡正常。天地蒼蒼,河水滾滾而過,明明危機已經過去了,他卻陷入了另一種窒息——

他幾乎是一動都不敢動,朝下看一眼都不敢。

觀南鏡還是女孩子的狀态,沒變回男生。

白襯衫濕透後和沒穿有什麽區別他們倆上身都只穿了制服襯衫,現在都是半透明的。

而且沒穿制服褲。

其實想想也知道他上身的襯衫裏應該也沒有裏衣,但是七海建人不敢想,也不敢去感覺,他現在恨不得自己從脖子到小腿中間的知覺都切斷。

而且,而且,雪白光滑柔軟的一雙腿正挂在他腰上,緊緊絞着,求生欲顯然是一大半都用在這上頭了。黑發也是差不多的姿态,有好多繞在他的肩膀上和胳膊上,散發着又冷又幽的香氣,仿佛是一些固體香料,在水中泡開了味道似的。

七海建人根本都不知道手該往哪裏放,他現在張開十指用力按在觀南鏡的後背上半部,用力抵住肩胛骨,這個唯一一個沒那麽冒犯的部位,才勉強維持住了他的姿勢。可因為對方太滑了,而且他又很害怕這個姿勢會粗暴地扯到他的頭發,所以随着觀南鏡環着他胳膊的手腕逐漸脫力時,他越發感覺對方要掉下去,硬是在這麽冷的情況下急得額頭冒了汗。

“醒醒,觀南同學!”他渾身緊繃,托着美貌同期的手臂肌肉全繃,胸肌和腹肌也是,試圖躲避對方緊緊貼在他胸口的感覺,還要去分神看顧灰原雄,整個人不是一般的狼狽: “醒醒……喂!”

事與願違,對方像是陷入了短暫的休克或昏迷,完全脫了力,整個往下墜去。河水奔騰不停息,現在正是高位,讓他掉下去還得了,七海建人一個着急,本能地去撈,然後就按在了對方的柔軟的大腿根部,把他整個人從屁股下面端了起來:……

哪怕觀南鏡不是女孩子的樣子,他現在也有點恨不得去死了。

明明看起來根本就沒有肉,怎麽……

他臉上火燒火燎,但好歹這個姿勢确實能把人摟穩,甚至一只胳膊托着就夠了——觀南鏡本來就輕,現在體型又更小了點,抱在胳膊裏像是抱了個大型娃娃。剛剛還在祈禱灰原快點醒過來的他現在完全變了個态度,開始祈禱灰原不要醒太快,不然他真的會沒法解釋這個場面。而且感覺灰原雄會把“哈哈哈鏡變成了女孩子救了我們,然後娜娜米把他從河裏抱回來的”這種事當成什麽任務趣聞講給全世界聽。

雖然并不是什麽大事,但七海建人不想要這種丢臉的事被別人知道。他莫名覺得學長們會生氣,學姐們會笑話他,因為他們都是性格多少有點惡劣的人……可他根本不想要事情變成這樣的,他就只是,只是想把同伴們都好好帶回去而已啊!!!

“糟透了……什麽狗屎工作……”

他金發濕漉漉地全部撩到了耳後,露出鋒利精致的眉眼,左手托着觀南鏡,右手扯住灰原雄,在河流中跋涉。結實的大腿被裹在濕透的制服褲中,顯露出緊繃的肌肉曲線,微微顫抖着。他發抖倒不是寒冷,而是呼吸怎麽平複也平複不了,心髒怎麽勸慰也慢不下去,肌肉怎麽放松也只是加倍緊繃,還有觀南鏡赤裸的腳沒支點地亂晃,動不動踩到他的大腿面上,或是貼着腹肌亂打。

他不得已把對方往上擡點。

又擡了點。

快到岸邊時,幾乎都快變成把人抗在肩上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忽然想起來觀南鏡沒穿褲子,上衣也長不到哪裏去,這麽翻在他肩膀上是絕對不行的,于是他不得不暫時松開帶着灰原的救生圈,騰出手來給觀南鏡調整位置。這一回他不得不看着對方了,不然亂摸豈不是更可怕,剛剛的教訓讓他不敢再托大。

這一看反而把各種火氣都看沒了。

觀南鏡臉色慘白地縮着,把臉埋在他肩膀裏,一點點風過來就發抖,露在外面的所有皮膚都凍成了無血色凝脂一樣的質感,在月光和河水的點點波光中像是能被穿透。黑發,半透明的皮膚,黑發,無力的脖頸,黑發,半透明的上衣,黑發,小小的胸脯,黑發,無力的手,蜷縮在一起的雙腿,無力的腳,沾上了一點河沙的臉。

整個人仿佛一張被打濕了的水墨畫,最有顏色的地方竟然是鎖骨上挂着的細細的一截項鏈,在月下流光溢彩,淚一樣晶瑩的光。

……我怎麽能在那兒亂想的。

真是糟透了。

我是白癡嗎

他抿住了嘴唇,想了一下,甚至解開了襯衫的扣子脫掉上衣,把觀南鏡裹進來一點,畢竟他的襯衫已經在風裏幹了許多,能多加一點衣服總是好的。因為是人流量極少的時間,今夜他們行動并沒有放帳,是有警員和輔助監督在協助的,他預計很快就能等到人了,于是裹好觀南鏡後又去把灰原雄拽了回來,終于拽着兩人一起上了岸。

他卸力地往岸邊一坐,手裏還抱着觀南鏡,把他團得更緊了點,感覺身上該死的褲子鞋子簡直有千斤沉。他先檢查了一會兒觀南鏡的呼吸,确認他應該沒有被堵塞窒息的問題,又去看還是麻麻木木的灰原雄,幫對方拍一會兒胸背——灰原雄哇地又吐了出來,稍微清醒了一點。

感情他剛冒頭那會兒沒吐完。

其實他才是三個人裏狀況最糟糕的,但這都醒得比觀南鏡快,後者的身體素質實在是太糟糕了,在普通人裏也得算是先天不足的。七海建人真不懂發生了什麽,臨行前家入硝子也沒和他說什麽,只是讓他們注意別讓觀南鏡過度使用咒力,僅此而已。他原本還覺得兩位學長的擔憂是在大驚小怪,現在才意識到他們可能才是真的明白發生了什麽。

“結束了嗎yue——”灰原雄艱難地問,聲音像是被砂紙刮過一樣。

“結束了。”七海建人輕聲說。

“對不起,娜娜米。”灰原雄無力地趴在地上,泥土弄髒了他的臉,他身後是漫長游蕩的河流,重新恢複了安寧,撒着碎鑽一樣的光,這些光也在他清澈的瞳仁中起起伏伏。

眼淚是人類的潮汐嗎。

“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又完蛋一次。”

“……是觀南同學殺了這個咒靈。”七海建人低聲說: “那你又欠我一次,也欠他一次,你要還回來。但是,別忘了——我也欠過你很多次,被你拯救的人,都欠你很多次,所以別說這種話了。人活着,本來就是會互相虧欠的。”

在被觀南鏡挂掉了電話後,五條悟和夏油傑每隔五分鐘就給他們三人都打一通電話,第一次沒人接時,他們就着“要不要現在去看看”大打出手again。

第二次還是沒人接時,他們偃旗息鼓,暫時和解,緊急出門了。坐在出租車裏聽第三通電話的忙音時,他們直接黑着臉下了車,然後趁着四下無人,在黑夜中喚出了“鷹”,直接飛進了漆黑的天幕裏。

“都十幾分鐘了,他要是淹死了怎麽辦那地方有河,我就說他不能去,你說能!”五條悟生氣地大喊: “他根本不會游泳,等我們到了,人都泡發了!”

“鏡不是那麽沒用的孩子!”夏油傑也喊: “你以為我就不擔心但是你不能這樣,悟,你不能——”

“我為什麽不能”

五條悟憤怒的聲音幾乎要把風割裂: “他本來就是我的!如果不是我要管他,他早就死掉了——”

“……所以你救他就是為了這個嗎你想要他完全沒有自己的世界,什麽都不懂,什麽事情都繞着你打轉,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嗎悟,人又不是寵物!”

夏油傑急促呼吸着和他議論,這是話說得最重的一回,兩人都被狠狠地炸到說不上話來。他遠遠從天上看到橋梁四周警車和救護車的燈閃成了一片,頓時感覺心髒發涼,差點沒不管不顧地就就麽飛過去,但他好歹理智還在線,借着夜色掩蓋,落到了周圍一棟廢氣樓房的屋頂,這種地方一般沒有監控。

兩人一同默契而迅速地翻下樓,往那邊跑。他們今晚第一次一直沉默無言,快跑到的時候,五條悟忽然問他: “可是,如果他就是只有待在我身邊才能活下去呢如果他就是這麽脆弱,真的一不小心就會死掉,該怎麽辦呢”

如果世界廣大但無比兇險,只有五條悟不靠譜的羽翼下已經是最安全的地方,觀南鏡該怎麽辦呢

夏油傑不知道觀南鏡咒力和心髒的問題,只覺得五條悟是在出于強者的傲慢,盡管是一種懷着愛的傲慢在強行犟嘴。他嘆口氣,選擇了先退讓一步:

“我們回頭再說,好嗎先看一下鏡的情況——”

但是現場和他們的想象中,都有點……不太一樣。

“前輩!——”

觀南鏡驚訝地跳了起來,忘記自己還是光腳,踩在了柏油路面上: “你們怎麽來了!”

情況就是觀南鏡挺好的,但又有點不好。這個不好主要指的是他又變不回去了。

警方完全不能理解他們到底在河裏三下五除二幹了什麽就忽然解決麻煩了,将信将疑的,擔心他們不會是什麽騙子組織,勾結警察廳在全國上下跳大神吃空饷的吧。但他們并不敢表露出來——高專這邊派來結案交接的輔助監督不是一般的氣派,享受着警長給點的煙,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聽得對方大半夜在這兒滿臉賠笑,點頭哈腰,感恩他們幫忙解決了疑難雜症,并小心翼翼地搭關系,詢問有沒有門路幫他的什麽二大爺家的小侄女看看……

但觀南鏡忽然變女孩這事真是解釋不清,讓普通人去産生“咒術師們可男可女是妖怪”這種想象就糟糕了,幸好他作為男孩時第二性征并不明顯,變成女孩時第二性征也不明顯,只是頭發長點,骨架小了一圈。頭發好解釋,個頭的話直接坐下就不明顯了。

本來就多裹了一層七海建人的衣服,又第一時間被蓋了毯子,沒人發現太大的異常。

他在被醫生清理鼻腔口腔的過程中就醒了過來,雖然還很疼,但人好歹不昏迷了,也終于暫時脫離了對水的恐懼,只是還不願意喝水。正裹着警察給的毯子,發呆等灰原和七海檢查完,就發現人群中冒出了兩個熟悉的高挑身影,非常嚣張狂亂地無視警察拉的帶子翻了過來。

正享受着呢,剛美美吐了一口煙的輔助監督一撇到這兩顆在人群中明顯冒出來一截的頭,還以為自己他爹的大半夜做噩夢了:……

擦了擦眼,發現竟然真的是五條悟和夏油傑。

大哥,兩位,不,大爺,我給你們叫大爺了還不行嗎

他有點崩潰了:這兩大爺白天不是好不容易事把他們送走了嗎,怎麽還在這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萬幸,兩祖宗不是來找他的,也不是來鬧事的,直奔着那頭同學就去了,看來就是單純探後輩來了。輔助監督在心裏大大地松了口氣,于是也不管,只揮手示意周圍人給他們放行。

“那不是白天,西頭那邊,處理那個化工廠的——”警長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不敢趕人,而是第一時間小心着問。輔助監督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煙: “是,就是他們倆。別看長得小,是業內專家。可你這事兒不可能請到他們的,沒必要。而且太貴了,人家不是做私活的級別。”

警長心裏打着鼓,到底饞,還是沒忍住好奇: “我就問個數,叫我心裏頭知道,以後有個底也是好的。”

輔助監督笑了笑,伸出兩個手指頭。

“兩千萬”警長吸了口氣。

“兩千萬”輔助監督擡擡眼皮,響亮地冷哼了一聲,手裏又圈了個零,意思是叫他加上。

警長這下是真說不出話了。

請這二位出動一下就是兩個億這,這砍的勞什子鬼怪啊,殺的是財神爺他親爹娘吧!

兩殺神正站在觀南鏡面前呢,心虛地看他有點低落地晃着蒼白光裸的腳問: “前輩,是不是覺得我不行……”

“沒有。”五條悟張口否認。

“絕對沒有。”夏油傑也否認。

“哈哈,怎麽可能呢我們倆對你的能力完全信任。”五條悟猛搖腦袋,仿佛聽到了多麽可笑的事。

“是的,我們只是出來買夜宵吃,順便看看你們完事沒。悟這家夥,一晚上想吃五頓飯,幹脆叫五飯悟算了,哈哈——嗷,你再踩我一下試試”

觀南鏡看了他們一會兒,徹底洩氣了: “別騙我了。”

五條悟确實是演不下去了,蹲下來惡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臉,但意識到這是女孩鏡後,又下意識地松了力氣: “你還好意思生氣上了我沒擔心錯嗎”

觀南鏡還不了嘴,又莫名不高興——換成任何一個人說他弱,他都不會不高興,唯獨五條悟講出來,他感覺異常難過——于是暗搓搓把臉鼓了起來,試圖用這種方式讓他的手指滑下去。

今天真的是自打認識以來,他在五條悟旁邊最叛逆的一次。

五條悟都快被他氣笑了: “你是青蛙啊”

觀南鏡作勢要去咬他的手指,大不了再被按着磨牙,牙磨禿算了,但五條悟已經被夏油傑給扯了開來: “悟,回去再說。”

“……怎麽又變不回去了”他脫掉自己的外套,給觀南鏡蓋到了腿上: “褲子鞋子呢手機也打不通。”

“變不回去……不知道為什麽,前輩再教我一次(五:你怎麽又和上次不一樣了,這次沒有照着硝子變嗎)。衣服都扔橋上了,輔助監督說會直接幫我送賓館裏去……”

觀南鏡說着,沒忍住打了個哈欠——他是個作息很固定的早睡早起的小孩,需要夜裏趕路的任務五條悟和夏油傑也不帶他,所以這還是很久以來他第一次這麽熬大夜,一提到賓館,就困了起來:

“前輩不困嗎該回去休息了。”

“确實該休息了,”夏油傑蹲在他面前,也笑着碰了碰他的臉,但比起好友要溫柔太多: “所以我們來接你啊。”

五條悟又開始牙酸了。

七海建人多照看了一會兒灰原雄,确認他沒事後又幫他回複一點家人和朋友的短信——他才知道灰原雄的家其實就在目黑區,他今天本來說可能有機會回家的,可家裏人等他到這深更半夜也沒消息,早打了好多電話來,七海建人僵硬着解釋了,卻沒想到那頭只是一疊喜極而泣的哭聲,灰原雄的母親在那頭哽咽着,感恩戴德地同他連聲道謝。

她才能确認孩子沒回來只是公務耽誤了,不是出事了。

咒術師的家人總是這樣,一開始求着回家,求團圓,到最後只是求平安。

挂掉電話後七海建人站在醫療車外靠了一會兒,終于能平複呼吸後才走回光線裏去看觀南鏡,誰知道剛剛還坐着人的地方,現在只剩了一塊還殘存着一點香氣的毯子。

“人呢”他驟然緊張起來,眉頭緊蹙,捏着拳頭到處找。

“放輕松,小朋友。這麽多人看着,還能被偷了不成”輔助監督沖他嚷嚷: “他自由活動的時間本來也快到了,正好五條和夏油來,就讓他們領走了。”

“我是不是應該走了。”坐在陌生的賓館房間裏,觀南鏡又打了個哈欠。他剛洗完澡,被夏油傑撈着吹了頭發,現在夏油傑去洗澡了,沒了支撐物,他小心又可憐地趴在床邊邊上,不想弄亂床單,直不起腰也睜不開眼: “我困,前輩……”

“走你去哪裏啊,今晚就在這兒睡,明早反正要一起回去的。”五條悟穿着寬松的棉質闊腿褲,光着上半身喝了會兒水,等頭發完全晾幹後,才往身上套了個棉質的黑色貼身背心。在外面過夜的時候他不愛帶睡衣。平時看起來他是非常纖細高挑的男模特身材,不知情的人看了會以為他身高一米九剛過一百斤。這會兒脫了飄逸的襯衣外套,又穿緊身的衣服,才能看到他相當吓人的背闊肌,胸肌,腹肌……

不是瘦,而是體脂率太漂亮罷了。

觀南鏡這麽側在這兒模模糊糊看着他,都感覺自己在看非常标致的人體肌肉說明圖,比生物書上的有美感得多,也強健得多。

肌肉說明圖走了過來,蹲下,把他撥着坐起來: “你和誰睡這張床是傑的,那張才是我的。”

“我的”,他加重了音節,簡直是在明示觀南鏡該如何選擇。

小學弟卻一反常态地沒有立刻同意,而是像就這麽要在他手裏睡着了,昏昏沉沉地仰着頭靠着他的胳膊,好像一根沒有反應的蔫吧小草。五條悟慢慢咬住牙根,眼神沉了下來,按住他的脖頸,不讓他有躲避的機會:

“鏡,你今天到底在和我鬧什麽脾氣”

空氣寂靜,只有浴室中隐約傳來的嘩啦啦的水聲。

觀南鏡不裝了,老老實實垂着頭,垂着睫毛,垂着長長的蓬松的黑發,垂着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臉,看得五條悟感覺一陣陣惱怒從腹部伴随着咒力一同生發出來,在他的體內流轉。

“怎麽,”他因為常年習武而帶着繭子的大拇指刮在觀南鏡細嫩脆弱的皮子上,很輕易地就刮出一點紅痕: “這就讨厭我了你堅持的時間好短。”

“不是的。”小學弟倔強地掀起眼皮來,小聲說: “我喜歡前輩。”

“那還和我犟嘴,還非要和別人一起做任務,還挂我電話,還自己一個人跳到水裏去,弄成這副樣子,嗓子都啞了,你自己聽不出來嗎變成女孩子,又又又變不回去——”

五條悟都懶得糾正他對“喜歡”一詞的錯誤用法了,食指無意識地繞上了他的長發,帶給觀南鏡一點非常輕微的拉扯的痛: “你就是這麽喜歡老子的”

他沒戴墨鏡,但并不是因為要睡覺了,而是因為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盯着觀南鏡看看,看看能不能搞懂對方的頭腦裏到底在想什麽東西:

“你就是這麽……兌現諾言的嗎”

【可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對前輩來說無關緊要,前輩對我來說,依然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非常特別的存在,是我的超人,我非常感謝你。所以我想要靠近你,想要讓你不再寂寞。可以嗎】這種肉麻得讓人腳趾摳地的話,明明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不是嗎他們倆一起躺在漫畫書下,頂着超人和露易絲相擁的彩頁,眼睛看着眼睛,那麽認真地說着的。

怎麽老是說過就像忘記了一樣啊那只有他在當真的話,不是很傻屌嗎

你這混蛋,是連六眼都能騙過去還是怎麽的

觀南鏡抿住嘴唇,今天一直在偷偷冒出的,那種無比難過的感覺又出現了。他不曾認真信佛,可聽得多了,自然會懂想要心寧無物,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牽挂,不能欲求,與這個世界隔河而站,不被占有也不去占有,人才不會為自身的痛苦而痛苦。克制感情慣了,他對這種情感非常陌生,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描述自己的情緒,于是沒忍住哭了起來,伸手摟住五條悟的脖子,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裏。

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滑過,五條悟整個都繃,聲音還冷着,手卻怎麽也推不開他: “說話,別仗着現在還是女孩就和我撒嬌——”

“我喜歡前輩的。”觀南鏡聲音悶悶地說: “可是我對前輩來說太沒用了……我知道前輩不在意這個,但我就是想要讓前輩也可以依賴我,而不是總讓前輩照顧我。”

五條悟:

“你有什麽毛病。”他到底沒忍住,摸了摸觀南鏡的頭發。夏油傑很會打理,把他的頭發吹得又柔又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讓我依賴,你在立不切實際的心願。”

“前輩就是可以讓前輩依賴的。”觀南鏡小聲說。

“你他爹的,你要笑死我啊,到頭來是在吃傑的醋嗎光說出來我都受不了,你怎麽想的。”五條悟真感覺他是個傻子: “我是信賴他,也不是依賴,你不要搞錯了。”

觀南鏡拉開了一點距離,眼圈紅紅的,看着他說: “可我還是想要做讓前輩也可以依賴的人。”

“你現在的行為只是在讓你變成我更不放心的人。”

五條悟的眼睛毫無陰霾,就像他的強大一樣,仿佛是沒有死角的。

仿佛。

“我不需要有人讓我依賴,這是你一廂情願的念頭。我想要是你的能聽話,待在我身邊,保護好你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就死了——”

“為什麽呢”觀南鏡問他: “我活着,對前輩來說很重要嗎”

五條悟愣了一下,蹙起眉頭: “每個人能正常活着對我來說都算是某種‘重要’——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你會漠視別人的生死嗎”

“會。”觀南鏡毫無障礙地肯定道: “人遲早要死的,我自己也一樣。我不願意去死,只是因為我有不恰當的眷戀,是這種東西把每一個人留在人間,僅此而已。”

“那我死了你也不會難過喽”

“會難過。”

“你不是在自相矛盾嗎”

“因為我喜歡前輩,所以我不在乎別人是死是活,但想要保護前輩。前輩不喜歡我,所以愛護我的生命,只是和愛護每個人一樣。”觀南鏡低低地說: “前輩……就是我不恰當的眷戀。”

當然,他還眷戀硝子,眷戀學校,眷戀七海和灰原,眷戀歌姬和冥冥學姐,眷戀夜蛾老師,眷戀幾乎高專的一切,這就沒必要展開講了,他覺得五條悟能懂的。

“我知道你不想要這個,所以才難過。因為難過,所以在鬧脾氣。”

“對不起,是我太幼稚了。”

浴室的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五條悟心亂如麻,握着觀南鏡的手腕,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麽回嘴,扭身去胡亂地沖那頭喊: “你先別出來!繼續洗,繼續洗!”

有門被打開的動靜,夏油傑的聲音在熱騰的空氣中仿佛更懶散了: “你說什麽”

“我讓你繼續洗!——”五條悟喊。

“我本來就沒洗完啊,我在給頭發打泡,不是你叫我嗎瘋子。”

門砰的一聲又被撞上了,水聲重新響起來,然而剛剛還面對面的兩人卻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五條悟這會兒不在看觀南鏡的眼睛了,而是在看對方放在腿上的手。依然是纖細漂亮的,但比平時好像更小了,很可憐。

他看觀南鏡的時候總是覺得他可憐,這種憐不是愛,他自己也明白。

但他需不需要觀南鏡的愛,他卻不明白。

他覺得自己不需要,他相信自己不需要,他确認自己不需要,可是他卻擡起了頭,和對方說: “我沒有不允許你……喜歡我。”

“你只是不能用這種方式。”他拉下觀南鏡的臉,和他抵住額頭,閉上眼睛低聲說: “你說我是你的超人,那就要學會在危險時候喊我。我分不清你是真的行還是硬逞強,這會讓我很不安。”

“喜歡我,就不要讓我不安。”

“證明給我看,鏡。”

夏油傑推門出來時,不出意外地發現外面大燈已經關了,只剩下床頭燈,也不出意外地發現觀南鏡蹭了五條悟的床,縮在單獨的小被子裏,被五條悟從被子外整個圈住——現在天暖了,五條悟蓋被子就沒那麽老實了,不可能完全裹上的,只在腰往下搭着,露出寬而漂亮的後背朝着他。

兩個人呼嚕呼嚕睡得已香,只在頭頂被照出小小的光暈來。

他從脖子上扯下聽筒狀的咒靈随意弄掉,沒心情吹頭發了,就直接這麽冰冷而潮濕地躺在了枕頭上,發尾滴下的水弄濕了他的後背。

五條悟是真的專心啊,連他在一牆之隔召喚了一個咒靈都沒發現。

明天也許會偏頭痛,也許不會。

也許會忘了觀南鏡的話,也許不會。

也許會還感到胸口有種針微微刺入的感覺,也許不會。

他翻身,許久沒睡着,微微坐起來,借着小夜燈的亮去看觀南鏡的脖子,看到了自己送的項鏈還好好挂着,因為主人躺着而從領口滑落出來,柔軟又明亮。他想,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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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這月亮是單送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兄弟們都有的()

*鏡這裏說的話對5夏兩個人是一樣的心情,他在5這裏表現得更明顯只是因為夏還有點能讓他照顧的空間, 5沒有,所以他和5別扭了一集。但其實他對他們倆都是一樣的。這也是nina寫他一定要用前輩這一個詞喊兩個人的原因hhh,他對他們倆是真的無差(從劇情設計和人物設定上來說都是),但聽者總是會自動當成話是在對當下正面對面的自己說,另一個也默認不是對自己講的,這是沒辦法的事(說你呢頭發都不吹就睡覺的酷哥)(捂嘴淚眼汪汪)

媽咪們這次真的不是nina想騙人,本來真嘟打算加更個三四千字,寫到橋男篇結束就結束的,誰知道一寫起來根本停不下來,沒有斷開章節的地方,一直就寫到現在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雖然有點累但真的寫爽了!很幸福!還有很多東西想寫,這一章節依然算是加更(雖然對媽咪們來說已經是周日早上了嗚嗚嗚嗚真的對不起),晚上九點nina還是會正常更新的!(如果寫得快就還是晚六點放出),非常感謝媽咪們來看nina!

火熱的吻送給媽咪(旋轉跳躍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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