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兄弟
兄弟
傍晚的時候宋經理給我拿了本樂譜說:““晚上在酒店5層宴會廳有個晚宴,需要小型室內弦樂團現場演奏。你直接過去吧,趁宴會沒開始先和其他樂手多合兩遍。”
“好的。”我接過樂譜拎着琴盒走向電梯,遠遠看見電梯門即将關上,趕緊小跑叫了聲:“等等……”
還好,門重又打開。
“謝……”跨入電梯,因為看見了被簇擁着站在電梯正中的鄒笑宇,第二個“謝”字給我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淡淡掃了我一眼,态度傲慢如同一個陌生人,對我未說完的感謝沒有任何回應。
我的視線觸礁,趕緊抱着琴背過身來,既然人家不領情,我又何必自讨沒趣,擡眼看了看樓層提示數字,聽他自我背後傳來的呼吸聲。
5層到了。在這層下的只有我一個人。
宴會廳顯然為今晚的活動作了充分的準備。會場門口立着約10米長的LED屏,上面滾動着“海琴灣旅游度假村”的LOGO、簡介和效果圖。簽到臺前已經站了幾位面容姣好的禮儀小姐,身後摞滿了精致的禮品袋。宴會廳內的巨型LED屏上閃着“海琴灣旅游度假村項目簽約招待酒會”的字樣,整體布置以純白和天藍為主,紫粉色的蝴蝶蘭點綴其間,恍如走進了希臘聖托裏尼島的菲亞小鎮。會場兩側的長桌上整齊擺放着各類精致小點和水果,色彩嬌豔,令人垂涎。
樂團被安排在舞臺右側,幾位音樂學院相識的女學生正在校音,嬉笑間對我這個陌生人并不友好。
“原本娜娜也能來的,要是我們一起多好。”
“對啊,我還納悶呢?七俠客怎麽少了一人呢?”
“有個內定的呗……。”
“潛規則?”
“哈哈哈哈哈……”
我無意旁聽或打斷她們的對話,更無意細究她們對話背後無聊透頂的隐意,她們與我年紀相仿,卻都還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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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一笑:“我們開始排練吧。”
若隐若現的追光中,我将臉深埋在譜架後,聽着主持人宣布嘉賓入場。莫紮特G大調弦樂四重奏适時響起,嘉賓名單裏,鄒笑宇、劉麗赫然在列,我的手指用力觸弦,似要按穿指板,音色竟還悅耳動聽。這就是莫紮特的魅力。
主持人請SJ總裁鄒笑宇上臺發言。
我放下琴來,凝視譜架上跳躍翻飛的音符,身後的擴聲音箱裏有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傳來,他說,很高興可以與劉麗女士共同開發海琴灣旅游度假村項目,并預祝項目成功。
那些八分音符華麗的尾翼迤逦而行,劃過紙面的痕跡飄逸灑脫。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不過是一章靜止的樂譜,黑白分明,無聲無息。
掌聲中劉麗盛裝上臺,她說了什麽,我竟能自動過濾,短暫失聰。舉起琴來,樂聲再度響起。黑裙及地,和聲悅耳,我手中的莫紮特,滿是憤懑的旋律。
女孩與四重奏,那首歌是怎麽唱得——
“嘿你看風景多美麗
從沒留意和你在一起
看着你沒有頭緒
我不知道能不能夠讓一切順利”
真是值得紀念的日子,鄒笑宇,強強聯手,我該怎樣向你表示祝賀呢?
中場休息,我放下琴直奔洗手間,有人在身後叫我:
“謝斯琪!”
不要回頭,繼續走。
“謝斯琪,你站住!”
有時候,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會登門找你。周子孑兩步上前,突然擋在我面前,一把關上我剛推開的洗手間門尖叫道:“居然真的是你!你怎麽在這?難道你真的是那個拉小提琴的?剛子孓和我說我還不信來着,真的是你!!”
她的皮膚有點暗,這套茶黃色的小禮服并不适合她。
“感慨發完了請讓開,我要進去。”
“你居然會拉琴?這麽多年怎麽從沒見你拉過……”她的臉有點扭曲,表情十分不自然。
實在沒有力氣與她糾纏,我強行推門,壓着怒意:“我要進去……”
“可以,我們進去說!”她推開門,作勢要拉我進去。
我轉身向反方向離開,她沒想到我會走,奮力追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給我站住!你把話說明白,你什麽時候去學的琴?是不是老謝被着媽帶你去學的?”
“你沒必要知道。”我試圖甩開她的鉗制,不遠處周子孓和鄒笑添正在往這邊走來。
“幹嘛呢?”子孓的聲音一貫的冷冷冰冰。
“子孓,真的是她,她居然會拉琴……”子孑除了這句話,大概不會說別的了。
“周子孑,你現在放手還來的及。”我眯縫着眼,只希望她能領會我的小宇宙即将爆發前的警告。
“你不說我是不會放手的!”
既然你不放手,我只好出手了。左手抓住她的手臂發力向前猛拉,小腿毫不留情地撞向她的膝關節,“啊……”
她的慘叫聲引來了更多人的圍觀。
我看向單腿跪在地上的子孑淩冷地說: “我4歲開始和母親學琴,一學10年,你所不知道的我,又豈止這一面!”
說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不想讓謝恩泯含冤,何況謝斯琪的生母原本就是小提琴演奏員。可惜今晚的演出大概只能到此了。
“謝斯琪……”鄒笑添兩步上前,我擡眼看向他和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面色陰沉的鄒笑宇。
“肚子餓不餓,走,我們吃好吃的去!”鄒笑添拉着我就要走,對別人的反應一概無視。
“好。你先等一下,我去換身衣服。”
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開,子孑被子孓攙扶着,在我身後揉着膝蓋抽泣,這是她蠻不講理的代價,我無需道歉。
提起裙擺經過鄒笑宇的身邊,擦肩的一瞬提裙的手腕已被他緊緊攥住:“幹什麽去?”
他将聲音壓得低,只有我能聽出他正極力克制的怒意。
“關你什麽事?”我站在他的身側,直視前方,他捏得用力,我的指尖都快不過血。
“你正在為我工作,你說關不關我的事?”冰冷的口吻,公式化的提問。
“鄒總,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噢,對了,差點忘了恭喜您簽約成功,祝您和劉麗合作愉快!”
說完我掙開他灼熱的手掌徑直向洗手間走去。鄒笑宇,你不是很會裝陌生人的嗎?
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邊,我和鄒笑添面向窗外并排坐着。兩杯咖啡,幾塊甜點,小野麗莎吟唱出的感性,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空。“你還會教我拉琴嗎?”他問得認真。
“為什麽不會呢?”我注視着窗外街道上匆匆而過的夜歸人,那裏的宴會還在繼續吧。
“因為我們沒有共同的秘密了啊,你之前所擔心的不是已經發生了嗎?”
我扭頭看他,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麽快。
“你不用這樣看我,其實你和周家姐妹倆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你知道什麽?”
“知道你們并不是親姐妹,知道你們的關系并不好……”
“……”
“其實我和我哥也并不是親兄弟。”
我瞪大了雙眼看向他,像是突然知道了什麽超級公式可以解出一道已經困擾我許久的難題,了然地說:“難怪你們除了身高沒一個地方相像,還有你這嘴蹩腳的中文,你不在中國長大吧?”
“我從小在美國長大,寄養在一對中年夫婦家裏,我媽媽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
“哦,是這樣,那你的爸爸呢?”
“他也去世了。”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什麽,我的爸爸其實也是笑宇的爸爸。”他十分淡定地向我抛出了又一道難題。
“啊??那你們,你們的媽媽……”混亂混亂,我的智商對待這樣的難題十分不夠用。
“我是私生子,我爸在美國公幹的時候認識的我媽,後來他公幹結束回國,并不知道我媽肚子裏已經有了我。我媽生下我後得了十分嚴重的抑郁症,給我爸寫了封信後就在地鐵裏卧軌了。當我爸趕到美國的時候我媽已經走了……”
“……”
我不知道怎麽回應他,或者怎麽安慰他,因為他說起這一切的時候居然是那麽的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我爸在中國其實已經結婚并且有一個6歲的孩子,他當時的情況并不允許他将我帶回國,于是就把我寄養在一戶美國夫婦家。”他卷舌的語調不見起伏,只是那原本陽光的臉上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
“所以直到9歲,我一直以為Chris夫婦是我的親生父母。9歲那年,我爸病危,臨終前将我接回國托付給了笑宇的媽媽。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爸爸、鄒笑宇、還有方倩阿姨——笑宇的媽媽,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叫鄒笑添。”一個9歲的孩子,終于知道自己身世的代價居然是永遠失去自己的親生父母,現實對他何其殘忍。
“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直到我爸去世後很久,無論誰叫我鄒笑添,我都從來不應。”他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笑意。
“難怪上次鄒笑宇叫你‘Chris’……”我恍惚間想起了上次在劉麗家門口鄒笑宇對他的稱呼。
“恩。不過方阿姨和笑宇對我都很好,方阿姨還特意請了老師給我補習中文,只可惜兩年後方阿姨出了車禍。那年正好笑宇高考,因為籌備方阿姨的葬禮,他錯過了高考。送走了方阿姨,笑宇就帶我一起去了美國。”
“5年前笑宇修完MBA回國接管公司,我落得逍遙自在,組了個樂隊在高校巡演,直到去年才回國。前後在國內呆了不滿3年,我的中文要能說得好才怪!”
“哇,這樣說來,你的中文已經說的很贊了!”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對他報以鼓勵和贊許的微笑,認識這麽些天來,這是我第一次沒把鄒笑添當小孩子看。原來每個人都有着自己不為人知的辛酸故事,只是有些人因為好強,有些人因為習慣,有些人因為釋懷,有些人因為無謂,有些人因為無奈,都隐藏得極深,粉飾得極好。
就連鄒笑添這樣一個看起來充滿活力和朝氣,表面上從無憂慮煩惱的大男生,也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往。
鄒笑宇呢?父母過世,私生子弟弟,錯過高考,毅然出國,二十出頭接管公司……這其中的任何一條,都是分量極沉的人生考驗。
他們,都隐藏得極深,粉飾得極好。
我又何嘗不是。
“鄒笑添。”
“怎麽了?”
“認我做姐姐吧!跟着姐有肉吃!”
“你個小不點要當我姐?我都26了你才多大?”
暈,沒想到他比謝斯琪還大3歲。
“那做兄弟!怎麽樣?”我眼前一亮。
“兄弟?”
“來,喝完這杯咖啡就算結拜了!”我虔誠地舉起了咖啡杯。
“哪有喝咖啡結拜的?”他瞥我。
“那喝什麽?”
“喝酒啊!走,下一站!Mix!”
“你自己結拜去吧!我要回家了,88!”
“喂!兄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