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夏夜

夏夜

夏夜總是喧鬧,靜得也比其他季節要晚些,小區樓下的早點鋪子不知何時改裝成了大排檔,十幾張白色的圓形塑料桌雜亂的支在街邊,落一地竹簽和皺巴的白色紙巾。羊肉上的孜然經過炭烤,飄出濃郁而魅惑的香,幾條街外都能聞到。

“老板,20個肉串,2瓶啤酒,要冰的!”随便揀了張沒人的桌,頗有架勢的坐下。

“您幾位啊?”

“一位!”

“好的。”

啤酒先上,小妹利落地啓開瓶蓋捙下個玻璃杯掉頭就走。生意太忙,哪裏有工夫顧我這個剛剛失戀的顧客的臉色。

多事,要什麽玻璃杯,直接對嘴吹來得多利爽!

冰到刺骨的澀苦滋味還沒咽下兩口,手裏的酒瓶被人大力抽走“砰”地砸在塑料桌上,啤酒發了怒氣,飛濺上我一身一臉,此刻正汩汩向外噴湧着泡沫,眼看就要從桌子蔓延到地上。

“別喝了,跟我回家。”他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這一刻,我竟産生了幻覺,想着某個角落裏是不是正有個人端着相機伺伏着,只等他拉起我的手,便按下那快門。

一抹苦笑後,我重又抓起了酒瓶,仰脖灌下。

“啪……”

前一秒還喧鬧無比的大排檔,方圓50平米以內,霎時安靜的尤如停屍間。所有看客将目光整齊劃一地先投向我們腳下散落的碎玻璃渣,轉而投向面如菜色的我們,只這鬼域一樣的靜只持續了短短幾秒,之後,喧鬧逐漸恢複到原來的分貝,人們重又開始各幹各的,插科打诨,喝酒聊天。

“老板結帳!”

他掏着錢包,我抓起桌上另一瓶逃過一劫的啤酒,邊喝邊朝小區大門走去。

“別鬧了!跟我回家。”他追上了我,又要伸手搶我的啤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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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沒吃東西,空腹下肚的酒泛着陣陣惡心,我敵不過他的蠻力,連僅剩的一瓶酒也失守。

“跟你回家?為什麽?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家?哦,你又克制不住了是不是?需要我這個炮~友疏解性~欲了是不是?”

“你大可以把話說得再難聽一些,罵我禽獸不如我都沒有意見,只要你跟我回去。”他扶着搖搖晃晃的我,眉頭緊得扭曲。

“不跟你回去我一樣可以罵你禽獸不如,可我為什麽要罵一個和我不相幹的人呢?你走吧,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一輛摩托從我們身邊經過,擴音器開得震天響,李宗盛正在那裏大徹大悟地唱: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紮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聲音由遠及近再由近至遠,唱到最後那四個字的時候,摩托早已不見蹤影,只剩餘音悠悠。

可不是嗎?這是,愛的代價。

推開門,只對亦然說出了一句話便昏了過去。

我說,死也不讓鄒笑宇進這個家門。

後來當我知道他在樓下整整站了一夜時,也不過釋然一笑。

後來,是我高燒了2天後的事了。身體裏的炎症一直就沒潰散,身心均無力抵抗,又加上那樣的折騰,兩天後便能退燒以算我體質優秀了。

一覺睡醒眼前人居然是陸濤。亦然說,你說死也不讓鄒笑宇進這個家門,沒說不讓他進,見他天天候在小區門口電話打個沒完,我便請他來幫忙了。

勉強一笑,我淡淡地對他說:“謝謝!”

亦然抽出了我夾着的溫度計:“37度5,還有點低燒,你自己覺得怎麽樣?”

“好多了。有吃的嗎?肚子好餓。”

“有,給你熬的粥,你等着,我給你盛去。”亦然說着走了出去,剩下我和陸濤面對着面,空氣一時凝滞。

“別想太多了,先把身體養好。”他看我的樣子略顯生分,又顯然是在搜腸刮肚地想找些安慰我的話,只是詞窮。

“嗯,我會的,放心吧。”

亦然端着粥走了過來,“來,吃吧,當心燙!用我喂你嗎?”

“不用。”我伸手要接。

“那是要他喂?”她眼睛笑得彎彎,誰說過的,招風耳大都是美女,看人家林志玲,看人家許亦然。

“去你的!”

我把粥擱在床頭,吃得樣子大概有些別扭。

“我喂你吧……”陸濤捧起碗,從我的手裏接過湯勺,盛上一勺,吹了吹,送到我的嘴邊。

不知怎的,和鄒笑宇說分手時都能忍住的淚,竟在此刻掉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入勺裏,這白粥,該是要鹹了吧。

“怎麽了?怎麽突然哭了?”亦然慌慌張張地抽出紙巾,一張一張按上我的臉,陸濤放下手裏的碗,不發一語地看着我,一聲輕微的嘆息聲後,他默默地帶上門走了出去。

“你和鄒笑宇到底怎麽了?那天我走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麽才兩天不見鬧得這麽僵?一個是死也不讓進,一個是死也要進來,我夾在你們中間一頭霧水。”亦然認真地側低着頭,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想要從我的臉上覓出這些天發生的變故。

吸了吸鼻子,我猛地擡頭:“你讓他進了?”

“我哪敢?看你當時咬牙切齒的樣子,我要是讓他進來,被你知道還不跟我拼命!再說了,娘家人嘛,當然向着女方的!”

“我們分手了,以後別再亂說什麽娘家人不娘家人。”

幾天前在西山別墅的時候,亦然還曾當着我們的面打趣自己是我的娘家人,當時笑宇怎麽說的?好像說一定會給她封個大紅包,大到讓亦然這個娘家人以後胳膊肘只會往外拐。現在想起來這些無聊的打趣是多麽諷刺。

“啊??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你開什麽玩笑!”亦然揚起頭,連帶着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度。

“我沒有開玩笑。我被綁架的事,他其實早就知道……”

“什麽意思?”

已然這樣了,再揭一次傷疤給亦然看看也沒什麽,不過多幾個機會告誡自己,快點把眼淚咽回去,因為不值得。

亦然的怼怒和之後對我無盡的同情都是我意料之中的。人們一般對別人逆境的同情其實是把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強加在自己身上,虐自己,讓自己感同身受,進而悲嘆,你太不幸了。越是于你親近的人,越是虐得深,也就越會為你打抱不平。現下亦然即是如此:“分手就對了!長痛不如短痛,趁早分!人渣!”

走出卧室,陸濤正在廚房裏拾掇,之前被我們兩個女生用到發膩的竈臺,現在已經光亮一新。

“沒什麽事我先走了,”他投幹淨抹布,擦了擦手,欲言又止地看我。

“陸濤。”我叫他,在他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件事還要麻煩你。我現在打的兩分工想都辭了,以我目前的身體狀況近一個階段估計都去不了,一直拖着也不是回事,還麻煩你去幫我和兩位經理說一下。應該不用什麽書面材料,如果需要我再提供。這是我在酒店暫存東西的櫃子鑰匙,你幫我把裏面的琴拿回來,然後把鑰匙還給大堂宋經理。謝謝了!”

我說着從包裏翻出一串鑰匙,也不知是因為鑰匙環太緊還是我身體虛得力道不夠,掰了半天也掰不出那把櫃子的鑰匙。摳得用力,指甲都凹進去了一塊,臉掙得通紅。

“我來吧。”見我吃力的樣子,他伸手抓過鑰匙環。“是這把嗎?”

“嗯。”

三下兩下,鑰匙已經落在他的掌心。

“回頭把琴給你送來,好好休息吧。先走了,拜拜!”

不就是把鑰匙嗎,至于像割了塊肉似的那麽痛嗎。

亦然給我整得心情不好,晚上連一集不拉的清穿劇都沒看,準備給我喂了藥後和我一起睡。

“退燒藥不用吃了,晚上就把這消炎藥和感冒清熱喝了。”

接過她手裏的藥咕嘟咕嘟幾口喝下,眼睛困得睜不開,腦袋卻上了發條一樣轉不停,笑宇和劉麗的對話大概錄進了我大腦裏自帶的複讀機,一遍又一遍repeat,關都關不掉。

亦然接了個電話跟我說要下樓取個東西,讓我先別睡等她回來,我機械地點了點頭不知她在折騰什麽,又想會不會是笑添過來找她有我在不方便。掙紮着起床走向飄窗,将窗簾掀起一條狹長的縫,只一眼我便認出了樓下車邊立着的兩個看上去不足幾公分的人影——亦然、鄒笑宇。

腦中“轟”地一聲,太陽穴突突跳得發麻,握着窗簾的手心滲出了一層汗,眼中的淚差點就要湧出來。原來分手并不難,難得是分手後的再見,即便隔着這麽遠的距離。

“怎麽起來了?正好,坐這,給你胳膊上點藥,說是促進傷口愈合的。”亦然走到窗口,目光随我一起投下:“看什麽呢?”

“你都看見啦?本來我也沒想瞞你。笑宇送過來的藥,說要堅持抹。過來吧,擦藥了。”

亦然拉我,我沒動。

“釘地上了?”

車邊的他,點了根煙在抽,蕭肅得站着,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合上窗簾,我爬上了床;“困了,要睡了,關燈吧亦然。”

“擦了藥再睡!喂!!”

傷口縫得羊腸線,有些排異反應,腫着,又疼又癢。沁涼的藥水敷上去,針紮一樣的刺痛,不過痛過之後的感覺卻出奇的好,好到傷口的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計。

“要不是看他給你送藥來的,我才不會搭理他!”亦然說完關燈上床;“其實這兩天他天天都來的,我一開始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事,雖然不讓他進,但還都跟他說了你的情況,看他那擔心的樣子,其實我也挺不忍的,好幾次都立場不堅定,差點就放他進來了。”

“要是知道他對你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我就應該什麽都不告訴他,讓他幹着急,急死他最好!”

“睡吧亦然。”我呢喃,像是困得就要睡着的語氣。

夜半,亦然均勻的呼吸聲自耳畔傳來,我慢動作下床,盡量不擾她清夢。

窗外,人無影,車還在,清冷的路面上,示寬燈照映出了車的位置,而車,卻并未停在此刻它原本該停的位置上。

是恨吧,謊言關乎愛的真假,怎能不恨。而車裏的你,這麽晚還守在這裏的你,若是明白我一半的恨意,早該知趣地把車開走了吧。

何必杵在這裏,礙我的眼。

而如此恨你的我又何必這麽晚還杵在窗前,看你究竟何時離去。

自嘲地一笑,重又蹑手蹑腳地上床,睡吧,永遠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即便那個別人是你,鄒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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