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廢樓
廢樓
勺芋咖啡屋內,機器人咖啡師正在調制咖啡。
陸驚塵出口第一句話:“你在和姜仇交往?”
谌獨不解為什麽陸驚塵還維持着見姜仇時的怒意,但也不打算透露任何情感相關,因為他是藝人,不該對誰都放下戒備。
“抱歉,這是我的隐私。您找我是?”
難道監獄裏的孫來福又有什麽詭異舉動?
陸驚塵臉色更沉,但也沒揪着不放,說起了正事:“雖然你拿來的膜片鑒定結果與當年冷娴指甲縫裏的上皮組織符合,但我建議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們在握的勝券僅一成,那位目擊者也很有可能再次被威脅。我們需要更多的證據,直到能夠一鍋端。”
谌獨思忖片刻,回複:“好。”
他知道炎陽刑事偵查局以清廉和為民服務著稱,地位更是不容小觑,連三大公司都不敢随意招惹。證據放在局裏不翼而飛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最是讓人放心,也經得起放長線釣大魚。
況且陸驚塵能這麽說,說明案件本身證據缺失嚴重,盲目審問章幀洋估計也只會前功盡棄。
陸驚塵看出谌獨的失落,話說得就像他的外表一樣溫柔:“谌獨,這麽長時間都走過來了不是嗎?”
谌獨看着陸驚塵面前熱氣騰騰的咖啡,轉移的話題落在氤氲裏:“咖啡喜歡加糖嗎?”
陸驚塵給他的感覺太奇怪了,過于狎昵的關心讓人困擾,擅自主張越過兩人才剛認識這一事實也是。
陸驚塵看出了他的防備和抵觸:“可加可不加,看和誰喝。和你的話,可以加。”
谌獨怔了一下,果然,陸驚塵看自己的眼神就很不一樣,直白露骨的……某種情緒。
他真的只是出于想幫自己翻案嗎?
Advertisement
陸驚塵很想再确認他和姜仇的關系,但防備的谌獨讓他囿在原地。
谌獨問:“常隊最近還好嗎?”
自常隊參與“紅色發繩少女死亡”案後,谌獨就常在新聞上看到案件進度報道。因為案件性質已經惡劣到引起全社會的關注,可想常隊的壓力極大。
“還是盡職盡責,又瘦了一圈。但讓他休息無異于謀財害命。他說閉眼的話少女慘死的樣子就會浮現,還有那個紅色發繩。”陸驚塵頓了一下,算是感慨,“案件欲破不破,犯罪嫌疑人感覺近在眼前,但又咫尺天涯。”
谌獨不能站在他們的角度感同身受,但三十六行,各有各的苦惱這一點毋庸置疑。
陸驚塵喃喃:“就差他們露出馬腳……”
谌獨接過機器人咖啡師遞過來的糖,給陸驚塵加上了。兩人各懷鬼胎地又随便聊了點別的就散了。
·
審慎公司辦公室內,谌獨從作曲界面移開眼,電腦右下角恰好19:00,點開客戶端播放《新聞聯播》,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兩位主播介紹今天的主要內容,淋城“紅色發繩少女死亡”案仍是報道重點。
一旁的手機振動,是《去舍離》劇組的工作人員:
「谌獨先生您好,《去舍離》第15集第10場吊威亞戲份臨時需要您于今晚20:00到弘瑞斯都大學進行拍攝,位置——4號廢棄化學樓三樓。」
谌獨疑惑,本屬于鄒窒的戲份,莫非改劇本了?
一個電話撥給了導演助理,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響:“喂,您好?我是谌獨,我想請問一下今晚的拍攝日程。”
“谌獨先生,很抱歉……”
聲音被掐斷,是導演搶了電話,語無倫次:“谌獨啊……你想拍戲?去吧去吧!最近拍攝都由副導負責呢……你想怎麽加戲都可以!哎!負責花絮的小劉,記得多拍點兩人互動的場面!要暧昧……嗯……”
助理急躁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來:“周導?周導?我送您回去吧。”
“谌獨先生,最近的拍攝都由副導負責,還麻煩您親自去詢問一下,周導來應酬喝醉了,我實在抽不開身。”
谌獨沉着聲:“好,沒事,您先忙。”
關掉電腦,辦公室寂靜一片,窗外夜幕低垂,漆黑染得他想罵人。
一想到被當作取悅他人的商品榨取,從別處獲得的好心情就墜入谷底。
但工作是工作,就算是以加班的形式,他還是得去完成。
晚間的弘瑞斯都大學燈紅酒綠,沒點大學該有的樸素,繞過操場彩燈吉他彈唱小型音樂會,再繞過蟲獸草木已經入眠的南溪書院直行幾百米,4號廢棄化學樓就露臉立在黑裏,果真只有三樓瀉出點點燈火。
樓內塵灰積得很厚,印出各種腳印,應該是劇組工作人員的。階梯瓷磚也破碎,較于一樓大廳有鋼鐵類的雜物堆積,三樓則空蕩,專屬黑夜的陰冷氣息化為涼飕飕的風,若不是有兩位身穿劇組工具組服裝的工作人員在安裝設備,谌獨都懷疑自己闖入了鬼樓。
戴着橙色安全帽的男人回頭看他,臉部是常年熬夜的浮腫,長長的劉海幾乎蓋了眼睛。
谌獨覺得在哪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谌獨先生,副導說您的場次拍攝時間為20:30分。時間匆忙,在此需要您先配合測試一下設備的安全性。”
另一個男人則瘦削得突出,順手拿起了本就在一旁的威亞設備,并沒有直視谌獨。
谌獨沒有過多懷疑,因為兩人都帶着工作證,走近了還會發現是專業的技師證。
谌獨在兩人的幫助下穿好設備,整個過程沒人說話,詭異又蔓延開來。
直到綁縛音收起,谌獨低頭看到了厚重劉海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瞳孔放大瞥向另一個人,清晰的畫面撲向他。
他們是鄒窒的男粉,拍天臺戲份那天他親眼看着兩人領頭毫不留情撞開自己的粉絲。
“啊!被發現了。”
那人摘下帽子,手掌掀起劉海後捋,堆起的笑和浮腫融在一起,是另一種瘆人。
谌獨掙動幾下,抓着繩索的雙手被另一個男人用膠帶綁縛在頭頂。
後退一步,才發現離邊緣不遠了,雖然只是三樓,但對于以唱跳為工作的谌獨也是致命的。
咬牙切齒:“你們想幹什麽嗎?!”
浮腫男揪住谌獨的衣領緩緩後推三下:“想看谌大明星飛起來的樣子,應該不會醜到哪去。”
谌獨鎮定下來:“鄒窒是不會想看到他的粉絲做這種事的。”
鄒窒就像個開關,谌獨摁下了,惹得浮腫男發狂:“你還有臉提我老公!要不是你個小白臉出現,他怎麽可能會那麽忙着應付你的死纏爛打,連開個直播和我們互動的時間都沒有!365天,我們談了一場又一場的戀愛!就因為你的出現,他不得不在采訪中說主角不是我們!都是因為你!”
浮腫男手收緊,領口勒得谌獨有些窒息,但讓他嗤笑的是這兩人不愧是私生飯,手段也算合格。
瘦削男最看不慣谌獨,覺得眼睛瞟到就髒極。
不耐煩地勾拉着繩索再推谌獨,這樣一來,谌獨除了半腳着地,其餘身體部位全都懸空。
谌獨下看,才知道原來一樓橫七豎八堆在一起的雜物不是其他,而是尖銳的鋼管和殘朽的木塊,落下去受傷的概率怎麽也得百分之六十。
瘦削男咧嘴:“确實,我們沒打算讓大明星你死個痛快,如果殘了更好,讓你那些丫頭們恨鐵不成鋼,讓你求死不能,算是為我老公祈福!”
“丫頭”刺激着谌獨,目光變得淩厲:“鄒窒有你們這種粉絲真是悲哀。也對,臭味相投,你們的老公也挺惡臭。”
“你……”瘦削男一生氣,整張臉就像個骷髅。
谌獨繼續冷笑:“再跟你們透露個秘密吧,你們的乖順老公不僅是采花大盜,還甘願被上流圈層玩。當然,他招蜂引蝶的所有資金來源都是你們辛辛苦苦搬的磚。”
“你他麽給我閉上你的臭嘴!”浮腫男怒不可遏,“我們掙的錢就是給他花的,天經地義,是我們想讓他光鮮亮麗!總比你的丫頭們發出你們的土照睜眼說瞎話強!”
谌獨嗤之以鼻,鄒窒藏得可真嚴實,兩人腦殘入骨也是真的:“自欺欺人真是一種很好的待人處事之道。”
瘦削男俨然不想再聽他廢話,猛地把谌獨推了出去。因為威亞開關沒有開啓,谌獨堪堪懸停半空。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浮腫男轉身去剪繩索的空隙想想怎麽掙動才能夠避開下方豎起的幾根鋼管。
額角不停滲出冷汗,不停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自己學過散打,加之常年舞蹈,身體靈活性也可以加分,“可以避開的”……
“哦對了。”瘦削男摸着自己的耳垂站在谌獨面前邪笑:“如果你摔下去沒什麽大礙的話,明早七點的正式拍攝就不會缺席了吧?我們想送你一份大禮。”
浮腫男補了一句:“丫頭們都等着呢!”
他們要傷害丫頭們了嗎?
谌獨破口:“混蛋,你們特麽放我下來!”
“果然,人在臨死前都會拼命求生。不過晚了,去死吧你!”浮腫男摁動鉗子,緊繃的繩索叭地斷裂,谌獨急速下降。
瘦削男往外探頭,看見一樓躺着一動不動的谌獨,他沒有落在雜物堆上,但挨着雜物的腳部位有血流出。瘦削男輕笑一聲:“谌大明星,後會有期!”
兩抹身影從後窗翻了出去,消失在雜草叢裏。
谌獨倒吸涼氣,背部傳來的刺痛讓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冷卻,只能就着姿勢緩緩。
人生真是黴透了——
“小谌獨,我就不在一會兒功夫,你就這麽不讓人省心?”淡然帶着笑意的語氣,不是姜仇又是誰。
谌獨撐起上半身,恰好把自己送到蹲下來準備扶起自己的姜仇面前。
姜仇笑:“才幾個小時不見,這麽想我了?”
谌獨簡直不知道這人的腦回路是怎麽形成的,但又警惕起來:“你怎麽會在這?你不會在我身上安裝了追蹤器之類的吧!”
“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姜仇邊說邊把人扶坐好,再自然不過的理由:“我本來在南溪書院自習,看到小谌獨你鬼鬼祟祟的,好奇心作祟就跟過來了。果不其然,小谌獨可真會讓自己受傷。”
對于姜仇的淡然,谌獨總會有些不自在,懷疑都沒了底氣:“我先回去了,啊……”
跌坐回去。
谌獨惶恐地看向自己的右腳,眼睛瞬間挪開,腳側面有一灘血,是尖銳的木塊紮了進去,有點深。
姜仇看了一下,然後四顧,拿起一塊內裏還算幹淨的破布,另一只手把谌獨攬到頸側。
谌獨下意識掙動:“你幹什麽!”
姜仇摟緊他的側腰:“據我所說,小谌獨有點暈血吧?但現在不拔|出來可能會感染,畢竟這些木塊可不幹淨。忍着點,我幫你拔|出來。”
清涼的手在腳踝處摩挲了幾下,谌獨的注意力就這麽被迫落在了那裏,臉不争氣地發熱,只好催促:“快拔|出來!”
“好,小谌獨實在疼的話可以咬我。”
谌獨沒再說話,只是姜仇的手觸碰到傷處時,忍不住将額頭抵在他的肩窩咬牙。
一句悶聲過後,姜仇似是好心一句:“可以了。”
谌獨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進退兩難之時,姜仇又添一句:“我也不介意就這樣抱着小谌獨,但是單手綁繃帶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困難。”
“你,別想那麽多!”谌獨猛地退開。
姜仇看着低頭臉紅的人,嘴角笑開,三兩下包紮好,“我背你回去。”
谌獨出口就是拒絕,可自己起身又跌坐。
姜仇把人接住,輕笑:“小谌獨這樣一步一步挪回去的話肯定會尾随一批直播者,你确定要這樣麽?還是說,要我抱回去?”
“背!”谌獨脫口而出,語畢又無比尴尬。
确實不想被人認出來,否則丫頭們又該擔心了。
姜仇把人背起來,一步一步碾過塵土,從化學樓的右側繞過南溪書院,經過了那棵曾挂着相機的枇杷樹,樹上結着一嘟嚕一嘟嚕的橙圓,月光打在上面無奈折返。也正是因為這流銀月光,谌獨發現自己該死的心悸不已。
分明那人根本沒有什麽念頭,只有自己被隔着衣物相貼的溫度侵擾,莫名的情愫張牙舞爪遍布全身。
不該再這麽和他靠得太近了,必須及時止損。
姜仇背着人,南溪書院三樓有一個鏡頭,他微側臉,嘴角勾起,其實知道那雙眼睛的存在。
把人放進車裏幫系好安全帶後,姜仇啓動車輛。
谌獨呈放空态,他無可奈何,藝人身份限制了活動範圍,不能去酒店,怕被跟拍跑不了;回學校的想法也落空,因為許景旬帶走了門卡去排練;回自己的住處更不行,小區裏的都是同行,大哥寧沅不住公司宿舍偶爾也回那,猝不及防被他知道肯定擔心,然後成員們都會知道,接下來是公司……
姜仇把人帶回了自己的公寓。
“先去洗澡吧。”拿出換洗衣物,是谌獨的尺寸,“總得為戀人準備點換洗衣物。”
谌獨心下一跳,該死!
“要不我幫你洗?”
“不……不用,我自己來。”
“有什麽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谌獨猛地關上門,全身燥熱,扶着牆開了冷水。
洗完出來,姜仇幫他上藥。
他執意要睡沙發,姜仇也沒多勸解,直接将沙發攤成了大床。
從房間拿來兩個枕頭順便關燈,自顧自地趴睡一旁,側臉對上谌獨的眼睛時理直氣壯:“戀人睡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嗎?”
谌獨有些惱怒:“我們不是真的戀人吧?!只是合作關系而已!”
姜仇擒住他的手腕,真摯地說:“可我是吻過就會有感情的人。如果你介意以前,那麽要從接吻開始嗎?真正的接吻。”
手指摩挲着對方手腕。
熱意湧上心頭,谌獨扯回手。
姜仇被激怒,猛獸般掐住了他的下巴:“告訴過你別刺激我!”
“什麽?!”又不怕死地加一句:“刺激你怎麽了唔……”
接吻,毫不客氣地闖入口中,極強的控制欲混着清涼讓谌獨又燥熱幾分,身體不受控制地變軟,會被吃掉,會被野獸吃掉……
好在姜仇沒有再進一步,吮了一下唇退出,仍是從容地看着對方渙散的眼:“下次別防着我。”說完趴睡了回去,彷佛剛剛的親密不算什麽。
霎那間,屋內只有透過落地窗擠進來的銀白月色。
隔天一早,姜仇又載谌獨前往4號廢棄化學樓,但只能待在車裏,也進不去,因為化學樓周邊黑壓壓一片人,都是來一睹鄒窒真容的。
“弘瑞斯都這麽熱鬧,還是頭一遭。”姜仇冷不防說出這麽一句話。
谌獨看了他一眼,知道那話裏的戲谑,掏出手機看了看凜哥的回複,今天确實沒有他的戲份通知。
不遠處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谌獨覺得聒噪,這樣還這麽演戲?之前其實也體會過,和鄒窒搭檔的幾次也是這麽聒噪,還導致戲份延拍。
“走吧。”他對姜仇說。
姜仇視線微擡,“好像又熱鬧了點。”
谌獨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對面廢棄化學樓二十層,鄒窒正戴着威亞站在邊緣,引得圍觀粉絲激動不已。
谌獨累了,又說了一句,“走吧。”
姜仇輕笑了一下,“好。”
車子還沒倒出去,人群中就爆發尖銳的叫聲:
“威亞出故障了!!!”
“啊?!鄒窒?!!!!”
“快救他!求你們快救他!”
……
谌獨猛地看過去,只見極速墜落的鄒窒,他的右手在空中劃出弧度,迎着粉絲的錯愕哭嚎,好似在為她們簽字,只是簽出了觸目驚心的紅。
身體撞向十樓牆面帶出脫落的白皮,而後繼續墜落,三樓有一根突兀的鋼管彎折懸空,直立尖銳穿的部分過他的腹部,後腦勺砸到邊緣觸地,碎屑在他那嚣張跋扈上留下了坑坑窪窪。
他被定格在半空。
紅色渲染了迄今為止所走過的來路。
李沿鎬剛關好車門擡眼,眼眶瞬間紅透,手指不可抑地攥緊懷裏的一束花,嬌妍的花瓣間插着一張卡片,遒勁有力的字跡寫着:
給親愛的鄒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