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不就是條件稍微好一點嗎？就這麽瞧不起人！”吳慧英性子窩囊，連罵人都壓着聲音，生怕被人聽見了，窸窸窣窣跟講悄悄話似的。
要不是楊語卓的手一路上都被吳慧英拽着，兩人離得很近，她根本聽不清前面的人在嘟囔什麽。
“就是啊！”楊語卓腳上小跑着追上，慢條斯理地添油加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大領導呢，會炒幾個菜拽成這樣，一點都不懂得尊重人，一看家教就不好。”
被她這麽一洗腦，吳慧英情緒更加上頭，突然間也覺得國營飯店的廚子也不是什麽好人家了。
她一拍腦門，腦子突然靈光了一下，“是哦！這飯店是國營的，又不是他開的，他怎麽好意思傲得尾巴都翹天上去的！”
“可不是嘛！”楊語卓負責捧哏，心裏高興壞了，“連跟他相親的人的面兒都還沒見着，就說話貶低人，太高傲了！”
說到這個，吳慧英更來氣！
雖然平是她很少誇贊自己的女兒，但楊語卓外在是個像裏鄉親們都公認的大美女，內在還是個讀過高中的文化人，到底哪裏配不上他了？到底憑什麽要被他說成“我不是什麽人都看得上的”？！
她家語卓是“什麽人”嗎？！
“有福之女不進無福之家！這種男人多看一眼我眼睛都得瞎！”吳慧英越說嗓門越大，一路罵到村口了還一點都不解氣，“以後再有媒人要來說你，一定得讓她把男方的人品給打聽清楚了，我們也不是什麽人都看得上的！”
“好的，媽媽。”楊語卓乖巧答話。
嘿嘿，搞定！
小地方交通不便，她們來回這兩趟，一早上就過去了，回來正好趕上中午吃飯的時候。
一家人吃的飯是按人口領的，盡管人不在家，也沒有哪一家會少領一份飯。
楊現把飯領了回來，本想着今天多的兩份可以端去給他父母，他人才剛跨進門檻，就見吳慧英板着一塊臉坐在矮凳上。
“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他問。
“因為結束得早。”楊語卓笑着答，她“哇”了聲，“開飯啦？”
“嗯。”楊現遞了個碗過去給她，“多吃點。”
楊語卓接過來一看，眼睛都亮了。
今天不是湯多米少的稀飯！
居然是幹飯，而且上面還蓋着幾片白菜葉子，模樣看不出是水煮的還是炒的。
不管是哪一種，楊語卓都已經很滿足了！
她端着碗在一旁專心吃飯的同時，吳慧英義憤填膺地把早上經歷的事又講了一遍，情緒才總算平複了下來。
“瞧不起自己的人家，嫁過去了也沒什麽好日子過。”楊現對這事兒表現得很平靜，他本身對攀權附貴那一套就很厭惡，“找個門當戶對，懂得疼人的就行了。”
“你說的這倆只是基礎條件！”吳慧英堅持自家閨女能配得上高枝，“這世界又不是只有嫁給當廚子的才是好人家，這家黃了就等下一家，我們語卓這麽好的條件，什麽人家配不上？！”
楊現沉默着，低頭扒了一口飯，“吃飯吧。”
吳慧英有種一拳捶在棉花上的感覺，她一邊吃飯一邊看向楊語卓，筷子都快要把碗底戳爛，“閨女兒，你也別難過，好人家多的是，這些媒人都不靠譜，媽親自給你找！”
“好的。”楊語卓乖巧地答應了，只求下一場相親別來那麽早。
吃過午飯，一家人整整齊齊找鋤頭，準備出門勞動。
楊語卓的爺爺奶奶還窩在屋裏，說話聲從四面透風的瓦房中傳出。
“楊琴家豬圈牆昨晚讓人拆了。”楊瑞益說。
老兩口才七十多歲，聽力已有些下降了，說話大聲得跟炸鞭炮似的。
高淑珍：“養的豬被人偷了？！”
高淑珍是個典型的傳統的農村婦女，自從嫁到這裏，相夫教子，洗衣做飯，這輩子沒出過村口，所有的信息來源都是從老公口中得知的。
“今早天亮才發覺的。”楊瑞益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塊，繃直另外三根手指，“三頭豬，一只都沒了！”
高淑珍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喲，太可惜了！”
不止他們這些局中人，就連楊語卓這個初來乍到的局外人都覺得可惜。
這可是連吃飽飯都困難的年代啊！村民們養豬只有一個目的：賣掉，改善生活。
楊語卓沒什麽經驗，預估不了三只豬具體能賣多少錢，但她知道，連人都吃不飽飯的階段，要喂大三只豬，一定是不容易的。
吳慧英嘆了口氣，伸直了兩根手指，“三頭豬，起碼得這個數。”
楊語卓：“兩千？”
楊現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傻丫頭，怎麽一點概念都沒有，一斤豬肉的價格在4毛2到5毛4之間，還得豬的體重達到一百二斤以上才能拿出去賣給食品站，楊琴家那三頭豬有大有小，可能有兩只體重都是超标的，你現在算算，三頭豬大概多少錢？”
楊語卓嘿嘿一笑，“我開玩笑逗你們樂樂嘛。”
就這一包煙都只賣一角多的經濟背景來看，三頭豬怎麽也賣不上千的。
但幾百塊錢對于一個農村家庭而言已經是個不菲的數字了，加上還有各種糧票布票等，一家人衣食無憂地過上一年都不成問題。
這相當于這家人直接損失了一年的收入。
“走吧，丫頭。”楊現說，“你妹妹也不知道幾時回來。”
“是啊！”吳慧英嘟囔着抱怨道，“不知道在那邊給外婆添了多少麻煩，回來好歹能給家裏增口勞動力。”
楊語卓手握劇本，她翻到最後看過，這個妹妹是個人才，人物結局還是很好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在外面肯定也能讓自己吃飽飯的，別太擔心了。”她說。
吳慧英習慣性長籲短嘆，“唉。”
到了地裏，楊語卓見到了周尹。
這種集體勞動很是熱鬧，多以家庭為單位，聚集在同一片區勞作，有些沒有共同話題的群體會以年齡為單位，和同齡人聚在一起，一邊唠嗑一邊種地，只要不超過生産大隊給劃分的勞動區域即可。
吳慧英把鞋一脫，剛一下地就找到了經常唠嗑的那幾位姐妹，邊撒種子邊樂得哈哈笑。
別看楊現孤傲，他其實也有自己的社交圈
只是男人們的話題基本集中在煙酒上。
由于年代背景和農村背景，人們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前些年還有生了女兒悄悄抱出去扔在後山讓鳥啄食的。
整片地裏，和楊語卓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倒是同齡的男孩兒們站得很密集。
周尹好似比楊現還要孤傲，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自己一個人就占一片區域。
楊語卓拖着手裏的鋤頭把走過去，和他構成一個以兩個人為單位的社交圈。
“下午好，周尹。”
周尹本不想搭理她，但他每次被她叫這個名字的時候，總忍不住想要回應。
“下午好。”臉上仍帶着稚氣的男生唇線微微繃緊，臉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回答得不情不願。
好在楊語卓根本也不在意這些。
她覺得每次熱臉貼冷屁股，然後把周尹惹到生氣還挺有意思的。
“怎麽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啊，你爸惹你生氣了？”
她不過順口一問，周尹卻蹙緊了眉頭，語氣僵硬，“我再跟你強調一遍，他不是我爸。”
楊語卓被他口吻中明顯的厭惡驚得一震，無措地“啊”了聲，點頭說，“好，我記住了。”
兩個人默默埋頭幹活，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都沒有說話。
楊語卓是個話密的，也一直緘口不言。
周尹中途用餘光瞧了她好幾眼，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剛剛說話太重了？
洗完手，要去排隊打飯了。
楊語卓拿出标配鐵飯盒，正要起身，手裏的飯盒被拿走了。
擡眼看到的時候面色極不自然的周尹。
他有些結巴地說，“我……我幫你排。”
說完也不給她回應的機會，轉過身，一瘸一拐地擠進了人群。
楊語卓怔忪一瞬，不由得笑了一下。
這是周尹求和的方式？
還挺可愛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