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周尹一時間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情。
他在這忐忑半天，敢情楊語卓大晚上跑過來，就為了跟他說她家狗會走路了？？？
“狗會走路了，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楊語卓彎着眼睛笑。
周尹點頭。
“好啦，我回去了。”楊語卓說完，身子一轉，腳步輕快地往來的方向走了。
周尹看得都愣怔住了。
這黑不溜秋的天兒跑過來，真的只為這一句話？不多說幾句再走？
他站在原地望着楊語卓，那背影半點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一處灌木叢後面。
“……”好吧。
周尹嘆了口氣，也轉身回了屋。
“去、去上廁所，這——麽快就回來了？”
張結巴長相奇怪，很正常的問句，從他口中說出來都會顯得疑神疑鬼。
周尹頭一次在他面前有種心虛的感覺，他下意識用指節揉了揉眉心，“嗯。”
“早、早點睡覺吧。”張結巴說。
……
楊語卓一只腳剛跨進門檻，吳慧英就問，“上個廁所這麽久，該有一身蚊子包了吧，明天上工背飯盒都不用帶包了。”
楊語卓沒想到她還會說冷笑話，嘻嘻笑着湊上去抱住了她的胳膊。
“媽，我跟您商量個事兒。”
吳慧英的身體本能地一僵。
他們的家庭關系很傳，一對父母要養育的子女太多，光顧生計就已經忙不過來，并沒有那麽多時間溝通感情，子女間情感普遍較為淡漠。
吳慧英也不例外。
她一共四個孩子，喂飽這四張嘴就已屬實不易，幾乎從沒和孩子面對面坐下談過心。
更不存在像現在這樣，被子女親親密密地挽着胳膊。
不過，她也逐漸适應了楊語卓近些日子來的變化，這種挎胳膊的行為發生在她身上一點也不奇怪。
吳慧英感到一陣不自在，但沒有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畢竟，誰不喜歡子女更親近自己一點呢？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裏有些不自然的幹啞，“先說說看。”
“從明天開始，我不去地裏了，可以嗎？”楊語卓眨着一雙漂亮的眼睛問。
吳慧英以為她是想通了，頓時情緒高漲，她一把抓住女兒的手，“閨女是想在家裏等媒人上門？這好啊！這很好啊！不用跟媽請示，媽批準了！”
“嗯~”楊語卓搖了搖頭，“才十幾歲的年紀就想着嫁人多沒意思。”
她嘿嘿笑笑，“我是想在家裏做木工，等作出第一批成品，我就去鎮上供銷社對接，把咱家的大櫻桃樹風風光光地賣出去！”
“你怎麽還在想這事兒啊？！”吳慧英以為她早就放棄了，“女兒，生意真沒你想象中那麽好做，你聽媽一句勸，咱還不如乖乖在家等着嫁個好人家呢！”
“……”楊語卓一陣氣結。
行，看來這事兒只能跟楊現溝通。
過了不大一會兒，楊現回來了。
“你們母女兩個在說什麽呢？”他望着兩人牽在一起的手，滿臉驚疑。
楊語卓立刻将自己的手從吳慧英的胳膊中抽出來，轉而抱住楊現的，“爸，你想不想把咱們家的櫻桃樹賣出去？”
“你少聽她拐彎抹角。”吳慧英直接打斷了她的迂回戰術，“語卓還沒放棄跟供銷社合作的事兒，你好好勸勸她！誰家大姑娘一整天琢磨這些不該琢磨的事兒？！你想待在家裏要是為了這事兒，我可不同意！”
楊語卓深知跟吳慧英說不通，只看着楊現，視線專注，“爸，我和姑姑年紀差不多，她都可以在家裏呆着，我肯定也可以，對吧？”
楊現連和兒子之間都沒這麽親近過，什麽時候被女兒抱過胳膊？
他渾身僵硬，說話也磕巴，“理、理論上來講是這樣，但……”
“那你們就讓我試試呗！反正都是在家待着！”楊語卓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把另一只手伸出來，手指頭一根一根往下倒，“一來，可以如我媽所願，媒人要是帶人上門相看我，我就見見，多見幾個總能遇到合适的，二來，咱家的櫻桃樹放着也是放着，你們暫時也想不到別的處理它的法子，幹脆就讓我試試，反正也損失不了什麽，對吧？”
“是倒是這樣……”楊現雖然被閨女天花亂墜的勸說搞得找不到北，但還是理智尚存，“可供銷社一般對接的都是工廠，要的數量指定不少，你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外行要幹到猴年馬月才能做出他們要的量？”
楊語卓沒敢說自己拉了周尹做自己的同盟，她很堅持，“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可以呢？”
楊現沒有打擊女兒的異想天開，雖然不認同，但還是松了口。
“行，你想試就試試。”
“！！！”吳慧英提高聲音大喊，“你怎麽這麽縱着她！”
“語卓留在家裏也沒什麽壞處。”楊現說，“可以一邊按你的意思相親，還能減少跟張結巴家那小子的接觸。”
吳慧英一聽，突然也有點不堅定了。
楊語卓讪讪地摸摸鼻子，不敢說周尹也在“試試”小團體裏。
“那就這樣，時間不早了，該睡覺睡覺。”楊現說。
楊語卓嘴巴湊進煤油燈，正要一口氣吹滅它，“咚咚咚”幾下敲門聲阻止了她的動作。
“這麽晚了，會是誰？”吳慧英問道。
楊現起身開了門。
借着暗黃的燈光，楊語卓看清了站在門口的人。
來人腳上穿了一雙布鞋，做工和她腳上穿着的相差無幾，的确良料子的直筒褲，上面連着的是一件同色系的棉布外衣。
女孩看起來和她年紀相當，臉盤子偏圓，眼睛也是又大又亮，是一種既有福氣又可愛的長相，垂在肩頭的兩根辮子看上去發質很好，又黑又亮。
楊語卓稍稍在記憶裏翻了翻，就起身說道，“歡歡，你回來啦！”
來人正是她的妹妹。
楊語歡。
在楊語卓繼承的記憶裏，這個妹妹和她的感情不錯。
在她們還小的時候，弟弟跟楊現和吳慧英住一間，姊妹三人擠在同一個小隔間裏。
大姐楊語梅比楊語卓大五歲，是家裏第一個上學的孩子。
父母忙于生計，對她疏于關照，加之她本身也不是那麽熱愛學習，她的成績并不好，只讀完小學，初中都沒考上。
在家裏等着媒人上門相看的那段時間，飯是飯吃不飽，上門的相親對象一個比一個歪瓜裂棗，以至于她脾氣很是暴躁，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兩個妹妹沒少挨她的揍。
“楊語卓”從小就窩囊，被打了還巴巴地往前湊。
楊語歡在那時倒像是個姐姐，在大姐楊語梅打斷了一根棍子後，轉身折斷另一根竹子時，拉着楊語卓的手就發了瘋地跑，把楊語梅氣急敗壞的咒罵聲通通甩在身後。
兩姊妹在只建出一個框架的新房子裏住了一晚。
那一晚，楊現和吳慧英把全村都找了個遍，還請了一些村民一起上山去找，半座山都翻過來了也沒找到她們人。
聽到外頭焦急的呼喊聲，“楊語卓”一再心軟，多次想站出去回應，都被楊語歡厲聲阻止了。
于是，他們在當晚深夜聽到了楊語梅的哭喊聲。
盡管物質匮乏，養孩子是一大難事，楊現和吳慧英也從沒想過要丢掉孩子中的任何一個！
已經養這麽大的孩子，出去做個活的功夫，回來就沒了，哪對有心的父母不會傷心欲絕？
可惜，就算他們把楊語梅打死打殘，也沒有找到兩個女兒的下落。
直至第二天晚上，楊語歡才拉着楊語卓的手出現在家門口。
出發前，楊語歡不知上哪弄了些鍋灰，亂七八糟地抹在兩個人臉上，還把楊語卓按在地上，抱着她一起打滾，把兩個人都弄得髒兮兮的。
楊現和吳慧英又驚又喜，又哭又笑，專門跑到村裏條件最好的人家讨了兩勺豬油，給兩個孩子一人下了一碗面條。
自那兒起，楊語卓和楊語歡兩個人歷下了革命友誼。
此番一人在門內，一人在門外，簡簡單單的一個對視就讓彼此心安。
楊語卓到了這個年紀，已經能理解楊語梅的行為了。
明明自己長得也很漂亮，一邊吃不飽飯，一邊還要忍受一個不如一個的相親對象。
但理解歸理解。
這個世界上有些錯誤，能理解，但不能原諒。
興許楊語歡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即便楊語梅已經嫁人成家，兩姊妹和她的關系都沒有改善。
“你這野孩子！一去就這麽久，還以為你嫁那邊了呢！”做長輩的人似乎大多缺乏正确表達思念的能力，吳慧英一邊抱怨，一邊拉着楊語歡看了又看。
晚間，楊語歡自然和楊語卓睡同一張床。
“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媽給你相了些什麽對象？”楊語歡問，“你有相中的嗎？”
“語歡，先不讨論這個。”楊語卓翻了個身，面朝着她，大致說明了下大櫻桃樹被砍掉的經過，才說，“我有個想法，想跟你讨論一下。”
“什麽？”
“關于櫻桃樹該怎麽處理。”楊語卓微笑，“你從小就聰明，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她把和供銷社合作的想法一說出來，小隔間裏陷入死一般的靜寂。
瓦房的頂很高，屋子雖窄，卻顯得空落落的。
使這一陣靜谧都被延長了。
楊語卓忍不住出聲，“爸媽都不太贊同，但我覺得，不試一試永遠不知道結果是什麽。”
她語氣試探，“你覺得咋樣？”
楊語歡也翻了個身，和楊語卓對上視線。
“很難想象這是你會提出來的想法。”她語氣平靜得一點都不像在貶低人。
已經換了芯的楊語卓只能幹笑，“哈哈。”
“可以。”楊語歡打了個哈欠，說，“正好我這次去外婆家也跟外公學了些手工，我也留在家裏吧。”
楊語卓眼睛立刻亮了。
她一把抱住楊語歡，“啊啊啊啊！語歡，你簡直就是我的及時雨！”
楊語歡身體下意識僵了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