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吵架
第40章 吵架
◎“若她喜歡,有何不可?”◎
恰逢正午, 日光正盛,可衆修只覺心頭冰涼。
他們在千影山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此刻個個身上都挂着彩, 損失慘重,本該牽怒千影山,然而此時卻生不出半分怨怼之意。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眼睜睜地看着傾注了一個修士數百載心血的洞府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修仙界的厮殺與覆滅總來得這般猝不及防, 這條仙途看起來是要尋求長生不滅, 可灰飛煙滅也不是眨眼之間,唯日月星辰亘古不變,靜靜地看着這世間生死起滅。
待千影山方向的塵煙稍歇, 地面傳來的震動也減輕, 衆人方緩緩落回地上,一時間無人開口, 山林間只聞得風動草木的聲音。萬舒羽眼底的淚水無聲爬滿臉頰, 她只緊攥雙拳, 死咬着唇, 克制着嚎啕悲潤的欲望。
見此情景, 諸修都對這位千影山大小姐投以憐憫的目光, 卻沒人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良久,衆修中境界最高的馮鸩才抱拳道:“萬小姐節哀順便,今日千影之禍萬某銘記在心, 蒼隐山那起賊狼也是馮某之敵,來日若有需要, 萬小姐只管開口。”
語畢, 他又朝林風致抱拳:“秋上神, 适才多虧閣下與貴宗仙友出手,我等才可脫險,多謝!昆虛的恩情,在下亦會銘記,他日必當相報!”
“馮道友客氣,剛才的情況換成任何人都會出手,諸位不必放在心上。”林風致回了一禮道。
“秋上神高義,在下佩服。”馮鸩說着又向衆人抱拳告辭,“客套話就不多說了,總之都記在心裏,容在下先行一步回府療傷。”
林風致點點頭,目送他離去,餘下的修士見狀,便也紛紛效仿,前來辭行。
一時間衆修作鳥獸散去,只剩林風致、祁懷舟與萬舒羽站在原地。萬舒羽還木然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千影山方向的天空卻在此時閃過一道紅色疾電,壓天的沉雲裏飛出道影子,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掠來,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那影子就已落在他們身邊。
淩少歌滿目殺氣,一身玄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手上攥上道不斷掙紮想要逃離的青色光芒,掌中不斷有鮮血滴落,另一手手腕上戴着那串失而複得的骨珠,身上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像個毀天滅地的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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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舒羽回神,雙眸赤紅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青光,咬牙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這道青光,就是那罪魁禍首分神而出的那縷魂魄。
淩少歌看了眼她,卻朝林風致開口:“蒼隐谷玉虛宮,司寇炎,廣霖子的徒弟。”
廣霖子就是蒼隐玉虛的創始人,境界已至返虛,早就閉關不出,司寇炎是他座下大弟子,也是如今蒼隐谷的掌權者,手段比其師有過之而無不及,為得仙寶燒殺搶擄無所不用其及,魔爪竟已伸到九寰修仙界來了。
“之前與段長鴻合作,想要侵占你們宗門的,也是他。司寇炎此番好像就沖着法陣而來,也不知到底打的什麽主意,恐怕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你們,你們可要小心。”淩少歌一邊說話,一邊将沾滿鮮血的手遞向林風致,“這是他的元神分/身,失去這個殘魂,對他來說也算重創,沒個五年十年恢複不過來。”
林風致随之望向他手裏的青光,正要開口,便聽萬舒羽道:“可以把它交給我處置嗎?”
淩少歌詢問般看向林風致,林風致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便點下了頭。
青芒落入萬舒羽手中,她又祭起個巴掌大小的黑爐,看起來像個香爐,但爐身之上卻刻有細密如蚊蠅的符咒。她二話不說,就将青芒投入爐中,而後飛快蓋上,幾道焰光閃過,爐內便傳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厲吼叫泣音,爐身也不斷震顫着,那道青芒似乎想要逃出,卻被死死鎮在爐中。
“三獄鬼火爐?”祁懷舟道了聲。
“那是何物?”林風致不解地小聲問他。
“以幽冥忘川鐵煉成的爐,上面刻的是三獄犬的召喚咒,能以三獄鬼火不斷焚燒爐中之物。”他便也小聲地解釋起來。
林風致瞬間明白過來。
殺父之仇加上毀家之恨,只殺了這殘魂太便宜司寇炎,萬舒羽這是要折磨他。
萬舒羽捧着鬼火爐朝着千影山方向雙膝跪地,将鬼火爐擺到身前地面,她用力抹了抹眼中未盡之淚,道:“阿爹放心,女兒定會手刃仇人,為你報仇!”
語畢,她拜倒在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方将鬼火爐收起,再度起身。可這一起身,她身形一晃,栽倒在林風致懷中。
經歷一番惡戰,她損耗過巨,加之悲憤過度,難以支撐。
“找個地方落腳休息吧。”林風致道。
“不必,帶我回昆虛吧。”萬舒羽卻掙紮着站穩身體,斷然開口。
這一次,她聽從了父親的安排。
————
林風致也确實應該盡快回昆虛。
此番出宗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沒想到又在千影山耽擱了多日,想來宗門事務已經堆積如山。
不過回去的路上多了萬舒羽,念及她剛剛經歷喪父與家園被毀之痛,又費損過度,林風致有心帶她在發散發散情緒,便沒有走得太快,只帶着她慢慢飛,好領略這一路風光,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過度傷心鑽牛角尖。
此去昆虛将近五百裏,路上會經過兩座凡人城池,四周風光自與仙界大不相同,林風致駕馭千演神劍,載着萬舒羽一路邊看邊飛。
“快看!那是凡人修築的宮殿,漂亮吧?你可別小看凡人,他們雖然不會法術沒有仙力,但照樣能修築出鬼匠神功般的建築,也能描繪出他們從來沒有領略過的瑰麗天地,亦可觀星測日,厲害得很。”林風致站在前頭,絮絮叨叨地和坐在劍身上的萬舒羽說着話。
萬舒羽目光垂落地面,也不知有沒有在聽林風致的話,但林風致并不在意,依然自說自話:“等到年末,我帶你去他們城中玩吧。凡人有除歲的習俗,每逢新舊年交替的日子,都會特別隆重熱鬧,有趣得很。”
“哦?多有趣?你說得我都有興趣了。”回答她的,是淩少歌的聲音。
淩少歌與祁懷舟施展着各自的法寶,飛在她的左右兩側,陪着她慢慢往昆虛去。
“魔尊大人日理萬機,別因這些小事耽擱你的正經事。”林風致淡淡道。
淩少歌猛地蹙眉——不對勁,太不對勁。
回來這一路上,她正眼都沒看過他一眼,話也和他說得少,舉凡開口都陰陽怪氣的,這下連“淩兄”也不叫了,直接改成“魔尊大人”這疏遠的稱呼。
難不成,她在發脾氣?
因為他事先沒通氣,就把她诓去千影山?
“秋……”他剛想開口替自己辯解兩句,千演劍卻突然“咻”地一聲加速飛出,帶着林風致将他遠遠抛下。
淩少歌身邊只剩下個祁懷舟,他不由望向他,後者事不關己般聳聳肩,朝他微微一笑。
“這裏離昆虛只剩五十裏了,我們歇會吧。”林風致才不管兩個男人間的眼神官司,她已經帶着萬舒羽落下雲頭。
禦劍飛行了大半日,是時候休整回複一下。
隔着雲頭,萬舒羽就已經看到下面盛開了一大片紅色龍爪花,花開溪泉兩側,簇擁着正中一條清流的山溪。
伴着天邊夕陽的霞光,這幽深的山谷顯出幾分離世的詭密豔麗,像壁畫裏通向亡者國度的河流。
林風致帶着她落在溪畔的石頭上,溪水撞上溪石叮叮咚咚作響,濺起的水花落到身上冰涼惬意。萬舒羽依舊眉宇不展,怔怔看着溪邊的花。林風致取出塊帕子,在溪水中擰了一把遞給她,道:“龍爪花也名彼岸之花,在凡間傳說中是盛開于黃泉忘川彼岸的花朵。過了這座山,這條溪的盡頭就是昆虛。舒羽,萬仙君将你托付于昆虛,是盼你日後能平安度日,你便将這裏當作忘川,過了永川兩不回頭,莫念莫苦無悲無傷。”
她的聲音與目光都溫柔似這山間無處不在的輕風,全無先前沒個正經的戲谑模樣。莫說萬舒羽,就是跟在身邊的淩少歌與祁懷舟,聽着她的話,見着她的溫柔,也覺心頭溫熱熨帖。
萬舒羽靜默片刻,忽然抱住林風致,将頭靠到她肩上,放聲大哭,林風致輕拍她的背,小小聲地耐心哄着,任她哭泣。
“她……怎麽不太一樣了。”淩少歌瞧着這一幕,不自覺道。
記憶裏的秋月明是個沉靜內斂的女修,殺伐果決,從來沒有露出過這般溫柔的神色,像月光融化進跳躍的溪泉之間。
祁懷舟同樣覺得林風致矛盾。明明是個怕死的人,卻在危急關頭選擇救人;明明是個財迷,卻固執地拒絕不屬于她的東西;明明膽子小得很,卻敢挑釁淩少歌;明明性子跳脫滿腹小心思,卻又可以溫柔如水撫慰人心。
“可能,你還不夠了解她。”面對淩少歌的問題,祁懷舟如是回答。
“是嗎?”淩少歌抿起唇,盯着站在滿目鮮紅裏的少女,沉忖着反問。
那廂,萬舒羽哭夠了,擡起頭露出通紅的眼睛和鼻頭,道謝:“秋月明,謝謝你。”
“擦擦淚吧。”林風致拿着濕帕輕拭她臉頰的淚痕。
萬舒羽大哭一場,心情好轉不少,對着她道:“你說你怎麽不是個男人?”
“嗯?”林風致挑眉。
“你若是男人,我定要嫁你!”萬舒羽甕聲甕氣道,“都怨你,女扮男裝作甚!惹得我要愛上你。”
“……”林風致噎了一下,立刻道,“怨我怨我!是我不好。”
萬舒羽卻又“噗嗤”一聲破渧為笑:“逗你的,我也沒那麽容易喜歡上陌生男人。”
“走了,帶你回宗門!”林風致笑着牽起她的手。
淩少歌看着手牽手的兩個少女,吃味道:“她這可真像是給你們宗門娶回一位上神夫人!”
“若她喜歡,有何不可?”祁懷舟微笑。
“……”淩少歌一愕,半晌方道,“你可真看得開。”
那廂,林風致已經拉着萬舒羽走過來,只朝祁懷舟道:“行了,我們走吧。”
“秋月明,你氣夠沒有?”淩少歌當幽瀾山魔尊已久,幾曾受過這樣的冷落,實在不能再忍,脫口道。
“不敢,我哪敢和魔尊大人置氣!”林風致假笑道。
她當然是生氣的,這人明明什麽都知道,卻藏着掖着不說,害她平白無故被卷入危險中。雖然最後她救下萬舒羽,但也不抹平這個過程中她遇到危險這事。
“你到底在氣什麽?!”淩少歌似乎拿眼前這個“秋月明”沒辦法。
“舒羽啊,你要記得,以後交朋友要交我這樣的,可千萬不能交那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表面上說着彼此信任,暗地裏什麽都不肯和你吱聲!”林風致轉過頭對萬舒羽開了口。
萬舒羽不明就裏,乖乖點頭。
淩少歌卻聽得兩條眉毛都快打結。
她在陰陽怪氣給誰聽?
即将入昆虛門時,上神“秋月明”和西境幽瀾人人敬畏且不茍言笑的魔尊淩少歌……
吵架了。
作者有話說:
陰陽怪氣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