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為他納妾◎

裴府。

春晖堂。

輕輕揉捏着眉心的男人啞聲道:“又要勞煩趙醫師了。”

趙醫師重重嘆了一口氣, 掀開他的衣擺,露出兩條紫紅腫脹,布滿疤痕的腿。

明明都養得差不多了, 在雨夜裏站了一夜, 前頭的功夫幾乎白做了。

醫者向來看不慣自己的病患作踐自己, 一邊施針,一邊忍不住道:“驸馬如此愛重公主的身子,為替她醫治腿疾,不惜重金尋家師為她配藥, 為何卻不能愛惜自己?”

“那怎相同,”他微微阖上眼睫,“她是女子, 自幼愛美, 又怕疼。更何況,她的腿疾本就因我而起……”

說到這兒,面有愧色的男人喉結微微滾動,沒再說下去。

趙醫生輕輕嘆氣。

有時候, 他實在不明白, 一個男人千方百計的對一名女子好, 卻又在外頭養了另一名女子做外室。

這些貴族的家事, 确實叫人難以理解。

外頭這時傳來敲門聲。

是錦書。

他上前行了一禮, 道:“公主此刻已經回府。”

躺在榻上的男人長松一口氣, “她怕黑, 去将沿途的燈全部點亮。”

*

謝柔嘉回府時,已經暮色四合。

她一入夜就目不視物, 好在沿途皆點了燈。

一路回了敬亭軒, 遠遠地, 她便瞧見敬亭軒門口站着一抹黛色身影。

正是文鳶。

她一瞧見謝柔嘉,連忙迎上前來,想要說話,卻又不敢開口。

謝柔嘉像是沒有瞧見她一般,徑直入了院子。

廊庑下的黛黛見狀迎上前來,瞥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文鳶,低聲道:“驸馬好像感染風寒,高熱不退。裴夫人說是請公主瞧一眼。”

謝柔嘉一臉冷漠,“感染風寒就去看醫師,叫本宮做什麽。”

黛黛沒再說話。

謝柔嘉入了屋子。

文鳶連忙跟上去,詢問,“公主可有用晚飯?若是沒用,奴婢這就——”

“已經用過,”謝柔嘉打斷她,“備水,我要沐浴。”

文鳶趕緊命女使準備。

待沐浴過後,謝柔嘉坐在外間的榻上與兒茶玩。

兒茶許是知曉她不高興,一動也不動地依偎在她懷裏,像從前她每回傷心時那般,輕輕晃動着自己的尾巴安慰她。

謝柔嘉的心略有安慰。

還是兒茶好。

兒茶永遠不會騙她。

這時文鳶小心翼翼地上前向她告罪。

“文家令有什麽罪?”神色淡然的少女輕輕地說道:“本宮知曉文家令都是為本宮好。”

家令是文鳶的官職。

文鳶七歲時被家裏人賣入皇宮。

因為年紀小,在宮裏時常受人欺辱。一次,因一個偏愛幼女的公公想要她做對食,她不肯,便被他誣賴偷了東西。

就在她快被人打死之際,路過的謝柔嘉救了她。

謝柔嘉将文鳶領到自己的宮裏,同她說:“你別怕,長樂殿就是你的家,以後本宮罩着你,誰若是敢欺負你,本宮就拿鞭子抽她。”

至此,文鳶有了安身之地,有了待自己好的“家人”。

那一年,她八歲,謝柔嘉六歲。

後來,她年紀大些,做了謝柔嘉的家令。

這十幾年來,謝柔嘉從不曾稱呼她的官職。

這一聲“家令”,将文鳶的眼淚叫了出來。

她哽咽,“公主,奴婢知曉錯了。”

謝柔嘉道:“再過三個月,文家令年滿二十,本宮到時會放文家令出府。你我主仆一場,文家令若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想要辦的事情,就同本宮說。但凡本宮有的,能辦的,一定替家令辦了。”言罷,起身抱着兒茶起身入了內室。

文鳶連忙跟進去,見她已經上了床,跪坐在床邊,哭得泣不成聲,“您怎麽罰奴婢都行,就是莫要趕奴婢走。”

“公主也知曉,奴婢是沒有家的人,奴婢不知該去哪兒。”

“公主,奴婢下回再也不會自作主張瞞着您。您原諒奴婢一回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少女睜着一對大大的漆黑眼眸望着帳頂不作聲。

漸漸地,眼淚盈滿眼眶。

她緩緩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放心地交到你手裏,相當于把我的命也交到你手裏。”

“奴婢只是不想公主傷心,所以才——”

“今日你是怕我傷心,若是今日他端來一盞補藥,說是對我身子有好處,叫你哄我吃下,你又在怎能知曉他是否包藏禍心?”

文鳶愣住。

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背後驚出一身冷汗來,喃喃,“裴侍從他絕不會害——”

“我曾經也這樣想,我也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他會如此待我。文鳶,我做夢也沒想過。”

“下不為例!”她背過身去,“若是再有下一回,即刻出府!”

“奴婢知曉!”文鳶連忙擦幹眼淚,哽咽,“今日東西已經收拾好,公主明日可是要搬府?”

她“嗯”了一聲,阖上眼睫,“我有些累了,想要睡覺,今夜不必叫人守夜,都回去歇着吧。”

文鳶應了聲“是”,熄燈後領着屋子裏的人退下。

謝柔嘉躺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着。

她起身将藏于床底的酒翻出來,獨自坐在榻上對着黑夜自斟自飲。

不知不覺地多吃了幾杯酒,迷迷糊糊地好似瞧見裴季澤出現在眼前。

少女擡起濕漉漉的眼睫望着眼前一抹高大的輪廓,“小澤來做什麽?”

裴季澤望着眼前俨然醉酒的少女,捉着她的手擱在自己的臉上,嗓音沙啞,“對不起。”

“小澤為何要說對不起?”她望向窗外隐匿于烏雲裏的一抹慘淡的月光,“小澤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嗎?”

裴季澤沒作聲。

她已從榻上起身,抹黑搖搖晃晃地朝床榻走去。

裴季澤一把将她打橫抱起來,小心地将她擱在床榻上。

他跟着在她身旁躺下,緊緊地将身子微微發顫的少女抱入懷中。

“我,再也不想夢見小澤了,”懷中的少女呢喃,“都是噩夢,都是噩夢……”

“對不起,”他低下頭親吻着她不斷溢出眼角的淚,“對不起……”

*

謝柔嘉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次日晌午。

也不知昨夜吃了酒的緣故,眼睛微微有些疼。

這時聽到動靜的黛黛入內,連忙服侍她起床。

謝柔嘉盥洗後,問:“文鳶呢?”

黛黛忙道:“正在吩咐人收拾搬府的東西。”

謝柔嘉沉默片刻,道:“先莫要搬。”

現在搬府動靜實在太大,阿娘得知,必定能夠要來問她緣由,無論如何待她将事情辦了再說。

她道:“你叫文鳶收拾一些日常用物就好。”

黛黛應了聲“好”。

謝柔嘉嗅了嗅自己的衣袖,聞到身上隐約有股子淡淡的藥香,微微蹙眉,“昨夜他來過?”

黛黛一臉茫然地搖頭,“昨夜公主不用人守夜,奴婢也不知。”

謝柔嘉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備水,我要更衣沐浴。”

黛黛忙叫人備水。

在溫熱香暖的水裏袍了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謝柔嘉才将宿醉帶來的疲憊感泡散。

她用完早飯後,正準備離開,就瞧見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子裏的裴季澤。

面色蒼白若雪的男人道:“殿下若是不想見到微臣,微臣搬到春晖堂便是。”

謝柔嘉神色淡漠地出了屋子。

才出門檻,就見裴夫人領着家中一衆女眷迎面走來。

一衆女眷向站在廊庑下,懷裏抱着一只雪白毛團的高貴公主見完禮後,誰也不敢出聲。

平日裏公主雖倨傲,可也不曾像現在這般冷漠。

其他人相互對視一眼,猜測着究竟發生何事,前些日子兩個瞧着還蜜裏調油的夫妻,怎好端端地就吵架了。

且尋常夫妻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和。床祇之間哄一哄也就好了。

這公主一旦搬回公主府,若是想要侍寝,還需傳召。

一個女子,必定不會因為那種事情向男子低頭,如此一來,豈不越發疏遠?

這時裴夫人上前,擠出一抹笑,“公主今日要搬府?”

謝柔嘉道:“公主府如今已經修葺完畢,我不過是回公主府小住幾日。”

既然不是搬府,倒也有轉圜的餘地。

裴夫人道:“那公主住幾日回來,屆時三郎也好去接你。”

謝柔嘉道:“過些日子是驸馬的生辰,我自然會回來。”

裴夫人聽她竟然還記得裴季澤的生辰,放下心來,颔首,“也好,那妾身送公主出門去。”

“何必這麽麻煩,”謝柔嘉婉拒,“待安頓好,再設宴請大家過去坐一坐。”言罷,正要走,卻被人扯住衣袖。

是阿念。

她揚起一張粉白團子似的一張臉望着謝柔嘉,眼裏流露出濃濃的不舍,“那我還可以找公主嫂嫂玩嗎?”

謝柔嘉垂眸望了她好一會兒,伸手摸摸她的頭,“自然可以。”

又看向文鳶,“府中腰牌呢?”

文鳶忙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玉牌呈上前。

謝柔嘉将那塊玉佩遞到阿念手裏,“有了它,你便可随時來見我,千萬別弄丢了。”

阿念鄭重承諾,“絕不會弄丢!”

謝柔嘉又摸摸她的頭,方在衆人的簇擁下離去。

直到她走遠,阿念連蹦帶跳跑到裴季澤面前,把那塊玉牌擱到他寬大的掌心裏,哄道:“三哥哥別難過,有了它,公主嫂嫂就不會不要你了。”

裴季澤神色微動,伸手摸摸她的頭,“好。”

*

“公主,您還好罷?”

馬車裏,文鳶瞧着謝柔嘉已經出了好一會兒的神,忍不住開口詢問。

神情呆滞的少女回過神來,把臉埋進臂彎裏,久久沒有作聲。

文鳶曉得她心裏難受,把她擁進懷裏,哽咽,“公主若是心底不痛快,就哭一場。哭完就好了。”

發生這樣的事情,她遲遲憋在心裏,遲早要把自己憋壞。

她卻不作聲。

直到馬車在公主府門前停下,她才從臂彎裏擡起一張悶得緋紅的面頰,叫文鳶替她整理好妝容,下馬車時,又是金尊玉貴,儀态萬千的公主殿下。

公主府的管家是原先長樂殿的小黃門,得知今日公主回府,早早地領着府中衆人迎在府門口。

見她下馬車,衆人忙上前行禮請安。

謝柔嘉瞧着張燈結彩,熱熱鬧鬧的門口,心裏面也覺得熱鬧些許,寒暄幾句後嗎,就被衆人簇擁着入府。

工部的人雖拖了那麽久,可給出的成果倒是極好,一路走去,亭臺樓閣,花草扶疏皆是按照謝柔嘉的喜好修葺。

尤其是府內湖中央所設的水榭,連接的水上曲橋還可以收起來。

若是心情煩悶時,将回廊一收,倒成了孤島似的。

十分滿意的謝柔嘉叫文鳶打賞府中一衆人後,又叫管家派人将自己搬府的消息通知給衛昭給蕭承則以及昔日的一些玩伴,說明晚會在府中設宴,請他們過府一聚。

出于新鮮,她這日晌午醒來後便一直在園子裏觀景,一直逛到快晚膳時才将園子走幾個遍。

用罷晚膳後,文鳶見她又想要出去水榭走走,被文鳶以蚊子多為由攔下。

謝柔嘉只好作罷。

可明明都已經很累,她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

文鳶問:“公主怎麽了?”

謝柔嘉輕聲道:“從前總是不理解枕邊人這三個字的意思,如今成了一回婚,倒像懂了。我貴為一國嫡公主,到頭來,竟連個可心的枕邊人都難尋。”

文鳶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勸道:“一切都會好的。”

謝柔嘉“嗯”了一聲,阖上眼睫。

許是搬了新地方,到底一夜沒能睡好覺。

次日一早天不亮,她便起床,用把早飯後,就命人開始操辦晚宴之事。

她從來都不喜歡操心瑣事之事,眼下卻恨不得親歷親為。

文鳶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勸道:“公主,若是待會兒衛公子來了瞧見您這般憔悴,定然要擔心。”

“很憔悴嗎?”謝柔嘉對鏡照了照,只見鏡子裏頭的女子面色蒼白若雪,眼下卻一圈烏黑。

确實很憔悴。

謝柔嘉一向愛美,眼下瞧見自己這副模樣,立刻聽話躺到床上去。

可還是睡不着。

後來文鳶沒法子,給她吃了兩杯酒。

一向酒量極差的女子這才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夢見什麽,眼角不斷地湧出眼淚。

守在一旁的文鳶見狀,也忍不住掉眼淚。

好在她只是哭了一會兒,終于沉沉地睡去。

待到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精神許多的謝柔嘉更衣梳妝後,衛昭與蕭承則等人如約而至,偌大的公主府終于熱鬧起來。

宴會設在水榭裏。

謝柔嘉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席地而坐的一邊吃酒,一邊吹牛的衆人,好似從前的日子又回來了。

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從前諸人總是說着去哪裏玩,如今更多的是讨論着朝中之事,談論着自己的婚事。有孩子的,如沈四郎,吃了幾杯酒後,三句話不離他的夫人以及剛添的女兒。

“你們不曉得,她有多可愛,已經會叫耶耶。”

“我娘子烹得一手好茶,有空,去我家裏坐坐。”

“什麽是過日子,如今這才是過日子。”

“……”

他正說得高興,不知有誰扯了一嗓子,“沈四郎,當初我可記得,你可是放話,寧死不娶趙九娘。”

衆人聞言,皆哄堂大笑。

唯有這幾年不在長安的謝柔嘉與衛昭不解。

蕭承則低聲道:“你曉得沈四郎那個人,最愛溫柔小意的美嬌娘,聽說家裏給他定了悍名在外的趙九娘,吃醉酒抱着我們痛哭流涕,說寧死不娶。”

謝柔嘉好奇,“那後來怎成了婚?”

蕭承則道:“他家老子說不娶也可,只要他去向趙九娘下跪請罪,他就取消二人婚事。沈四郎經過深思熟慮,認為男兒膝下有黃金,寧娶不跪,于是就把婚給成了。成婚前一晚,他同我們說,他就當給自己擡回一座觀音奶奶,絕不可能碰她。結果成婚不到半年,他被他那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經過蘭桂坊門前都繞道而行。”

蘭桂坊是歌舞坊,從前大家常去。

謝柔嘉聽完,亦笑了,“想來這趙九娘是個極有趣之人。”

蕭承則笑,“誰說不是呢。”

漸漸地,月亮出來。

沈四郎起身告辭,臨行前,道:“我家娘子說了,夜裏沒我睡不着。”

這一幫人裏,最貪玩的便是沈四郎,如今最戀家的也是他。

沈四郎走後,其他人也一個皆一個告辭,到最後就剩下衛昭與蕭承則。

從前同她一起打馬游街的少年們各個都大了。

甚好。

她替他們感到高興。

她問衛昭,“貴妃可有給你說親?”

衛昭年長她兩歲,早該成婚。

醉醺醺的衛昭說了句“再議”,趴在桌上睡着。

謝柔嘉趕緊叫人将他扶到客房去休息。

衛昭一走,偌大的湖心島只剩謝柔嘉與蕭承則。

她好奇,“你不也與人議親,現下如何?”

“人家瞧不上我,”蕭承則笑,“如今與姐姐搬了府,一個人總是寂寞,不如這樣,我也搬來與姐姐同住?”

謝柔嘉斜他一眼,“你若搬進來,旁人還以為我在府中養面首?”

“為何不可,”他垂眸望着她,一對又乖又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裏去,“他做十一,姐姐做十五,姐姐,為何不能有自己的面首?”

提起“他”,原名還十分高興的謝柔嘉面色迅速冷下來。

蕭承則把下巴擱在她肩上,低聲蠱惑,“只是假裝,又不是真的。還是說,姐姐怕?”

謝柔嘉推開他的臉,“我怕什麽?”

“姐姐怕他不高興,”他歪着頭望着她,“還是說姐姐舍不得他,待他餘情未了?”

謝柔嘉冷冷望着他。

他卻笑了。

像是在嘲諷她。

謝柔嘉的面色漸漸地發白。

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懷裏,半開玩笑,“姐姐,不如,考慮考慮我?”

謝柔嘉笑,“你比我小。”

他輕輕地蹭着她的頸窩,嗓音微微沙啞,“可我比姐姐高呀。不如,姐姐試一試我?”

謝柔嘉一把推開他,“別鬧了。”

他這才作罷,松開手,“時辰不早,我就先回去。我說的話姐姐考慮考慮。姐姐是公主,又何須在一棵樹上吊死。”

謝柔嘉懶洋洋地應了一句“好”。

送走蕭承則後,沐浴過後的謝柔嘉躺在榻上望向窗外的月亮發呆。

不知不覺,快要中秋節。

她問文鳶,“你說我養幾個門客,打發時間如何?”

文鳶愣了一下,忙勸,“公主,您別犯糊塗。”

前朝公主便有豢養門客之風,說是門客,大多數皆為面首。

就連當今天子的姐姐臨陽長公主,因與驸馬不合,也曾豢養面首。

可傳出去,名聲終是不好聽。

謝柔嘉神情悵然:“文鳶,我想找個人陪着我,我很孤獨。”

*

裴府。

敬亭軒內。

已近子時,一臉疲憊的男人輕輕揉捏着眉心,問:“宴會散了嗎?”

錦墨颔首,“已經散了,我是親眼瞧着蕭世子打公主府出來,才回來的。”

他潔白的指骨一頓,“靖王呢?他今晚沒去?”

提及靖王,錦墨一時沒敢作聲。

靖王自然去了,且還是第一個到。

可直到公主府閉門,都不曾見過他出來。

他斟酌片刻,道:“想來靖王吃醉酒,在公主府留宿。”

話音剛落,屋子裏的溫度驟然下降。

半晌,才聽到自家主子緩緩道:“再去盯着,他幾時出來,幾時來報。”

錦墨忙應了聲“是,匆匆離去。

一旁的錦書上前勸道:“公子還發着熱,不若先去休息會兒。”

裴季澤不答,出神地望着暗沉沉的院子。

熱鬧了一個多月的院子像是再次陷入沉寂。

他吩咐,“把院子裏所有的燈都點上。”

錦書勸不動,只好趕緊去點燈。

院子裏的燈燃了一夜,直到太陽升至樹梢,錦墨才匆匆回來,觑了一夜未睡,雙眼通紅的主子,小心翼翼道:“靖王這會兒打公主府出來了。”

面色難堪到極點的男子喉結不斷滾動,半晌,啞聲道:“熬了一夜,去睡吧。”

*

公主府。

謝柔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用早飯時,她問:“阿昭可起了?”

文鳶道:“衛公子一早就離開了。”

原來如此。

原本還以為有人陪自己用早飯的謝柔嘉瞧着空蕩蕩的食案,覺得怪孤單的。

用罷早飯,她正在水榭中投壺,管家來報:蕭世子來了。

恰巧沒有伴的謝柔嘉聞言,很是高興,“快請。”

一刻鐘的功夫,遠遠地便瞧見一紫衣美少年朝自己走來,将手中的箭羽朝他擲去。

眼疾手快的少年一把擒住,笑道:“怎麽,我這一來,姐姐就要我的命?”

謝柔嘉笑,“你今日怎有空來?”

蕭承則三兩步走到她跟前,在榻上挨着她坐下,把下巴擱在他頸窩,愁眉苦臉,“姐姐,這回,你可得救我!”

她微微蹙眉,“怎麽,有人欺負你?”

她一向護短,最見不得旁人欺負自己身邊的人。

“還不是我家老爺子,”他嘆氣,“非逼着我娶親。”

竟是為這個。

謝柔嘉表示愛莫能助,“你年紀也不小,确實也該成親了。你瞧瞧沈四郎,當初也是不情願,現在你再瞧瞧,恨不得将他家娘子拴在腰帶上。”

原本還十分嚴肅的蕭承則笑趴在榻上。

謝柔嘉一腳将他踹下榻,“笑什麽?”

蕭承則突然就不笑了,趴在她耳邊低聲問:“姐姐,同他圓房了嗎?”

謝柔嘉一聽,頓時羞惱,“蕭承則!”

“我不胡說了!”他立刻認錯,“姐姐可想好幾時将那伎子送到他府上去?”

謝柔嘉托腮,“他今年又給我送了這樣一份生辰大禮,我自然要在他生辰上投桃報李。”

*

裴季澤的生辰是八月初八,與謝柔嘉的生辰不差幾日。

他生辰的前兩日,謝柔嘉一早便去了公主府。

裴夫人顯然沒想到她竟自己回來,十分歡喜。

這兩日她倒是派人往公主府送了不少東西,公主也都收下,甚至還回了禮,可只字不提回家的事兒。

兩人寒暄過後,謝柔嘉問:“驸馬今日去當值了?”

“并未,”裴夫人微微蹙眉,“三郎已經病了好些日子。原本妾身想要去請公主回來瞧瞧,可三郎卻說他休養幾日便好。他當日在牢裏受了較重的刑,身子一向不大好。”說着說着,眼圈便紅了。

謝柔嘉一貫不會安慰人,好在裴夫人不是個愛講廢話的,忙道:“不如公主去瞧瞧他?”

謝柔嘉颔首,“也好。”

謝柔嘉本以為裴夫人不過是誇大其詞,卻沒想到裴季澤病得這樣重,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整個人瘦了一圈。

正躺在榻上看書的男人似是沒想到她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瞧。

裴夫人見狀,忙道:“你們先聊,我去瞧瞧藥好了沒有。”

裴夫人走後,裴季澤擱下手中的書,問:“殿下怎來了?”

謝柔嘉在一旁坐下,神色淡淡,“過兩日是驸馬的生辰,我想要為驸馬大肆操辦,不知驸馬覺得如何?”

裴季澤望着她好一會兒,喉結微微滾動,“殿下覺得高興就好。”

“那就好,”她起身,“那我就不打擾驸馬養病。”言罷轉身就走,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還在發熱,掌心滾燙灼熱。

謝柔嘉垂睫望着他的手,“驸馬可有話說?”

他緩緩松開手,道:“無。”

直到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裏,他才收回視線。

裴夫人這時回來,替他着急,“三郎怎不留一留公主?”

他啞聲道:“她不會留的。”

*

轉眼便到了裴季澤生辰這一日。

一大早天未亮,公主府的人就來到裴府幫忙操辦宴席。

裴夫人本以為不過是簡單的家宴,卻不曾想竟這樣的隆重,心底亦有些惶恐不安。

不過這是兩人和好如初的好時機,自己也總不好攔着。

待到傍晚,賓客如約而至。

裴府一衆上下的人沒想到安樂公主竟宴請那麽的賓客。

且不說朝中各部的大臣,就連四公主與五公主夫婦也都請來。

在園子裏迎客的裴少旻望着絡繹不絕的賓客,低聲問自家三哥哥,“公主嫂嫂确定是在替哥哥過生辰,而不是替哥哥操辦五十大壽?”

面色晦暗不明的裴季澤沒有作聲。

這時遠遠地行來一身着紫袍,豐神俊朗的俊美郎君。

近了,裴少旻忙拱手見禮,“見過許侍從。”

正是太子妃嫡親的哥哥,太子賓客許鳳洲。

許鳳洲環顧一周後,嗤笑,“知曉的是雲川你過生辰,不知的,還以為是裴老爺子辦大壽。”

雲川是裴季澤的字。

裴少旻一時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

裴季澤斜了他一眼。

他立刻憋了回去,道:“我去前頭迎客,許侍從請随意。”

裴少旻走後,許鳳洲幸災樂禍,“雲川這是才成婚,就将公主給得罪了?不如雲川求求我,我傳授一些馭妻之道予你。”

裴季澤不置可否,神色淡淡,“聽說,許侍從昨夜又被縣主趕出房?”

許侍從懼內,在長安是出了名的。

許鳳洲的笑容僵在臉上,咬牙切齒,“裴三郎,活該安樂公主收拾你!”

話音剛落,有人高呼:“安樂公主到。”

原本喧鬧的環境瞬間安靜下來,皆将眸光投向園子入口。

遠遠地便瞧見一群錦衣華服的侍婢,簇擁着一襲曳地紅裙,雍容華貴的女子向園子裏走來。

近了,明豔動人的女子環顧一周,勻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揚,一對清澈如水的鳳眸嫣然流轉,流露出幾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豔來。

在場的人皆瞧呆了眼,一時竟連行禮都忘了。

四公主與五公主見到自家夫君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狠狠地在其腰上擰了一把。

四驸馬與五驸馬想叫又不敢叫,心中叫苦不疊。

謝柔嘉先是行到裴父與裴夫人跟前,向他二人請安。噓寒問暖的模樣,任誰都覺得眼前的是一名溫柔賢惠的佳婦,叫人實在無法與傳說中驕縱跋扈的安樂公主聯想到一塊去。

待向在座裴家一衆人寒暄過後,這才施施然行到裴季澤身旁坐下。

宴會正式開始。

謝柔嘉親自替裴季澤斟了一杯酒,道:“今日是驸馬的生辰,我敬驸馬一杯。”

裴季澤啞聲道:“微臣不飲酒。”

“平日裏不吃沒關系,”謝柔嘉将酒杯舉到他唇邊,“今日是高興的日子,定要吃一杯。”

裴季澤凝望她片刻,伸手欲接過,今日格外溫柔的女子執意要喂他。

席間賓客的眸光不時觑向上首二人。

安樂公主驕縱跋扈的名聲,長安無人不知,卻沒想到她婚後竟這樣溫柔賢淑。

最重要還生得這般傾國傾城,不得不叫席間一衆男子羨慕。

尤其是四驸馬與五驸馬,想到自己的妻子在家裏自持身份作威作福,看向裴季澤的眸光也都複雜起來。

同樣都是驸馬,怎待遇相差那麽多!

酒至正酣。

安樂公主突然道:“今日是驸馬生辰,本宮有一份大禮送給驸馬。”言罷輕輕擊掌。

其他人皆好奇究竟是何大禮,這時只見兩名侍女領着一身着白色衣裙,身形纖弱的女子入內。

許是沒想到園子裏這麽多人在,模樣十分嬌怯的美貌女子一對漆黑的杏眼裏流露出不安。

諸人望着她皆疑惑不解。

自己的夫君生辰,怎好端端進來一女子?

謝柔嘉環顧一眼四周,用全部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柔聲道:“驸馬如今腿腳不便,總是往永寧坊跑也不方便。本宮實在心疼驸馬,思來想去,決定将柳姑娘納做良妾,也好貼身服侍驸馬。”

在場的人皆呆愣住。

四驸馬與五驸馬更是當場傻眼,震驚得合不攏嘴。

唯有裴季澤面色極難看,拿着一對深不見底的含情眸望向謝柔嘉。

像是要吃人似的。

作者有話說:

四驸馬&五驸馬:裴驸馬,求馭妻之道!

裴驸馬(陰森森):滾!

十月一號零點上夾子,更新會在23:00左右。

感謝大家的支持,謝謝!感謝在2023-09-28 21:18:32~2023-09-30 12:09: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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