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涼亭

第25章 涼亭

明月鋒氣得發抖,頭腦卻無比清醒,他說:“既然都想要錢,我為什麽要跟你走,而不是留在悉心照顧我的養父母身邊?”

“我們有血緣關系!”男人不理解地喊,“血濃于水你不知道嗎?”

“我不在乎。”明月鋒捏着男人的下巴,不顧半分長輩情誼,“你沒有養過我,單憑一份毫無用途的血緣關系就想問我要錢?做夢。”他接收了過量沉重的信息,不想浪費時間和男人對話,他後退兩步,厭惡地拉開距離,“你不要再來找我,見一次揍一次。”

“你和你媽一樣,都是白眼狼!”男人罵罵咧咧地抹去鼻血,“你等着,你們都要付出代價。”

“我報警了。”明月鋒捏着手機,笑眯眯地看着男人,平日裏和煦的笑容顯露出幾分冷漠狠毒,“別等到以後,不如你今天就付出代價。”

挨打的男人不敢多停留,踉跄地跑遠,消失在街角盡頭。

“他為什麽害怕警察?”印寒問。

“虛張聲勢。”明月鋒收起手機,看向印寒,“我沒有胃口,不回家吃飯了,你回去跟叔叔阿姨說一聲,我不走遠,去對面的小公園散心。”

“我想陪着你。”印寒說。

“給我一點空間。”明月鋒捏了捏鼻梁,“我腦子亂得很。”他看着印寒,眼神複雜,“你們吃完飯,來小公園找我。”

“好。”印寒幹巴巴地安撫,“你不要跳河。”

“……那倒不至于。”明月鋒哭笑不得,“小公園的河水沒不過我的下巴。”

印寒杵在原地不動,他無比希望自己能說些精妙的句子與明月鋒心意相通,可惜越到關鍵時候,他聰慧的腦袋仿佛鏽蝕的齒輪,不僅轉不動還會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響。于是他上前一步,抱住明月鋒,腦袋搭在對方肩窩,蓬松的發絲像羔羊柔軟的皮毛蹭在耳畔。

“你怎麽比我還傷心的樣子。”明月鋒拍拍印寒的後背,“我去走一走,不是不回來了。”

“我不要你的錢,我爸爸媽媽也不要。”印寒說,“我想要你好好的。”

“我好着呢。”明月鋒說,“快回家吃飯吧。”

“嗯。”印寒深吸一口氣,松開手臂,依依不舍地後退一步,“我一會兒去找你。”他一步三回頭,委屈巴巴地站在路口等紅綠燈。

明月鋒調轉腳步朝小公園走去,除去初聽到消息時的震驚,餘下的,是一陣飄泊無依的空落,他早該料到這個結果。毫無征兆的借住,僅有書信和金錢的來往,百般隐藏的聯系方式,除了意外去世,他找不到第二種合理的解釋。

而他不敢從這個角度深想,那不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關于家庭的可能性,孤家寡人流落世間。

有些過分可憐了。

而他明月鋒,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

小公園臨水而建,長長的溝渠由東向西,一道拱橋落于其上,幾只喜鵲斂翅停在水邊。明月鋒站在拱橋上,扶着白玉欄杆,眯着眼睛望向西方的地平線,夕陽完全沉入地表,粉黃的雲朵邊緣青灰,不知名的鳥叫傳入耳中。

一切像不真實的夢境。

明月鋒沿着渠道向西走,路過隆起的小山,踏入蜿蜒的石子路,一直走到山頂,他發現了一處涼亭。亭子周圍灌木叢生,柱子和柱子中間連接着可以休憩的橫杠,明月鋒俯身摸了摸橫杠,十分幹淨,他彎腰坐下,肩膀靠着碗口大的立柱,看向西方逐漸變成深藍的天色,心想,他早就沒有父母了。

他細細思考過去的事,留存在記憶裏的,僅有明室輝和林子琳因為某件事高興地抱住他轉圈,以及父母連續忙碌一個月沒來陪他玩的遺憾。即便父母健在,明月鋒也沒有見過所謂的親戚,他印象裏的過年,是一家三口圍着廚房做飯、放煙花、看電視的畫面。

那個奇怪的男人自稱是他的小舅,痛罵父親帶母親私奔——那為什麽他也從未見過爺爺奶奶?

思緒逐漸跑偏,明月鋒調整了一下坐姿,他坐了太久,腿腳發麻,裝在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他接起電話:“喂?”

“明月,你在哪?”印寒的聲音傳來,“我給你帶了飯,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很擔心你。”

“我在山頂的涼亭。”明月鋒說。

“我們馬上到。”印寒說。

明月鋒收起手機,順着跑偏的思路繼續想,那個奇怪的男人既然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為什麽害怕警察?以及那個男人在小學時候找過自己一次,中間消失的三年去哪裏了?

每一個細節都暗含詭異,明月鋒想不通,他打算等會兒詢問楚悠和印誠久。

月亮從東邊升起,細細的一弧,白淨溫潤。

“啪。”明月鋒趕走腿上的蚊子,愁緒和傷感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煩躁,這些讨厭的蚊子怎麽還沒滅絕。

山中小路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明月鋒應聲轉頭,率先看到提着食盒的印寒。

“你餓不餓。”印寒走過來,坐在明月鋒身邊,打開食盒,露出裏面熱氣騰騰的煎餃和綠豆芝麻餅,“吃一點吧。”他又拿出一瓶可樂。

楚悠和印誠久站在涼亭邊,兩個大人顯出幾分局促,楚悠猶豫地開口:“鋒鋒,我們隐瞞你,是因為這件事比較複雜。”

“但我們絕沒有要你爸媽留下的遺産的意思。”印誠久說,“等你成年,我們會把所有的資産轉交給你。”

明月鋒吃一口煎餃,便合上食盒,說:“我其實不太在意錢的事情,我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

“這就要從你爸媽的家庭講起,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印誠久說。

“我們回家聊吧。”明月鋒站起身,“這裏蚊子太多了。”

楚悠和印誠久對視一眼,兩人皆有些意外,明月鋒似乎沒有想象之中的傷心欲絕,這孩子出奇的冷靜。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靜,明月鋒在想事情,印寒本就話少,楚悠和印誠久不敢說話。

進了家門,楚悠說:“寒寒把你們放學遇到的事情跟我們說過了,那個男人名叫林子利,是你母親的二弟,你還有個大舅,叫林子勝。”

“他說我爸忽悠我媽私奔,弄了不少錢。”明月鋒說。

“确實是私奔了,而且使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印誠久說,他坐在沙發上,拍拍身邊的軟墊,“來,坐這裏。”

明月鋒依言坐過去,将食盒放在腿上,打算一邊吃一邊聽故事。

看着明月鋒感興趣的眼神,印誠久不由得笑起來:“你一點都不傷心嗎?”

“有點傷心。”明月鋒說,“我之前想過是不是我父母去世了,你們不敢跟我講,一直想方設法騙我,我猜對了。”他吃一口煎餃,“可能是時間太久,我不是很傷心,感覺像解脫。我終于不用每天睡前猜測我爸媽在哪,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他們還愛不愛我。”

“相信我,你爸媽永遠是最愛你的人。”楚悠說,“他們為你考慮了方方面面,甚至每年做一次財産分配公證。”

“這就有點吓人了。”明月鋒說。

印誠久想起老友宛如被害妄想症的怪異行為,忍不住輕笑:“這和你爸爸的經歷有關,他曾經有個弟弟,抑郁症跳樓死了,他就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被母親逼死。”

明月鋒捏起一塊綠豆芝麻餅,端正地坐好,示意印誠久繼續說。

“故事就從明室輝的童年時期講起吧。”印誠久說,“你父親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他行事果決、斤斤計較,又有點神經質,但他絕對是愛你的,非常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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