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奇怪的人(三)
第45章 奇怪的人(三)
六月七日下午五點,交卷鈴打響,考生如潮水一波波湧出考場,印寒比明月鋒早出來一會兒。楚悠和印誠久特意請假陪考,夫妻倆坐在樹下的小馬紮上,緊張又期待地問兒子:“怎麽樣?”
“一般。”印寒沉穩地說,“沒有特別偏的題。”
“那就好。”楚悠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我和你爸正在商量帶你們去哪玩。”
“都是大孩子了,自個兒出國應該沒什麽問題。”印誠久心大,“給你們租個全程作陪的導游。”
明月鋒手提透明筆袋,沖出考場,笑嘻嘻地摟住印寒的肩膀,說:“叔叔阿姨,我覺得我考得不錯。”
“哎呀,這麽自信。”楚悠說,“說吧,暑假想去哪玩?”
“意大利!”明月鋒說,“我想去威尼斯劃船,寒寒想去哪?”
“我都可以。”印寒說,“随你。”
“出去玩出去玩!”明月鋒像個彈簧蹦蹦跳跳,“是不是要先辦護照?”
“護照很快,十五天辦下來,再辦簽證。”印誠久說,“我找旅行社幫忙,不用咱們操心。”
“好耶。”明月鋒歡呼。
二零一二年的高考尚需自己估分,填報志願,印寒将北大法學作為第一志願,明月鋒填上了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兩人又挑了幾所學校作為保底校,提交志願後好好慶祝了一番成人禮。
“我的寶貝們十八歲了。”楚悠抹眼淚,敞開手臂擁抱兩個高大挺拔的青年,“我記憶裏你們還是兩個玩電報取消的小豆丁。”
“我們鋒鋒馬上自己一個戶口本了。”印誠久感嘆,“真快啊。”
“你們是我永遠的親人。”明月鋒低頭,像小時候一樣将腦袋埋進楚悠的肩膀,“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阿姨。”
Advertisement
“要是室輝哥和子琳姐看得見就好了。”楚悠欣慰又感動,“他們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印誠久從地下室搬出來一個上鎖的銀色文件箱,橫放在茶幾上,掏出一把小鑰匙,“咔噠”一聲打開箱子,拿出一摞文件:“這是遺囑和公證書,房本、存折、合同、保險存單,是時候交給你了。”
明月鋒盤腿坐下,一樣樣翻看父母留下的遺産,細數金額,零零碎碎不加房産的情況下,共計三百來萬。楚悠說:“這房本是北京的兩套,一套在崇文門,一套在海澱黃莊。”
明月鋒順手把海澱黃莊那套遞給印寒,說:“趁暑假一塊兒裝修。”
“還有這個。”楚悠指着合同,“這是無垠購買‘秋日青崖’的合同,裏面寫了分紅比例,每年無垠給你分三十萬左右,我單獨放在一張卡裏,作為養育開銷。”她遞給明月鋒一張銀行卡,“裏面還剩二百二十萬。”
瞬間變成百萬富翁的明月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捏着銀行卡,小聲嘀咕:“怪不得我小舅着急忙慌地找我,這麽多錢,要是我,我也找。”
“一分錢別給你小舅,不然你爸會氣得托夢打你。”印誠久說,“你爸那個脾氣,頂多願意花錢給你小舅買花圈。”
明月鋒拿着銀行卡,思索片刻,又把卡還給楚悠:“阿姨,這錢繼續做我和寒寒的養育基金吧。”
“你十八歲了,還要什麽養育基金。”楚悠笑着推拒。
“我上大學也要花錢啊。”明月鋒說,“剩下的錢給你們養老。”
“臭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賺錢的能力。”印誠久開玩笑,“咱家怎麽說也是小中産。”印誠久擔任律所合夥人,輕松年薪百萬,只是性格溫和,行事低調,不顯山不露水,容易讓人忽略他的能力。
“這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嘛。”明月鋒将銀行卡往楚悠手裏推了推,“幫我拿着,省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親戚找我要錢。”
“行吧。”楚悠收下銀行卡,欣慰地拍拍明月鋒的肩膀,“真是長大了,有主見。”
不出明月鋒所言,高考出分那天,明月鋒、印寒和楚悠在小區遛彎的時候,撞見了小舅林子利和另一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
“明月鋒!”林子利喊道,“我是你小舅啊,這是你小叔明平安。”
“我沒有小叔。”明月鋒回頭,細細打量陌生的男人。
男人和明月鋒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相貌平庸,身材矮胖,一雙眼木讷呆愣,他喏喏道:“我不是你小叔,我是程太太的護工。”
“你就是他小叔,程太太已經收你為養子了!”林子利說,“還給你改了名字。”
“我是趙連華,我不是明平安。”男人說,他走向明月鋒,傻呵呵地抓住他的手,“我替程太太來看看你。”
“程太太是誰?”明月鋒警惕地看着男人,卻沒有抽出手,他察覺出男人眼中沒有惡意。
“你奶奶。”楚悠說。
“程太太生病了,她想你。”趙連華說,“我幫她看看。”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存折,遞給明月鋒,“她要我給你這個。”
明月鋒看不也看,擡手推回去:“我不要,留着給她治病。”
林子利看到存折,眼睛登時亮起:“我要,給我,我要。”
趙連華腦子不大靈光,但不傻,他攥着存折連連後退:“我給過你錢了,你快走吧。”
明月鋒似乎看明白兩人為何湊在一起,他說:“你給他錢,讓他領你來找我?”
“是的。”趙連華點頭,他将存折放進外套裏側口袋,嚴密地保護,“看你挺好的,那我走了。”
“你知道回去的路嗎?”明月鋒問。
“他知道,我陪着他。”林子利連忙說,他對從明月鋒這要到錢不抱希望,但知道趙連華這個傻子身上帶着這麽多錢,他找到了另一種生財之道。
趙連華說:“這不是我的錢,是程太太的。”
“等程太太死了,這都是你的錢。”林子利說。
看着兩人并肩走遠,明月鋒站在原地,心緒久久不平,印寒開口:“要幫他一把嗎?”
“不。”明月鋒在善良和冷漠中,毫不猶豫選擇後者,“我不想陷入這些無聊的紛争,他能騙到,是他的本事。”
楚悠嘆氣,說:“雖然知道你奶奶年輕時是個神經病,看她老了病了,我還是會同情她。”
“壞人不會因為老了,就停止變壞。”明月鋒說,“我遵從我爸的選擇。”他思考片刻趙連華的神态,調笑道,“或許只有傻子,才能滿足我奶奶的控制欲吧。”
“但凡是個正常人,早跳樓了。”明月鋒摟住楚悠的肩膀,像只鳥兒蹭一蹭她的鬓角,“阿姨,我想吃章魚小丸子。”
“買。”楚悠樂呵呵地應下,“寒寒吃不吃?”
“我和明月吃一盒。”印寒說。他偏頭觀察明月鋒,對方漂亮的眼睛彎如月牙,仿佛未把剛才的鬧劇放在心上。
明月鋒是典型的面熱心冷,宛如天邊弧月,均勻地灑落清輝,不付出多餘的善心和溫暖,卻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印寒拿起竹簽,紮一個小丸子放進嘴巴。
明月鋒自然而然地遞來手裏的檸檬水,說:“別噎着。”
印寒接過飲料,心想,如果他不曾與明月鋒一同長大,或許永遠沒有機會離他這麽近,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像他們這樣親密。
他慶幸明月鋒幼年失去父母,給他一個窺伺的機會。
印寒吸一口檸檬水,心下思索,這麽想有些惡毒,然而事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