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九月末的時光，蟬鳴漸消，太陽懶洋洋地準備切換入冬的冷酷，在大片綠蔭的遮掩下，小公園的氣溫降了不少。

知淺和周容時坐在石廊蔭涼的長椅上，一左一右各捧着一杯涼爽的奶茶，中間擺着三個灌滿了水的飲料瓶。

奶茶是知淺買來向周容時賠罪的。

和周容時從淺酌出來之後，她就向周容時來了一個90度大彎腰的道歉。

“對不起。”聲音不重不輕，足以展示誠意，“之前是我沒有搞清楚事情真相，聽信劉一昊的一面之詞，就随便給你定标簽，還自作主張要替學姐讨伐渣男、踹了你一腳。真的對不起。”

周容時學着知淺折了腰，可惜大長腿擺在那，于是只能蹲下身，擡頭去看面地思過的小姑娘，笑道：“沒關系，所以可不可以站起來說話，我這樣蹲着挺累的。”

“不好意思！”

知淺連忙起身，然而周容時卻站不起來了。

他皺着眉頭，看起來腿抽得很：“我腿麻，可以幫個忙嗎？”

知淺趕緊過去就把人扶了起來，也就幾秒的功夫吧，周容時什麽事兒也沒了。

她眨了眨眼睛，朝那雙過分修長又總愛騙人的腿的看去。

周容時毫無愧色地跳了兩腳，展示他靈敏的身手，笑道：“那麽，我們現在算扯平了，道歉的話就別總挂在嘴上了，我又不是叫‘對不起’。”

知淺一直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和周容時道歉，可真的猝不及防遇上了，她那笨拙的道歉也能得到周容時毫無芥蒂的諒解。

她笑了起來，現在好像可以毫無負擔地承認——周容時是個很好的人。

“那……你要不要喝奶茶？我請你。”

劉曉琪請知淺喝過一次奶茶，就在這附近，口感不錯、是被劉曉琪稱之為喝了一口就可以原諒一切的絕美奶茶。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知淺的腦海裏突然就跳出來這個念頭。

“你要是不喜歡喝奶茶的也沒關系，我只是随便說說……”一時興起總是會忽略許多，知淺後知後覺地補充。

“要。”周容時笑着打斷知淺的補充說明，“我最喜歡喝奶茶了。”

最喜歡喝奶茶的周容時到了奶茶店卻連單也不會點了。

幾分甜、幾分冰瞎湊活就也還行，但是奶青奶綠養樂多，還有珍珠椰果和燕麥——單獨一樣周容時可以想象它的口味，可湊在一起他還真不知道會拼出什麽來。

他朝知淺投來求助的眼神。

有些謊話不攻自破，有些拘謹小心也煙消雲散。

知淺笑了起來，詢問周容時的口味後給他挑了合适的搭配下了單。

“其實剛剛是我想喝奶茶了，不過還是謝謝最喜歡喝奶茶的周學長。”

她把奶茶遞給周容時，也毫不吝惜自己的感激。

“得了，我有預感，我以後要改名叫‘謝謝’了。”周容時接過奶茶，順便指着不遠處的公園給兩人找了個落腳的點。

然後做作的大吃一驚，故作緊張地詢問：“我這樣把你帶到公園，你不會用你的包砸我吧？”

“不會……我知道學長不是那種人。”知淺知道周容時在開玩笑，卻也是認真地向他解釋。

“诶，我不放心。”周容時伸手，“這樣吧，你把包給我，我才能安心。”

知淺反應過來了，她提了提背着的包，笑道：“其實不重的，我自己可以的。”

周容時想，小姑娘有時候挺精的。

不過他也不是什麽半途而廢的家夥。

周容時擡手遮在嘴邊，鬼鬼祟祟地掩蓋什麽似的：“其實我只是想看看能把劉一昊打暈的包包到底是何方神聖而已，你就說你滿不滿足我這個小心願吧。”

顯然，知淺信了周容時的幼稚。

公園長椅上擺着的三個飲料瓶，就是知淺借淺酌的衛生間灌滿的，為的就是甩包的時候能夠給劉一昊足夠分量的教訓。

周容時越想越樂，叼着吸管直接笑出了聲。

知淺默默吸了口杯底貼着冰塊最涼的奶茶，壓下臉上尴尬的羞色，擱下奶茶準備把飲料瓶都收起來。

周容時眼疾手快地撿過一瓶往手裏掂了掂，笑道：“我發現你這人膽子挺大的，背着三個空瓶子就敢跑來和劉一昊單挑了。”

“來的時候有一個瓶子的水已經滿了的。”知淺認真糾正，然後朝周容時攤手，向他索要最後一個該被藏進包裏的“兇器”，“而且我不是單挑，我是偷襲。”

周容時笑不停了：“你還真的挺像旺仔。”

知淺不明所以、也懶得計較，見飲料瓶從周容時的右手轉移到左手，她往周容時那邊挪了挪，伸手去搶。

周容時卻突然大發慈悲，把飲料瓶遞到知淺面前。

知淺擡頭、小心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周容時周到地保持距離，腦袋朝飲料瓶歪了歪示意知淺去拿。

知淺思考片刻，直接伸手——飲料瓶一動不動。

她雙手抓着瓶身用力往後拽，可飲料瓶依舊不為所動，而周容時從始至終都只是單手捏着瓶底。

知淺默默地收手，盯着笑而不語的周容時問：“你要做什麽？”

“我只是在想……”周容時舉起飲料瓶看了又看，笑容裏多了幾分嚴肅，“如果今天不是在公共場所，如果今天你遇到的不是一擊即暈的劉一昊，如果我沒有碰巧過來……”

他轉頭看向知淺，黝黑的眸子裏有關心、有指責、也有後怕，可所有的情緒落到知淺身上的時候，就只剩下僥幸。

他是好意，她卻不敢接。

底氣十足的知淺沒由來地心虛——像是被丢進爐子裏的鐵塊，被燒得通紅難忍，卻又忽然落進滋啦的清水中——有點受寵若驚，也覺得配不上這份關心。

周容時笑着嘆了口氣，舉起飲料瓶在知淺頭上輕輕敲了敲：“知道你是一個成年人，但有時候也希望你不要太逞能，有些事情可以叫家長就讓家長來處理、該報警就報警，別總想着自己解決，可以嗎？”

知淺沒由來的一哆嗦，動作很小的、縮了縮脖子——可還是被周容時看到了。

聯想起軍訓時那位不負責任的家長所為，周容時捏了捏泛癢的手心，轉移話題：“有紙筆嗎？”

他把飲料瓶推到知淺面前，算是認輸。

知淺低着頭，像是紙板箱裏躲着的小貓似的，臉也不露、就悄悄地伸出爪子快速地勾走飲料瓶塞進背包裏。

罪證都消除了，她便也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似的，昂首挺胸探出腦袋，将包裏的便利貼和水彩筆遞給周容時。

嘴角的笑意壓不住，周容時抓着筆在指尖轉了幾圈，卻壓住了想要揉一揉知淺腦袋的手。

他大筆一揮，在便利貼上寫下一串數字遞給知淺：“我的手機號碼——有事沒事都可以打給我，我這個人啊就是閑得慌、最愛管閑事，所以用不着怕我麻煩。”

人确實很自覺地往後挪了挪，拉開和知淺的距離，頓覺身上的溫度有了緩和。

知淺盯着那串手機號碼，好像有了這張紙條就可以和許行舟交代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并不是很想和許行舟交代。

她笑道：“你這個人好奇怪，別人都不喜歡麻煩，你偏偏要往麻煩上撞。”

說完，撕下寫着號碼的便利貼。

周容時的心口一跳，面不改色地往椅子上一靠，面上裝的是風輕雲淡還望着花圃數起花瓣來，實際上餘光緊随，生怕下一秒便利貼就被揉成紙團子被丢進河裏喂魚。

知淺把便利貼折好，小心翼翼地拆開手機殼把便利貼塞進去再重新裝上手機。

整只手機像是煥然一新，知淺舉起變得有點重的手機朝周容時晃了晃：“不過還是謝謝。”

她想，這是她的朋友周容時給她的聯系方式，不是許行舟要她接近的周少給的聯系方式。

笑容過分甜了——周容時做賊心虛似的收回視線，輕輕咳了兩聲、故作正經：“不客氣。”

他拿起奶茶吸了一口氣，滿嘴溢開清涼的乳甜。

遠處暖風沙沙，百花争豔搖曳的歡喜也不知道在配合誰的心動。

“知淺，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嘴裏涼爽的奶茶入肚，壓不住周容時燒上頭的想法。

“什麽？”

“就這樣別動。”周容時面對面地看着知淺，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對視十秒，我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知淺光是眨眼理解這句話就費了3秒，等真的注意到周容時不是玩笑的視線後，她不由地也認真起來。

風吹草動，耳邊最近的是呼吸；你來我往，眼中唯一的是彼此。

心跳撲騰，一聲一聲逐漸擂鼓；身子前傾，一點一點得寸進尺。

周容時好像掉進了一個漩渦，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想掙脫的一個漩渦。

10秒的時間很短促，卻又漫長得讓周容時徹頭徹尾地把自己分析了個透徹。

在鼻尖幾近要擦上的前一秒，知淺依舊乖巧地一動不動，卻還是點到為止地朝周容時笑了笑：“學長，你長得特別帥，真的。”

動情的眼眸一瞬清明，爽朗的笑眼逐漸和知淺拉開距離，最後選擇回避。

周容時長呼一口氣，靠在椅子上：“果然，我好像沒有太喜歡你，大概那天的表白也就是驚鴻一瞥的沖動而已。”

右手不自覺地擡起揉了揉發燙的耳尖，消化剛剛的沖動以及……知淺的誇獎。

知淺也靠在椅背上，和周容時并排坐着，兩人望着遠處的花圃，默契地無視剛剛顯而易見的一切。

她不是沒看見周容時眼眸裏無聲無息卻驚濤駭浪的喜歡，但更願意相信他是一時興起的玩笑。

“嗯，我有時候看到學長，也會有驚鴻一瞥想要表白的沖動。”

“……”周榮時微微一愣，耳朵上的熱度不退反升，傳染了整張臉，他看了眼一旁目光清明的少女，扭頭一笑，“小騙子。”

知淺沒忍住，也跟着笑了。

“我還是更喜歡你罵我渣男。”周容時微微側頭，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往知淺身上落，尤其是聽到她的笑聲，腦袋就像要紀錄珍惜動物的鏡頭似的，趕忙地聚焦，“你又不欠我什麽，沒必要奉承我。”

“總說實話會很傷人的。”知淺低頭笑了笑，雙手無措地揪着彼此，這話似乎不是說給周容時聽的，可好像也只有在周容時面前才敢說。

低落的情緒轉瞬即逝，知淺微笑着轉身：“而且學長你又不是渣男，我當時是誤會了才會那麽說的。”

“實話确實挺傷人，可也只是一時。”周容時擡頭望着蔚藍的天空，話是說給知淺聽的，但也不是她必須要聽的，“可總隐瞞心裏的話，誤會卻會是一輩子的哦。”

“是嗎？”知淺的肩膀微微下塌，輕松地靠在椅子上學他的模樣擡頭望天、喝奶茶，她很喜歡和周榮時聊天，沒有什麽必須要做的命令，也不必畏畏縮縮地點頭裝乖。

她好像只要做好她自己就可以了。

周榮時微微側目，滋溜地吸了口奶茶，按在奶茶杯上的手不安地擦拭杯身遇冷液化的水珠，好似在擦什麽緊張的汗水似的：“所以……我們現在算朋友了嗎？”

說完他連忙低下頭，捧着手裏的奶茶左顧右盼，好像根本不在意知淺的回答似的。

知淺看過來的時候，笑容是止不住了。

她現在甚至覺得周榮時交了無數女朋友的那些消息說不定都是什麽誤會。

“我覺得我們應該……”知淺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說，周榮時漫不經心豎起耳朵一字一句地記。

手機鈴聲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周榮時沒等來知淺的回答。

手機那頭似乎發生了什麽緊急事件，知淺拿起背包匆匆和他道了個別就往宿舍跑了。

周榮時端起奶茶又是一口：“小騙子，剛剛還說我是個大帥哥，現在走得倒是幹脆，頭都不回一個。”

斤斤計較的話說完，周榮時又被自己幼稚的舉動給逗笑了。

可真的計較起來，他這個連自己都要騙的家夥比知淺更像騙子吧。

綜其所有，唯有一聲嘆息。

周容時：大騙子和小騙子，那不得是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