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安長卿說完之後,內殿陷入一片死寂。兩側伺候的宮人連呼吸都放輕了,恨不得把腦袋垂到胸口去。

“胡鬧。”太後攥緊手中的佛珠,不輕不重拍在扶手上,發出一聲悶響。

皇後也面露難色,看着安長卿的神色,仿佛一個真正為孩子操心的慈母:“你們新婚情熱不想納人的心思母後都懂,只是長卿你終歸是男子,而止戈總要有個自己的血脈。若是你們不喜歡,母後挑個人送過去,等生下孩子後再把人送走。也不會有妨礙。”

“……你們覺得如何?”

雖然說的是“你們”,皇後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安長卿身上。

安長卿對上她懇切關懷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下,眼睛驀然就紅了,淚花包在眼眶裏打着轉,卻倔強不肯落下,連聲音也哽咽起來:“不是這樣的,王爺答應過我……”

他膝行着轉過身,泫然欲泣地看着蕭止戈:“王爺答應過我,會一輩子待我好,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原來王爺是騙長卿的麽?王爺也想納妾,也想要別的女人為你生一個孩子?”

他就這麽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像一棵寒冬裏被積雪壓得瑟瑟發抖卻拼命不肯彎腰的小樹苗,帶着決然之色質問蕭止戈,任誰都不會錯認他眼中的情愫,分明是個情根深種的可憐人。

皇後還想勸說幾句,見狀又閉上了嘴,目光轉向了蕭止戈。

蕭止戈目光凝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緊,似被他一連串的質問問得愣住,片刻後才起身将人扶起來,沉聲道:“沒有騙你。”

“不會納妾,也不會與別的女人……生孩子。”

他的聲音極沉,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裏蹦出來的。皇後看着,與上首的太後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飛快掩下了情緒。只略帶不滿地責怪道:“止戈怎麽也跟着胡鬧?你雖不是本宮親生的,但也是本宮一手養大,你若連個血脈都不肯留下,如何對得起你早去的生母?”

聽她提到生母,蕭止戈眼神微閃,緊接着便垂了眼,斂下了情緒:“兒臣知錯,只是……兒臣确實不喜女子。”

“你……唉……”皇後還想說什麽,見他們兩人仿佛一對被棒打的鴛鴦,又沉沉嘆了一口氣:“罷了,孩子們大了,本宮也管不住了。”

太後撩起眼皮,又重新轉起了佛珠,緩慢道:“你不喜女子也便罷了,只是孩子無論如何要有,自己生不了,過繼一個也好,免得外頭說閑話。你是還嫌外頭的流言蜚語不夠多嗎?”

蕭止戈面色不變,只跪在安長卿身側:“謝皇祖母恩典。等再過幾年,若是有合适的孩子,孫兒便過繼一個。”

“也好。叫皇後幫你留意着吧。”太後擺了擺手:“哀家乏了,你們去皇後宮中坐坐吧。”

“是。”

……

從坤儀宮中出來,安長卿長長出了一口氣,趁着皇後正背對着他們,悄悄跟蕭止戈眨了眨眼睛。他剛哭過,眼眶還是紅的,此時做出這樣的表情來,又是可憐又是俏皮。蕭止戈忽想起他先前一番質問哭訴,眉宇間帶出幾分無奈。

若不是他清楚記得自己從未說過那樣的話,幾乎都要覺得自己就是個朝秦暮楚的負心漢了。

可真是個小騙子。

兩人心思都只在片刻間,很快皇後便從坤儀宮中出來,帶着他們兩人往自己宮中去。

皇後居朝鳳宮,兩人在朝鳳宮中陪皇後用了午膳,又閑坐敘話許久,做足了母子情深的模樣,才終于從朝鳳宮出來。

在殿內坐了半晌,安長卿覺得有些悶,兩人便沒有坐轎子,慢吞吞地往宮門走。

早上剛落過雪,此時青石地磚上卻是幹幹淨淨,看不到半分落雪痕跡。唯有樹枝枝桠上和屋頂上積着白色的雪。安長卿努力伸長脖子往後頭看,卻只看到一片白雪皚皚的屋頂,分辨不出哪個是栖梧宮。

上一世他便是住在栖梧宮裏。

那時蕭止戈登基稱帝,不顧朝臣反對,仍然堅持封他為後。他卻沒有半分歡喜,只覺得惶恐不安。恨不得縮到角落躲起來,只求蕭止戈和那些朝臣都不要注意到他,讓他安安生生過日子才好。所以後來蕭止戈指着偌大的皇宮讓他挑選一處宮殿時,他沒有選皇後的朝鳳宮,而是選了最最偏僻的栖梧宮。

但奇怪的是,蕭止戈那次卻意外的沒有生氣,甚至還隐隐有些高興,從那以後,他便長住栖梧宮,直到他中毒身亡。

可惜朝鳳宮離着栖梧宮實在太遠,安長卿努力望了半晌也沒望到,只能氣餒的嘆口氣,側臉随口問蕭止戈:“王爺以前住在哪座宮殿?”

蕭止戈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目露詫異,默了默才擡手指着左邊一片宮殿中的一個道:“住在那兒,母親沒去世前,我和母親一起住在栖梧宮。”

後來母親沒了,他獨自在栖梧宮被宮人照顧了一段時間,而後便被皇後接到了朝鳳宮。

“栖梧宮?”安長卿震驚地看着他。

蕭止戈看他:“怎麽?”

安長卿回過神,連忙搖搖頭掩飾了自己的失态,目光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見那熟悉的飛檐。因為隔得太遠,已經看不見牌匾上的字,可安長卿卻能清楚回憶起那三個字的起承轉合。

難怪……難怪上一世蕭止戈見他選了栖梧宮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原來那是他和母親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安長卿心裏微酸,只覺得自己錯過的實在太多,竟然一次都沒有好好去看看身側的這個人。

蕭止戈不知他所想,只敏感地察覺他似乎情緒有些低落,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他微涼的手:“走吧,天要黑了。”

安長卿被他握着,才感覺指尖涼意被驅散,擡頭正想說什麽,卻聽見一道溫潤明朗的聲音道:“外面所傳不虛,二弟和王妃的感情果然好,真是羨煞旁人啊。”

順着聲音看去,就見一個俊朗青年踏雪而來。青年身穿四爪蟒袍,身後跟着一群太監宮女。看見安長卿時目光微微頓了一下,随後朗聲笑道:“是不是打攪你們賞景的興致了?”

蕭止戈略微點頭示意:“皇兄。”,安長卿亦跟着行禮,口稱“皇兄”。

太子蕭祁桉是個很健談的人,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蕭止戈悶葫蘆的性格,一個人也能談笑風生,間或還連帶着關懷一番安長卿。

安長卿對太子了解不多,僅限于知道他曾經因為酒後失德被安慶帝廢黜,雖然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麽事情,但想也知道,他絕不似表面看起來這般清風朗月。否則後來也不會以廢太子身份,聯合兩位柱國大将軍圍攻邺京了。

心生警惕,安長卿便不敢多說話,只裝作局促的模樣唯諾應付。太子唱了一會兒獨角戲便覺得沒意思,道自己還要去給皇後請安,改日再敘。

兩行人就此錯開,安長卿與蕭止戈往宮門處去;太子則帶着人往朝鳳宮行去。

越行越遠後,蕭祁桉才回過頭看了一眼,蕭止戈與安長卿的背影在昏暗光線中已經有些模糊了。收回目光,蕭祁桉似随口問道:“你說,老二這是在做戲,還是真看上了?”

身邊太監斟酌着開口:“怕是做戲多,聽說北戰王新婚當夜,還是睡在書房呢……”

蕭祁桉一笑:“你沒聽見外頭傳的吧?我這個冷酷無情的二弟,可是和王妃在大街上共騎一馬……現在外面到處都是他們小話本,說書先生還編了故事,當真是好恩愛的一對璧人……”

太監遲疑,猜不準他的意思,只能道:“那這麽說……北戰王是真看上這庶子了?”

蕭祁桉笑容一收,毫無情緒地瞥他一眼:“你何曾見過老二如此模樣?先前也沒聽說他們相識,短短幾日便能情根深種了?”

太監額頭冒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在蕭祁桉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背着手,一步步踏過青石地磚,低低的聲音陰冷入骨:“不過這庶子生得這般樣貌,老二會動心也不出奇,若是換了我……也舍不得冷落一旁……”

太監大驚:“殿下!”

蕭祁桉回頭瞥他一眼,警告道:“本宮知道分寸,這事就不用告訴母後了。”

太監擦擦額頭冷汗:“是。”

***

出了宮門,又坐上來時的馬車回府。

馬車裏燃着暖爐,安長卿被烤得有些熱,便脫下了狐裘。只是脫了片刻又覺得手冷,他眼珠轉了轉,去瞅一旁的蕭止戈,不着痕跡地往他身邊靠了靠,又把手伸過去,塞進他手心裏暖着,嘟囔道:“有點冷。”

蕭止戈聞言握住他手,細細給他暖着。

安長卿偷偷抿唇笑了笑,半邊身體也靠過去挨着他:“王爺覺得我今日的表現怎麽樣?”

蕭止戈睨他一眼:“很好。”

安長卿偷偷撇嘴,心想這人怎麽連句好聽的也不會說,自己費了這麽大力氣,也不知道多誇幾句。

“哪裏好了?”安長卿眨眨眼睛,故意問道。

蕭止戈果然便頓了頓,才道:“哪都好。”

好到他聽到那一番話時,幾乎要忍不住信以為真。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喏喏哪都好,就是不喜歡我(生悶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