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夥計不耐煩地将安長卿三人趕到門口, 又狠狠啐了一口。
安長卿看着他趕客時一點也不心虛的熟練模樣,顯然這并不是第一次了。他擰着眉, 目光不悅地看着夥計:“像你們這樣做生意, 怕是做不長久。”
夥計嘿嘿笑了兩聲:“你管得還挺多。我沒工夫跟你掰扯,趕緊走趕緊走。”
說話間正逢管事和一位錦衣公子說笑着從樓上下來,見夥計還在門口墨跡, 不耐催促道:“張四,你幹什麽呢?庫房還有一批布趕緊去清出來……”
夥計縮了縮脖子,扭頭答道:“這就去了,這幾個人嫌咱們鋪子的衣裳貴,在這掰扯呢。”
說完也不管安長卿三人, 一溜煙去了後頭。
管事打量了一番他們三人,上前拱手道:“幾位可是覺得天衣坊的衣裳貴了些?”
這管事的态度比起夥計要好不少, 安長卿的神情便緩了緩, 想着或許只是夥計不會辦事,便點點頭:“沒錯。二兩銀子一件棉袍着實太貴。”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管事捋了捋胡須,頗為得意道:“天衣坊可不比其他鋪子,裁縫那都是給邺京達官顯貴們縫制衣裳的, 做出來的衣裳,自然要比其他鋪子價高些。”
“就算是宮裏的裁縫縫出來的棉袍, 那不還是一件棉袍?”安福忍不住道:“怎麽就比別家高這麽多了?開門做生意哪有像你們這樣的?”
管事臉色微變, 又按捺下來,勉強笑着道:“這買賣買賣,就是願買願賣。諸位嫌貴不願買, 也不能怪我們價太高吧?”
安長卿打量着他的神情,原本見着管事客氣,還以為他不同于夥計,現在看來,卻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只是夥計市儈外露,這管事卻是內裏藏奸,連黑的都能眼也不眨地說成白的。
安福還要再辯,安長卿卻擺擺手制止道:“算了,我們去別家看看。”
他此番只是來探探虛實,雖然意外碰見了這麽一出,但也不打算當場戳破。所以他并沒有表明身份,想借此機會再去其他鋪子看看。
但是沒想到他不打算惹事,事卻自己找上了他。跟管事一同下樓的男子一直沒說話,此時見他要走,才笑呵呵地開口道:“小公子且慢。”
安長卿腳步一頓,回身看他:“還有事?”
說話的男子二十多歲,生得腰圓膀大十分肥碩,一身白花花的肉擠在棗紅色錦袍裏,像個裹了绫羅綢緞的白面團,看着滑稽又可笑。但他還偏偏自以為風流,大冬天裏還拿着把折扇,此時折扇展開扇了兩扇,道:“這天衣坊的衣裳确實不錯,小公子若是喜歡,盡可随便挑。銀子詹某付了。”
“無功不受祿。”安長卿眉頭微挑,從他眼神裏看出了一絲不懷好意。擡腳便要走人。
卻不料這白面團見他要走,步子一邁就擋在了他前頭,笑得越發奸邪:“小公子別急,詹某就是看你合眼緣,想交個朋友。我家鋪子就在這條街上,不如随我回去,你想買什麽衣裳買不着?”
他的言語間越發不堪,甚至還想伸手來拉安長卿。安長卿正要還擊,卻不防身後周鶴岚比他動作更快,狠狠一拳頭便砸在了白面團的大餅臉上。
白面團撕心裂肺的嚎了一聲,捂着眼睛叫嚷道:“竟敢打你詹小爺!都死人啊!給我滾進來,把他們給我綁起來!”
外頭忽然湧進來六七個家丁打扮的壯漢,也不知道先前都在哪兒歇着。此刻一下子冒出來,将安長卿三人圍在了中間。
周圍百姓見似乎有熱鬧可看,也呼啦一下子圍了過來,好奇地朝裏頭張望着。
管事怕惹出事,猶豫着勸說道:“詹公子,這人來人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詹公子捂着眼氣急敗壞道:“算了?敢打小爺的人還沒出生呢!”
“把那個最好看的給爺按住!”他撸起袖子,惡狠狠道:“爺要親自教訓他。”
家丁聞言,便準備伸手去抓安長卿。安長卿怎麽可能坐以待斃,他正要亮明身份,卻聽那家丁陡然一聲哀嚎,捂着手滾到了地上。
剛好趕到的蕭止戈的身影也随之露了出來,他将安長卿護在身後,目光冷冷掃視一圈:“是誰要動本王的王妃?”
他平時面無表情就夠吓人了,此刻真動了怒,更是戾氣橫生,一雙冷戾的眼仿佛藏了刀劍,看着人時,是硬生生從身上剮過去的。
白面團吓得面如土色,腿一軟就跪下了:“王王王爺……都、都是誤會……”
蕭止戈嗜血一笑,釘着鐵釘的沉重軍靴踩住他的手碾了碾:“本王若是不小心殺了你……也是誤會嗎?”
白面團被他吓得失聲,渾身打擺子一樣,哆哆嗦嗦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一旁的管事夥計更是直接吓傻了,全都跪趴在地,連求饒都不敢說。
外頭不知道是誰忽然說了一聲:“王爺要殺人啦……”
看熱鬧的百姓頓時呼啦一下全散了,也有人舍不得熱鬧,躲得遠遠的,卻又伸着腦袋往鋪子裏張望。
蕭止戈置若罔聞,面色冷酷地盯着癱軟如一灘爛泥的詹公子。
明明鋪子裏外跪了一地的人,卻安靜的落針可聞。
周鶴岚聽着外頭傳來的動靜,再看看如殺神降臨般的蕭止戈,想說什麽卻到底畏懼他此時的模樣,默默地閉了嘴。
唯有安長卿沒有被吓住。他轉頭張望一圈,看着遠處張望着的百姓,再回頭看看戾氣橫生的蕭止戈,抿了抿唇,擡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蕭止戈悶不吭聲的轉眼看他。
安長卿卻沒有說什麽勸說的話語,他目光轉了一圈,凝在一只大花瓶上,走過去将花瓶抱過來,極認真的對蕭止戈道:“讓我來。”
蕭止戈沒應聲,眉頭皺了一下,卻到底讓開了。
白面團還沒來得及慶幸,就看見一只圓肚大花瓶懸在了頭頂。沒等他感覺害怕恐懼,只聽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大花瓶四分五裂,而撿回一條命的白面團則被開了瓢,徹底昏死過去。
安長卿拍拍手,又不解氣地踹他一腳,神清氣爽道:“敢調戲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蕭止戈看着他這幅張牙舞爪的模樣,聚集在胸口的戾氣驀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柔軟又酸澀的情緒。安長卿瞥他一眼,下巴微微擡了擡,對幾個吓傻了的家丁道:“還不把人擡走,別放在這礙眼。”
家丁們如夢初醒,擡着昏迷的白面團連滾帶爬地走了。
最後就剩下面如死灰的管事和夥計。
安長卿圍着兩人轉了一圈,笑呵呵道:“你們倆的賬,回頭再跟你們算。安福,你把他們先帶回王府關起來。”
安福揚眉吐氣地應了一聲,踢了夥計一把,兇道:“起來,都跟着我走。”
管事夥計也不敢吭聲,鹌鹑似的站起身,逃命一般跟着他走了。
安福帶着人出去,唯一剩下的周鶴岚瞅瞅安長卿再看看蕭止戈,當機立斷跟在安福後頭溜了:“我去叫馬車。”
鋪子裏就剩下蕭止戈和安長卿兩人。
安長卿斜着眼睛瞧他:“這家鋪子王爺認識嗎?”
蕭止戈道:“認識,我的。”
“我還以為王爺不認識呢。”安長卿沒好氣道:“鋪子的掌櫃夥計沒一個好的。衣裳價格高的離譜,難怪王管家說每況愈下。若是長此以往,別說賺錢,咱們還得倒貼錢。而且我看那個管事奸詐的很,指不定內裏還有什麽龌龊勾當。”
“是王富貴在打理。”蕭止戈在他一連串的指責中感到了一絲近乎于做錯了事的心虛,立刻把罪魁禍首王管家推了出來:“我無暇顧及。”
“待我回去把賬目理清了再來跟他們算賬。”安長卿氣得很,想着照蕭止戈這麽個不管事的做法,出問題的鋪子肯定不止一家。畢竟這些管事都會見風使舵的很,若是東家看的緊,他們就盡心盡力不敢玩忽職守。若是東家不看着,多半要耍滑頭撈油水。
天衣坊絕不會一開始就這樣,必然是時日久了,見東家不管事,這管事才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都聽你的。”
安長卿這才滿意了,又想起這人早上是去了城外大營的,終于疑惑起來:“王爺怎麽在這裏?”
“跟同僚喝酒。”蕭止戈道。
終于聽見王爺提到了自己,在外頭默默圍觀許久的賀老三一行人立刻探出頭來:“王爺與我等就在那邊酒樓喝酒。”
賀老三的黑炭臉笑得像朵喇叭花:“王妃若是有空,可與我們一起。老三請你喝酒。”
其他人一聽他說這話,心道完了,全去看蕭止戈。
果然,就見蕭止戈剛緩和的臉色又難看起來,冷道:“王妃不喝酒。”
賀老三對危險一無所知,一張嘴還在叭叭叭個不停:“不喝酒,吃個飯也好。我們還從未和王妃說過……唔——”
嘴巴猝不及防被同僚捂住,其他人架着賀老三陪笑道:“酒樓還未結賬,我等先回去結賬了?王爺與王妃慢聊。”
說完一陣風似的擡着賀老三跑了。
……
回了酒樓,賀老三不滿,一雙堪比銅鈴的牛眼瞪着捂他嘴的同僚們:“你們幹什麽?我話還沒說完!”
同僚們翻白眼,心道讓你說完那還了得,今年這年是別想安生過了,惹惱了王爺,不得找名目往死裏折騰他們。
“不過王妃長得可真好看。難怪王爺寧願不要女人,也要把王妃娶回家,還藏着掖着不讓咱們見……”賀老三咂咂嘴,一臉羨慕道:“要是有個這麽好看的美人投懷送抱,男人我也行啊。”
同僚涼涼道:“你可少說幾句吧,你這張嘴惹得禍還少了?你是忘了方才王妃掄花瓶砸人的模樣了?”
好家夥,那花瓶可有四五歲小孩兒那麽高呢,人家砸下去眼睛都不眨的,而且就他們王爺那個脾氣,發起火來誰敢上去捋虎須?也就這看着文文弱弱的王妃敢上前。
更叫人不敢置信的是,王爺竟然就真的不生氣了。
衆将領啧啧,心想這猛虎也有認主的時候。
賀老三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感慨,總算回過點味兒來,摸了摸涼飕飕的後脖頸,自言自語道了一聲“娘诶”。
他這都幹得什麽事啊?
***
周鶴岚去尋了車夫過來,安長卿上了馬車。蕭止戈略一猶豫,沒有騎馬,也跟着上了車。
遠處圍觀的百姓們“嚯”了一聲,互相竊竊私語起來。
“王爺兇起來真是吓死人,剛才那是詹家少爺吧?也是倒黴……”
“也不能這麽說,那詹家少爺不是自找的嗎?就是王爺當場打殺了也是要得的……”
有人這麽一說,其他人也立刻跟着反應過來。這事真是詹少爺自找的啊!誰家媳婦在大街上被人調戲欺負了能不生氣?能留下一條命那都是王妃太仁慈了!
他們從前習慣了北戰王殺人不眨眼的說法,現在忽然換了個位置,竟然還得有人提點才反應過來。
“沒錯,這詹少爺幹的缺德事不少,有今天這一遭也是活該。就算王爺殺了他,那也是為民除害!”
“要說起來,還是王妃厲害,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人來也有力氣!”
“你看清王妃啥樣了?”
“沒,離着那麽遠呢,哪能看得清,但是看身形也是極好看的,話本裏不是都寫了嗎……”
……
百姓們歡歡喜喜的議論着,而被議論着的主角,此刻正在聚福齋買烤鴨。雖說出了中間出了點不太愉快的意外,但烤鴨還是要買的。
馬車在聚福齋前停下,蕭止戈下去,叫夥計包了一只烤鴨。夥計一邊手腳麻利地把烤鴨片好用油紙包起來,一邊伸着脖子朝馬車張望,嘴上同時麻利道:“這烤鴨能被王妃吃是它的福氣,咱們掌櫃的說了,若是王妃愛吃,只管遣人來說一聲。我們烤新鮮熱乎的送去府上。”
這夥計熱情大膽的叫習慣了冷漠金錢交易的北戰王頗有些不習慣,他蹙着眉,沉默片刻還是扔了一錠銀子,拎着烤鴨上了馬車。
夥計捧着銀子殷切張望:王妃下次再來啊。
聚福齋的生意可就靠您了。
……
“怎麽忽然要買烤鴨?”安長卿吸了吸鼻子,看着他手裏的油紙包問道。
“好吃。”蕭止戈将油紙包遞給他:“回去吃。”
安長卿滿腦門問號地接過來,雖然不知蕭止戈為何忽然想吃烤鴨,但烤鴨的香味兒确實非常誘人,他便歡欣地收下了:“回去一起吃。”
蕭止戈見他喜歡,臉色也溫和不少,道:“喜歡下次再給你買。”
捧着烤鴨的安長卿轉眼看他,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忽然福至心靈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特意給我買的?”
蕭止戈生硬地“嗯”了一聲。
安長卿湊近了瞧他:“跟梅花餅一樣?”
被他盯着的男人又“嗯”了一聲。
安長卿臉上笑容越來越大,小聲嘀咕道:看來也不全是木頭嘛。
***
回去的路上,安長卿心情頗好,便開始盤算着怎麽對付家賊。
今日一出實在出乎意料,安長卿本想等年後再好好把這些雜務理一理,但現在事情鬧出來,其他鋪子肯定也會聽到風聲,不如幹脆一并料理了。
他心裏盤算着,便也跟蕭止戈說了:“趁着小年前,把莊子和鋪子上的管事都召來吧,先敲打一番。等過了年,再慢慢算賬。”
蕭止戈道:“随你處置。”
實際上這些年他人多在雁州,回了邺京之後,他不耐處理這些雜事,也少有插手府上的事務,一應都交給了管家王富貴打理。
安長卿觑着他表情,又繼續道:“鋪子都是王管家在管着,天衣坊的情況,他不可能不知道。”
蕭止戈點頭,這點他當然想到了。王富貴算是跟着他的老人,卻算不上他的心腹。他的根基在雁州,在軍中。邺京的王府對他來說不過是個落腳之處。王富貴跟着他的時間長,又頗擅長經營。蕭止戈這才将王府交給他打理。倒也不是不知道王富貴會從中撈些油水。但是他帶兵帶的多了,深知這就像打了勝戰後将士搜刮戰利品一般,不能徹底放縱,卻也不能完全制止。
因此他對于王富貴的所作所為一向是睜只眼閉只眼。
但顯然王富貴現在已經惹得他的王妃大為不滿,蕭止戈只得配合的提問:“你想如何處置他?”
“眼下缺人,還是敲打一番,暫時先用着吧。”自從蕭止戈給他念過一回兵書後,安長卿便也偶爾去蕭止戈書房尋些兵書來看,如今他也深谙攻心為上的道理:“先晾着他,他越心虛害怕,辦事就越盡心。”
王富貴雖然有些小心思,但謹小慎微膽子并不大。以安長卿這些時日的觀察,他會在适當的時候撈些好處,卻未必有膽子敢蒙騙蕭止戈。
蕭止戈詫異看他一眼,他本以為安長卿會借此機會撤了王富貴。畢竟從他嫁入王府伊始,和王富貴相處就算不得融洽。卻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眼神微微閃動,蕭止戈贊同道:“喏喏說得有理。”
安長卿:“…………”
……
馬車到了王府,王富貴領着下人們來迎。神情果然頗為戰戰兢兢——在安長卿回府之前,安福已經先一步帶着天衣坊的管事夥計回了府上,當場就讓趙石将人押到了刑房去。
雖然在安長卿要管家時,他就知道那幾個鋪子遲早要出岔子,還特意提醒了那些管事收斂些。卻如何也沒想到,連年都沒過完,這人就被拿到府中收押了。
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腰彎得更低:“王爺和王妃可要用晚膳?”
安長卿拎着油紙包晃了晃,道:“備幾個解膩的小菜,今日吃烤鴨。”
……
飯後,安長卿将王富貴叫過來,吩咐他召集莊子和鋪子上的管事們。他這段時間與蕭止戈日夜相對,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不怒自威。一張精致的過分的臉蛋板起來,依稀有了幾分蕭止戈的氣勢。
“天衣坊是正巧讓我撞見了。其他鋪子卻未必沒有問題。”他屈指不緊不慢地敲擊桌面:“既然王爺将府上的産業都交予我打理,我便要打理好了,才能不辜負王爺一番托付。王管家,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王管家佝偻着腰,面色隐隐發苦。這番話明着是王妃在說自己,但是不傻的便知道,這是在借機敲打自己。天衣坊的管事和夥計被收押後,問出來什麽他不知。但他知道,王妃絕不會輕易揭過這一篇。
果然,眼下就要發作其他管事,這回,怕是要徹查了。
而他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其中,但睜只眼閉只眼也沒少收好處,王妃雖然暫時沒發落,卻更叫人提心吊膽,萬分煎熬。
王富貴澀聲道:“王妃說的極是。”
安長卿點到為止,擺手道:“你去安排吧。”
***
轉眼便是兩日過去,王富貴把召見管事的日子定在了臘月二十。這中間鐵虎又來回禀,說查到了尼姑庵的消息。
城外尼姑庵名聲不顯,甚至不出城的話都少有人知曉。
鐵虎這番查探,卻發現這小小尼姑庵裏頭的道道可真不少。大邺從達官顯貴到平民百姓都更信奉道教。這佛教就自然香火寥落。而偏僻的尼姑庵更是無人問津。香火凋零之下,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這尼姑庵就變了味道,不再是清修之地,反而成了藏在偏僻處的一處暗娼淫庵。
這尼姑庵因地方偏僻,條件艱苦,大部分都是犯了錯處被迫送入庵中清修的婦人。也有一些死了男人無依無靠的女人投入庵中,尋一容身之所。
庵中修行清苦,這些婦人原本也算不上安分,漸漸便有尼姑勾搭了外面的男人來換“香火錢”。而那小乞兒所說的女人,名叫嬌莺,便是庵中香火錢最多的一個,據說她早早便被貴人定下了,是不接待別的“香客”的。
因為時間倉促,鐵虎沒來及查證貴人到底是誰,不過結合小乞兒的說辭,這個貴人是吳隽書的可能性不小。而且這番查探,還讓他有了兩個意外發現。
“那個嬌莺悄悄打發了身邊的小丫頭去買打胎藥。屬下看她肚子微隆,看着像是懷孕了。”
安長卿一挑眉,上一世外室進門時,可沒聽說有孩子。如果這孩子是吳隽書的,她完全可以母憑子貴,讓吳隽書納她進門。就算忠勇侯府顧忌著名聲和婚事,不肯讓妾室先生下長子,讓她堕了胎兒,也必定會做出補償。
這外室又何必這麽偷偷摸摸的讓人去買堕胎藥?
安長卿直覺其中有異,一時又想不通關竅,只能問道:“你還發現了什麽?”
“屬下還找到了那個瘋婆子。”
瘋婆子是在盯梢尼姑庵時意外發現的,她就在尼姑庵附近的村子裏活動,人瘋瘋癫癫神神叨叨,嘴裏總念叨着狐貍精殺人償命之類的瘋話。鐵虎也是意外聽見村民讨論她,順便去打聽了一番,才有了意外發現。
“這瘋婆子原先也不瘋,她夫家姓錢,丈夫沒得早,就剩下一個獨子叫錢遠。這錢遠生得矮小醜陋,卻擅長伺弄馬匹,靠此在忠勇侯府當了個馬夫。後來又過幾年,錢遠攢錢娶了隔壁村的姑娘,便是嬌莺。
與錢遠相反,嬌莺生得千嬌百媚,是個美嬌娘。嫁給錢遠後就整日在家伺候婆母。偶爾去忠勇侯府給錢遠送點吃食。如此過了一陣安生日子,卻不料錢遠某一日忽然怒氣沖沖地回家把嬌莺打了一頓,村裏人都猜測是嬌莺在外頭勾搭了男人。但沒等他們看完熱鬧,錢遠某日歸家的時候,就這麽掉進路邊的水塘淹死了。
錢遠死後,錢母就發了瘋。整日打罵嬌莺,說她是狐貍精,在外頭勾搭男人害死了錢遠。但嬌莺也不是個軟和性子,兩人常常對罵打架。過了沒多久,便聽說嬌莺跑了。而錢母的瘋病更重了些,整日裏瘋瘋癫癫,見人就罵嬌莺是狐貍精害死了她的兒子。”
“又是忠勇侯府……”安長卿沉吟道:“那這麽說,這人多半就是吳隽書了,難道是他見色起意,殺了錢遠,又把嬌莺藏在了尼姑庵?”
鐵虎遲疑道:“本該如此,但是屬下問了幾個村民,有人說曾看見嬌莺上了馬車,跟個男人摟摟抱抱,那男人年紀約莫三四十歲,年紀跟吳隽書有些對不上……”
“……”
這消息實在令人咋舌,安長卿默了默,道:“這嬌莺或許不止一個‘香客’?那她的孩子,有沒有可能不是吳隽書的?所以才要偷偷買堕胎藥?”
鐵虎也是這麽猜測的,可憐他一個上陣殺敵的粗糙漢子,初初打聽到這種香豔陰私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安長卿沉思片刻後,道:“繼續盯着尼姑庵……還有,有沒有辦法讓人把嬌莺的堕胎藥給換了?”
鐵虎遲疑了一下:“可以一試。”
“那便試試。”安長卿道:“給她換成保胎藥。另外……再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吳隽書。”
鐵虎詫異地看他一眼,心想狠還是王妃狠。這嬌莺肚子裏的孩子若不是吳隽書的,那可就是一出大戲了。
鐵虎領命而去後,安長卿又叫了周鶴岚來,兩人一同去刑房審問管事和夥計。
前兩日将人押回王府後,安長卿并沒有用刑,只是将人分開關着,不管這兩人如何求饒認錯,都沒有見他們。到了如今,已經是第三天。
也是時候去審一審了。
趙石領着他們去了刑房。王府裏是建了刑房的。外頭雖然把北戰王府傳得跟修羅地獄一般,但實際上這間刑房從建起來後,便只用過幾次。但裏頭的東西卻十分齊全。牆上挂着各式各樣的刑具,全是按照軍中審問奸細的規格備下的。
管事和夥計這幾日就對着滿牆的刑具,活生生把自己給吓得面黃肌瘦,口生燎泡。
趙石搬了椅子讓安長卿坐下,便把夥計先提了出來。
夥計估計是被吓怕了,一見到安長卿就結結實實跪下,磕了幾個響頭,涕泗橫流地求饒。
周鶴岚在一旁負責審問,不過幾個問題,就把天衣坊的情形摸得清清楚楚。
原來天衣坊的管事早就與詹家成衣鋪勾搭到了一起。原先天衣坊在邺京名聲極好,十分受追捧。詹家為了搶生意,先是重金挖走了鋪子裏的裁縫,緊接着又花錢買通了管事,叫他虛擡價格。如此一來,不少客人就去了更便宜的詹家鋪子。
管事一開始還畏首畏尾,後來詹家給的銀子多了,他膽子也養大了。不僅是虛擡價格趕客,更是串通了詹家,把天衣坊的布料成衣皆以略高于造價的價格賣給詹家,而詹家又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賺取中間的差價。而管家上報時只說是經營不善,成衣布料賣不出去,不得不降低價格。
安長卿簡直要被氣笑了,面色冷凝問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夥計戰戰兢兢地說有兩三年了。
安長卿臉色幾番變化,最後歸于平靜。審完夥計之後,周鶴岚讓他簽字畫押。之後又帶了管事上來。
管事一看那張按了指印的薄薄紙張,臉色就變了。之前想好的說辭一樣也排不上用場,只能老老實實地招認。包括他和詹家的交易賬目,一筆筆的全都吐了出來。
審完後安長卿又問他其他鋪子的情況。這些鋪子管事之間也有來往,彼此之間也會互通有無。管事臉色煞白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寫到了紙上。
大冬天裏,他放下筆時眉毛上都凝了汗。正要松一口氣,就聽安長卿道:“審完了便送官吧。”
管事臉色霎時間灰敗,知道自己是徹底完了。
……
安長卿翻着管事親口交代的賬目,這上面一筆筆的,都是天衣坊虧的銀子。而這些銀子,全都流進了詹家的口袋。
他想到被開了瓢逃過一劫的白面團,冷冷笑了笑。捏着賬冊在桌上拍了拍,對周鶴岚道:“帶上鐵虎,我們去詹家讨銀子。”
這麽大一筆錢,可不能就這麽不要了。
周鶴岚見他面露愠色,沉吟了一下,出主意道:“不如讓王爺一同去,又快又省事,沒準還能多讨些銀子回來,就當是利錢了。”
安長卿與他一拍即合,贊賞地看他一眼,當即拿着賬冊去尋蕭止戈。
城外大營的操練已經停了,蕭止戈這幾日不用應酬,都在府中。見他拿着一疊紙過來,便了然:“都審出來了?”
“嗯。人已經送到官府去了。不過這裏頭涉及的銀子數目不小,我準備去詹家讨回來。”安長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王爺跟我一起去吧?”
對上他期待的目光,蕭止戈幾乎沒有遲疑,便答應了下來。安長卿喜滋滋地往外走:“我叫人去備車。”
于是這日下午,邺京百姓便看到北戰王府大門敞開,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了出來。車身上大大“蕭”字,叫人想忽略都難。
馬車一路行到詹家成衣鋪子才停下。鋪子掌櫃不明所以,忐忑地出來迎接。
安長卿與蕭止戈下了車,身後跟着兩隊威風凜凜的侍衛。被戰戰兢兢的掌櫃請了進去。
落座之後,安長卿淡淡抿了口茶,在掌故疑惑的目光中開了口:“我和王爺此番前來,是為了收先前的欠賬。”
“欠賬?”掌櫃滿頭霧水,小心翼翼地确認道:“這……詹家鋪子應該沒有欠王府的賬吧?”
示意安福把天衣坊管事畫押的供詞還有賬冊給掌櫃過目,安長卿老神在在繼續喝茶。
管事疑惑接過供詞和賬冊翻過幾頁,臉色霎時變了。看看巋然不動的兩尊大佛再看看手裏的東西,掌櫃臉色青白道:“王爺王妃稍坐,小人這就去請東家來。”
北戰王的威名确實有用。詹家鋪子的東家不僅來了,還帶着幾箱子銀子一起來了。
詹家老爺像個發過了頭的面團,比詹家少爺還胖些,托着肚子小心翼翼上前行禮,陪着笑道:“銀子都送來了,王爺王妃請看。”
下人将箱子打開,裏面裝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銀子。安福點了點數,比賬目上的還多了一倍有餘,足足有四萬兩銀子。
瞅着白花花的銀子,安長卿心情十分舒暢。笑容可親道:“沒錯,就是這個數。”
詹老爺見他面不改色的就全收下了,心疼得直滴血。但是是他們理虧在先,而且又有北戰王這尊殺神坐鎮,他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只能幹笑幾聲:“沒錯就好沒錯就好。”
只是一張發過了頭的白面饅頭臉,皺得比包子褶兒還多。
安長卿心情愉悅,拿回了雙倍的銀子,他也沒趕盡殺絕。讓外頭的侍衛把銀子搬上馬車,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走了。
詹家老爺劫後餘生般出了口氣。結果剛高興了一天,緊接着第二日就聽人說,王妃在天衣坊門前施粥。
北戰王妃穿着天衣坊縫制的棉袍,就那麽矜持高貴地往門口一站,即使一身棉布,也比別人身上花色繁複的錦袍看着貴氣。
邺京百姓們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瞧見王妃真容,都興奮的不得了。就算不為了那口粥,去買件跟王妃同款的棉袍沾沾仙氣兒也是很值得的!
喜歡瞧熱鬧的百姓們全都往天衣坊湧去。
遠遠瞧着天衣坊人頭湧動的詹老爺,心梗都差點犯了。
***
北戰王府這幾日有些人心惶惶。下人們都繃緊了皮,沒有人敢靠近王爺的書房。
無他,每日王爺都要在這練半日槍,但最近幾日不知怎麽回事,王爺練槍時的表情仿佛真要殺人,陰森森吓人得很,王府裏的下人們都繞道走。
安長卿這一日又早早起來,換了一身天衣坊送來的新衣裳便準備出門。從詹家讨回銀子後,安長卿卻并不滿足于此,銀子是死的,鋪子卻是活的。一家生意興隆的天衣坊,賺的銀子可不止四萬兩。
他與周鶴岚商議了一番,想出了個挽救天衣坊頹勢的辦法——讓安長卿親自去天衣坊前施粥。
天衣坊這兩年的名聲可不算好,要想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周鶴岚想起坊間流傳的、頗受歡迎的王爺和王妃的小話本,便劍走偏鋒,讓安長卿穿上天衣坊縫制的衣裳,在門口施粥。
一方面是可以博得個好名聲,另一方面還能吸引人來天衣坊,這樣一舉兩得的好事,安長卿自然不會拒絕。
倒是施粥的結果比他們預估的還要好些,不僅是天衣坊的生意重新紅火起來,連帶着北戰王府的名聲也變好了不少。
唯一不好的就是,坊間的小話本越來越多,說書先生的生意越來越好。
而随着王妃日漸忙碌,早出晚歸。北戰王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差。
周鶴岚這日清早來正院尋安長卿時,就見一杆烏金槍忽然插在了面前。他吓了一跳,蹭蹭退後兩步,待看見來人時又連忙拱手行禮:“王爺。”
蕭止戈一言不發地看了他片刻,拔起槍轉身便走。
周鶴岚被他那一眼看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卻又一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惹了王爺不快。
怎麽忽然這麽兇?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為什麽不高興#
周鶴岚:我得罪過王爺?
喏喏:沒有吧?
慫慫:……(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