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想過
有想過
沈樂郁剛想回答,就聽見關伯帶着激動的聲音——
“郁少爺,結果出來了。”
結果出來了。
青年組比賽,他拿了第一名。
很快,不止是導師給他打了電話,連知道他報名參賽的同學也有私信他,或是直接在群裏問他,輔導員也有聯系他,說什麽的都有,總之,一通忙活之後,沈樂郁才總算有點真情實感。
他這次參賽,竟然真的拿了名次,還是第一。
第一啊。
沈樂郁搓搓臉,說好平常心,但還是忍不住高興。
“恭喜。”
腦袋上傳來觸摸的感覺,沈樂郁擡起頭,對上殷少宸的視線,對方眼底柔和,很像是在為他高興一樣。
關伯說着要好好慶祝一下,轉身就去了廚房,客廳只剩下他和殷少宸兩個人。
沈樂郁後知後覺,有些莫名的尴尬。
他索性把目光又集中到主辦方發來的信息上。
各個年齡組取得名次的畫作都會進行公示,能在官網主頁上查到,與此同時,也會對外展出,就在主辦方自己的美術館中,展出時間為兩個月,除了領獎外,為這次展出,他還要寫心得和簽名等,也有得忙。
沈樂郁正在回複主辦方消息,就聽殷少宸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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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什麽打算”
“啊”
沈樂郁沒立即回答,因為他沒想到殷少宸竟然還沒走。
就那麽待在客廳,好像等着問話一樣。
不對,是在等着複查吧。
沈樂郁這才開口道: “沒什麽打算,今天沒什麽事。”
“殷先生今天也沒別的事嗎”
“嗯,沒什麽事。”
“哦。”
幹巴巴應了一聲,沈樂郁就又低下頭。
殷少宸也垂下眼睛,右手按住左手,那天在護理室就是這只手産生了麻痹的感覺,尤其是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使不上一丁點力氣,然後是胳膊,腰部,罪魁禍首毫無疑問是那雙腿。
像是當頭棒喝,再次把他定在原地。
他腦海裏閃過那些照片,從少年到青年,充斥最多的,就是在各個場景打工掙錢的畫面。
殷少宸是個躲在暗處的卑劣窺視者,一開始是好奇,等想要接觸的時候,雙腿發生意外,卻還是解不了暗中窺視的枷鎖,反倒變本加厲,渴望抓住那些笑容。
那麽認真又努力生活的笑容。
也許不止是這雙腿,還有那些照片上的笑容,在照耀着他的同時,也讓他躊躇不前。
他怎麽忍心,讓自己也成為負累。
明明是那麽認真又努力生活的人,連暗中幫助和幹涉都會覺得是一種打擾。
可枷鎖也有松懈的時候。
尤其在林廣平想要拿沈樂郁去賣弄人情時,終是撬開了一絲契機。
就像是伊甸園裏的蘋果,誘惑着他想要摘取。
不止是想要,是無法遏制。
以為把人放到身邊,滿足産生的那一絲無法遏制的欲//望就好了,可漸漸的,又想要更多。
越控制,越想要。
越想要,越踟蹰,越痛苦。
根本不知道究竟要怎麽辦。
親近他時,他滿足又恐懼,可拉開距離後,又讓他無法接受,暗自叫嚣着要将人鎖在身邊。
他在沈樂郁面前裝平和,裝冷靜,裝得好像游刃有餘一樣,可實際上,每時每刻,他都想讓人只待在他眼前,哪裏也不要去,什麽也不要做,可他只能一遍遍在即将越線的時候,再将自己拉回來。
什麽也做不了,也不敢做。
就像現在,感覺到又産生了距離,他想要填補那些空檔,可與此同時,卻也依舊被拉扯着,是良心在制止他。
“殷先生……”
不知走神了多久,又聽見呼喚。
擡起頭,見沈樂郁正有些猶豫的看着他,眼底帶着不自知的羞赧和關心。
“殷先生要是無聊的話,呃,我是說,要是沒事的話,可以幫我看看寫的這份介紹嗎”
“可以。”
看吧,不是他意志不堅,而是對方伸出來的觸角總會不經意撩撥在他心上,所以讓他一直左右為難,進退維谷,想要抓住小心翼翼觸碰他的枝丫,按在手心,壓在心底。
…………
沈樂郁将電腦擺在兩人面前。
在殷家的時候,他一直都是在畫室裏畫畫,沒特意展示過他畫了什麽,所以這會兒将官網上公示出來的畫作給殷少宸看,就像是捧着畫求大人表揚一樣,怪不自在的。
尤其這幅畫展出所需的介紹,還要主動去求指點。
其實不用也可以的。
就是他寫完擡起頭,看見對方垂眸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所以才下意識就說了那句話。
現在想一鍵撤回是不可能的。
殷少宸坐在輪椅上,沈樂郁就坐在地毯上,挨蹭着輪椅,雙手抱膝,看着殷少宸浏覽他畫的那幅畫。
青年組的畫作主題是《希望》,然而沈樂郁這幅畫,一眼看過去,主體色調卻是黑色的,一片荊棘密布,從遠處拉近,荊棘叢淌出一條痕跡,最前端是一個要從輪椅上站起來的小少年。
密布的荊棘叢一眼望不到盡頭,新鮮的纏繞着枯死的,糾纏在一起,像是一團黑色的亂麻。
從遠處蔓延而來的痕跡,就像是被人艱難走過一樣,近處的樹蔭底下,仍有荊條纏繞在小少年的身體各處,但又想已經拉扯不住,無法阻擋少年站起來的趨勢。
不過當視線從遠處拉近,到少年身上後,就會發現,這個即将站起來的少年,雙目竟是失明的。
可在荊棘叢中,在樹蔭底下,少年的目光卻迎着唯一的一縷陽光,好像能看見一樣,伸出手去觸碰。
雙目無神卻又像是有光彩。
讓人忍不住猜測對方到底是能看見,還是真的失明,又或者是看見陽光那一刻,眼底終于有了光亮。
這是畫作處理中最出彩的地方。
殷少宸看着這幅畫,不難體會到作者畫這幅畫時,心底的無限期盼。
“這上面的人”
“啊,這個。”
沈樂郁撓撓臉頰: “就是我上次和殷先生提到過的,我小時候認識的那個小哥哥。”
手指在上面一滑。
“但記不太清臉了,只能按照模糊的印象去畫,可能對方看到這幅畫,都不一定認出是自己。”
沈樂郁托着腮,又眯起眼睛笑了笑: “沒想到拿了獎,等畢業之後,也許我可以回去找一找人。”
就是不知道對方現在在哪,反正應該是不在福利院了。
而且也不知道對方還記不記得他,小時候的玩伴,卻突然不告而別,就算記得他,也會生氣的吧。
沈樂郁又給殷少宸講了講他小時候記得的事,還有這幅畫創作的靈感,以及他小時候就想畫一幅畫送給對方,不過說着說着,就發現殷少宸沒多少回應,他瞬間回過神。
又不長記性。
說這麽多幹嘛。
沈樂郁抿了抿嘴唇,不說了。
“他重要嗎”
“什麽”
“有遺憾會一直記挂着吧。”
殷少宸低下頭,對上沈樂郁擡起來的視線: “如果你會再遇見他,會是什麽樣的”
“會是什麽樣的……”
沈樂郁重複喃喃道,他剛才雖然那樣說,可真的沒想過。
如果真的找到人,再次遇見小時候的玩伴,會是什麽樣的先是道歉,然後呢作為他童年記憶中印象深刻的人,就像殷少宸說的那樣,沒來得及告別,所以的确會時不時想起。
那再次遇見,應該會很想當朋友吧。
但也應該會走一步看一步
都說不準呢。
剛想到這裏,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聽殷少宸開口道——
“那你有想過……我們再次見面會是什麽樣的嗎”
沈樂郁先是眨了眨眼,随即反應過來,張了張嘴,看着殷少宸,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話題竟然繞到了他們身上。
殷少宸伸出手,手掌覆蓋在沈樂郁側臉上,緩緩滑動,指尖輕觸到下颌,再将沈樂郁的頭擡了擡,與此同時,他也更低下頭,低聲開口: “我們再次見面,是我給了你一紙協議。”
沈樂郁當然還記得。
那天林廣平來找他,說殷氏需要一個訂婚人,公司出現問題,他需要搭上殷氏這個關系,而彼時林青然已經被送出了國外,所以這個訂婚人的頭銜,落在了他身上。
就像是好處讓他占了一樣,沒誰問他的意見。
而後是殷少宸親自過來找他。
在給林廣平的籌碼上,又單獨給了他那樣一張協議。
只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扮演好未婚夫的角色和義務,他就能得到協議上商量好的數額。
那天是沈樂郁清楚了自己身份和定位的日子,也是再次和殷少宸見面的日子,其實……說不上好。
下巴被人抵着,沈樂郁只能垂了垂眼睑。
卻聽到——
“我後悔了。”
帶着一聲嘆息,就響在耳邊。
沈樂郁蜷縮在膝蓋上的手指一顫,下意識擡起頭,不可避免的對上殷少宸的視線。
“殷先生……”
“有一部分後悔了。”
後悔的不是抓住那絲契機,而是怕以後想起來,會讓人覺得還不如不見。
殷少宸喉結滾動,頭又低了低。
這時候拉扯他的鎖鏈緊繃起來,依舊有些遏制不住。
“郁郁……”
“少爺,呃——”
關伯的聲音響起,沈樂郁瞬間低下了頭,手指扣在褲腿上。
殷少宸直起身,悄然嘆口氣,捏了捏眉心,看向不知該走還是該繼續站着的關伯,問怎麽了。
關伯輕咳一聲: “先生您可以去複查了。”
“那邊已經準備好。”
原來在旁邊那棟樓裏,還有一套更完善的檢查設備,這次來了一整個醫療團隊,包括見過的護理師在內,都已經準備就緒,要給殷少宸全面檢查身體。
沈樂郁跟着一起過去,關伯也在。
這一次全面檢查,結果不可能當即就出來,殷少宸全程話不多,連問題都沒有多少,好像連提前咨詢下的欲//望都沒有,只有醫療團隊問他的時候,才會開口回答那麽一兩句。
有一種游離在外的推拒感。
沈樂郁就一直在旁邊看着。
沒他能插上手的地方,可是偶爾,他能和殷少宸的視線撞上,像是不經意,又像是刻意,說不清每次是誰先挪開視線,然後下一次,偶然間,又像是約定好一樣,又會再次撞上視線,對上目光。
仿佛有種無言的勾扯在其中。
沈樂郁雙手背在身後,捏緊,某次強迫自己不率先挪開目光,對方也沒有,然後就仿佛融進了那一雙眼睛中,被拖拽着一樣,能吃人一樣,好像能燃起熱度來。
他有種想轉身避開的沖動,明明對方也不可能追上來。
可還是沒能走得掉。
一直到檢查結束,沈樂郁感覺自己好像也經歷了一場檢查一樣,手腳發軟。
…………
下午有甜點,晚上是豐盛的餐食,精心準備,當真是為他慶祝了一番。
殷少宸全程都在,也沒去書房,好像工作都在早上處理完了一樣,說好的複查,其實上午就檢查完了,醫療團隊準備充足,根本沒耽誤多少時間,但結束之後,沈樂郁也一直有看到殷少宸的身影。
他感覺後廚好像不知道在哪裏,偷偷放了茶多酚,或者是咖/啡/因,不然為什麽心情總是浮動着落不下來。
吃過飯,沈樂郁就想回房間緩緩心情,然後就被關伯叫住,說可以去天臺上走走。
沈樂郁點頭說好。
不知道為什麽,心情浮動得更厲害了些。
天臺他來過一次,這是第二次。
但與之前印象中相比,竟已經大變樣了。
也不知道從哪裏挪來的花,也許是花房中的,一簇簇開在周圍,還點綴着暖色的小彩燈,烘得周圍的光亮也暖暖的,殷少宸就坐在天臺邊上,仿佛一點也不意外他到來的。
“上這邊看看。”
沈樂郁走過去,才發現不止是天臺上開滿了花,從天臺望下去的視野中,竟也能看到開得茂盛的花草,還有同樣點綴着彩燈的樹,風一吹,就像搖晃的彩色海洋一樣。
“雖然比不過度假山莊的風景,但這裏也不錯,可以随時上來看。”
殷少宸說着,又将腿上抱着的東西擡起來。
“早準備好的,送你的禮物。”
“禮物”
“嗯,慶祝你得第一的禮物。”
沈樂郁抱着那一箱東西的手一頓,坐在殷少宸身邊,忍不住看他一眼,好笑道: “殷先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拿第一,這個禮物早準備好,不怕送不出去嗎”
殷少宸笑了笑: “你可以當做只是個理由。”
所以不管結果如何,都會送他嗎
沈樂郁抿了抿嘴唇,低頭打開箱子,瞬間瞪大眼睛: “這是……這些是岩彩顏料”
他一個個拿起來看。
“真的是!”
一個個小瓶子,足有幾十個,顏色超全,全部都是各種礦石制作而成的顏料,是比沈樂郁在網上看過的還要齊全的顏料組合,很難找得這麽齊全,要特意定做才行。
由礦石制作而成的顏料用于繪畫,很不容易褪色,但都是消耗品,制作也不易,所以能想象到其珍貴的地方。
“喜歡嗎”
喜歡,怎麽可能不喜歡。
還有眼前的風景。
這些怎麽可能是随随便便就準備出來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個人布置着這些,想着送他合心意的禮物。
究竟為的是什麽啊,要做到這份上……
要是個傻子就好了。
可沈樂郁又不是傻子,他有知覺,也知情識熱。
不知名的“茶多酚”或“咖/啡/因”發了大力,或者随便那是什麽,總之,沈樂郁深吸了口氣,看向殷少宸,開口道: “殷先生,之前你問我,有想過我們再次見面會是什麽樣嗎”
殷少宸怔了下,喉結滾動,随即就聽眼前人繼續開口道——
“我有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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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這次大早上去輸液,還是好多人,門口都排上隊了,感冒發燒的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