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離開
離開
為表誠意，一家三口出現在了視頻中。
不是書面歉意，而是真人出鏡，而且還是在病房中。
白色的背景，林青然一臉蒼白虛弱，在病床上都下不來，而趙蘭坐在旁邊，林廣平就站在另一邊，一臉羞愧歉意的表情，甚至在視頻一開始，就深深彎腰，鞠了一個躬。
【是我的錯……】
一出口，聲音就變得哽咽。
林廣平說自己沒教好兒子，也忽視了沈樂郁的感受，說沈樂郁從小到林家，他應該給予更多的關注，是他沒調節好兩個孩子之間的問題等等，希望沈樂郁能夠原諒他這個做繼父的失職。
姿态放得很低，還打起了親情牌，希望沈樂郁看在這麽多年在林家長大的份上，給他們一個補償的機會。
緊接着，林青然也道歉。
剖析自己是因為嫉妒沈樂郁。
嫉妒對方有個健康的身體，說自己小時候因為身體病弱，大多數時間只能待在房間裏，盡管母親很照顧他，可是他卻很想出去玩，所以才一時做了錯事。
長大之後還要去國外療養身體，而他們都臨近畢業，沈樂郁卻能留在國內參加比賽。
所以他一時之間又做了錯事。
是他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住了院都是他應得的，是他活該遭報應。
幾乎是在自己詛咒自己，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
而視頻中，趙蘭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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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些日子，她過得很不好，加上心情也冗雜着，所以哪怕什麽都不說，單是出鏡的樣子，已經顯得蒼白又憔悴，像是抛下了自尊一樣，失去了闊太太該有的姿态模樣。
雖然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足夠弱勢的一方，就是有種天然讓人同情的條件。
更何況這視頻中，字字句句不提對沈樂郁的養恩，可實際上，都能聯想到。
不然沈樂郁是怎麽長這麽大的
他不是5歲的時候就被他媽帶去林家了嗎
這麽一算，沈樂郁長這麽大，這麽多年的吃喝等等加在一起，也不算是虧待了他吧
有人說不是這麽算的。
但也有人反駁道，至少林家也沒虐待過沈樂郁啊。
再說了，人家一個年過百半的，姿态都已經放這麽低了，現在是要怎樣，沈樂郁還沒有個回應嗎讓人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好像要借此使勁拿捏什麽一樣。
這樣的言論雖然不算多。
但很顯眼，而且确實也有附和的。
有人就是覺得沈樂郁差不多行了，再怎麽說，林廣平這個繼父也不欠沈樂郁什麽吧，更何況這一家的開銷，都是林廣平提供的，沈樂郁能在林家長這麽大，難道不該知道感恩嗎
還有的人同情心泛濫，一看林青然躺在病床上下不來，一副病恹恹的樣子，而且是裝不出來的那種，再看趙蘭那副臉色，也是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差不多得了。
甚至說換位思考一下，從小就身體不好，如果身邊有一個整天活蹦亂跳的人，換做自己心态也得扭曲一下。
所以多理解一下，其實也還算是情有可原。
另外就是沈樂郁和殷家的訂婚關系也不知怎麽被暴露出來，殷家吶，一個林家的繼子，和殷家訂了婚，還有什麽可不知足的，這麽一看，命很好不是嗎
而且現在都已經還了當年的真相出來，誤會也都解除了。
人家也都這麽低聲下氣的道歉了……
不提林青然，一個晚輩讓長輩這麽低姿态的道歉，這怎麽看，也不太應該。
…………
從視頻發出來，到網上那些評論，沈樂郁都有看過。
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沒在網上回複，沈樂郁關了手機，在房間裏轉了一圈。
自從住進殷家，他在外面的租房就退了，和殷家的訂婚協議最近取消，尾款都已經打給了他，但殷少宸卻也沒讓他離開，因為訂婚還沒取消，沈樂郁鬧不清殷少宸是怎麽想的，他也不想去琢磨了。
從小到大，好像也沒什麽重要的東西。
沈樂郁目光一頓，最後還是裝了一個包，然後先去了徐霜霜家裏。
去醫院的時候，除了一個手機，就帶了一張卡。
“請問……219病房怎麽走”
小護士正跟人說着什麽，扭頭一看，差點驚呼出聲，然後反應過來，立即開口道: “我帶您過去。”
“好的，謝謝。”
路上，她忍不住偷看人好幾次。
真人長這樣啊，真好看。
就是不知道剛才她們說的話，這人聽見沒
一想到剛才有人說那種話，小護士就忍不住氣悶，同情那一家三口幹什麽，先前那家保姆過來鬧的時候，大家又不是沒吃到瓜，那樣的媽，根本就不負責任，都有這樣一個後媽了，這後爸又怎麽可能是個好的!
還說什麽當繼子的不知感恩，等着拿捏人，這不都親自來醫院了嗎
對啊，來醫院幹什麽
小護士又忍不住去看旁邊人。
但這會兒已經到病房門前了，她只能頓住腳步。
沈樂郁開口道了謝。
“沒事沒事。”
想張嘴說點什麽，又倏然頓住，因為她突然看見對方手裏捏着……一張卡銀行卡
這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醫院病房的門都鑲嵌着玻璃，還不小，四四方方的，能清楚看到室內的景象，沈樂郁還沒進去前，就看到趙蘭在給林青然削蘋果，低眉斂目，一派慈母的表現，一如既往，哪怕在林青然做的那些事被揭露之後。
正好，林廣平也在。
也是，他來之前聯系過他們，說是會過來的。
沈樂郁推開門進去。
一瞬間，趙蘭就擡起了頭。
然後像是慌亂一樣，驟然站了起來，竟顯得有些無措，開口喊他: “郁郁……”
林廣平沒遮着掩着，關于沈樂郁來醫院的事。
他巴不得醫院的人都看見。
而且在沈樂郁來之前，林青然又喊了一次醫生，多次檢查身體，手背都青了。
這姿态，做得足足的。
哪怕今天達不成和解，到不了他想要的目的，沈樂郁從這裏走出去，也得多背着不少閑言碎語。
林廣平和林青然想了不少。
趙蘭不願意去想，可是林青然身體虛弱是真的，所以看到沈樂郁之後，竟随着以往的習慣，喊了人就下意識繼續開口道: “郁郁，就原諒你弟弟吧，他是真的知道錯了。”
沈樂郁看着趙蘭不說話。
這些日子以來，趙蘭心力交瘁，心慌意亂，語無倫次: “你弟弟……青然他真的知道錯了。”
“他都道歉了，你林叔叔也道歉了，媽也……媽也知道錯了。”
趙蘭說着說着就哭起來，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樣，旁邊林廣平這時候也趕緊搭腔: “是啊，青然真的知道錯了，郁郁，你從小也是養在林家，你也知道你弟弟的身體情況，他就是一時想岔了，是身體太不好了……”
“你就是不看在你媽的面子上，也看在林叔叔的面子上，從你來林家，這麽多年，林叔叔也不算虧待你吧”
感覺門外有忍不住看熱鬧的，林廣平不僅沒管，甚至說得更加聲淚俱下。
沈樂郁背對着門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林青然卻也注意到了。
他想着，就這一次，跟沈樂郁低頭，就這一次，他低了頭，才能……
“我們之間有情分可談嗎”
沈樂郁開了口。
林青然頓時心髒一跳，呼吸有些急促。
他以為沈樂郁是要發洩，等着沈樂郁再說些什麽，卻見沈樂郁拿出了一張卡，擱在了他病床的小桌板上，正對着他，就在他對面，林青然死死盯着，這是……什麽
“從5歲到18歲， 13年，這是我在林家的13年，從第二次參加高考之後，離開林家，我就再沒用過一分錢，都是自己打工掙錢，林叔，這個事情，你應該不會否認吧”
“不……不會。”
林廣平也是心下一跳，目光忍不住放在那張卡上，又看向沈樂郁。
“郁郁啊，你這是幹什麽……”
沈樂郁卻又看向趙蘭: “7歲那年，我背上了掐死小狗的罪名，這件事讓您臉上無光，也讓別人覺得我小小年紀是個心理不正常的，所以每次林家來人，你都會讓我躲在房間裏，不要出來見人。”
“林青然身體不好，有很多忌諱，尤其在我身上，不能過于玩樂，不能當着林青然的面，吃他不能吃的東西，不能玩林青然不能玩的玩具……太多太多了，羅列不過來。”
“您有時候記得我生日，有時候不記得，不過無所謂，不管記得不記得，我在林家也沒過過生日。”
“外公雖然不是教美術的，但外婆是教美術的，您應該已經忘吧不過外公沒忘，所以小時候他帶我，很喜歡我畫畫，我自己也喜歡，來林家之後，林青然學畫畫，我不能學，只能自己偷着學。”
“你們沒問過我意見，就決定我以後要給林家工作，我只能自己重新去高考，因為那時候我成年了，能自己做決定了，您以為我是故意針對林青然，所以認為我離開林家，只是賭氣，我只是想考好，只是失望了。”
趙蘭張着嘴，想要說些什麽。
可她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覺得好像要失去什麽一樣，恐慌異常。
“和殷家訂婚，林叔公司的危機得以解決了，對嗎”
“13年，算我冷心冷肺，實在想不出我在這個家裏，有多少情分可算，但這13年，我确實生活在林家，所以該還的，必須得還，我不想欠你們什麽，這筆賬得算清楚。”
沈樂郁不等林廣平開口，指了指小桌板上的那張卡。
“這張卡裏有100w，都是我存下來的，應該能夠償還我這十三年裏在林家的花銷吧”
“至于其他，你們在視頻中跟我談感情，實在抱歉，我談不出來，原本只是想要個簡單的道歉，可你們好像忽視了我這13年究竟是怎麽過來的，也對，不斷有人指指點點的日子，大概不是你們過的。”
“所以談感情，實在沒必要。”
沈樂郁最後又看向趙蘭: “以後就當陌生人吧。”
“郁郁——”
趙蘭猛然變了臉色，一臉怆然: “郁郁，你不認媽了嗎啊!你不認媽媽——”
“媽，我累了。”
“您就當我記得的都是不好，因為我實在想不起來有哪裏好。”
誰也沒想到沈樂郁會突然拿出一張卡。
而且裏面有償還給林家的100w。
被打的個措手不及，林廣平都愣了，林青然更是瞪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那張卡。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點。
而且有一句話說對了，就是沈樂郁平時過得怎麽樣，他們真的沒細想過，從頭到尾都是忽視，所以他們示弱，卻才意識到，那些被他們忽視的東西，一旦翻上來，就是狠狠打在他們示弱僞裝上的荊條。
虛僞不堪，狼狽至極。
門外的騷動仿佛更大了些。
林青然驟然回過神，終于想起要開口說話，但沈樂郁已經轉過身走了，那一瞬間，他腦海裏只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完了，偷雞不成蝕把米，竟是又成全了沈樂郁!
林廣平顯然也是意識到這一點，不由得越發焦躁起來，也顧不得去看門口現在有沒有人，湊到林青然身邊，壓低聲音說: “快，想想別的辦法。”
“你和裴家那小子有這麽多年的交情，雖然上次在家……兒子，你去求求他吧，那小子肯定能對你心軟。”
見林青然一臉難堪，林廣平咬着牙: “你治病養身體哪個不需要錢!要是公司真出什麽事，你以為你以後還能有現在的日子過更何況這事兒還不是你給惹出來的!”
林青然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起來。
卻沒發現趙蘭如往常一樣上來護着他。
他只能忍着難堪說好。
可讓林青然沒想到的是，沈樂郁不止能像今天在病房這樣堵得他說不出話來，還能再堵他第二次，截斷他的後路……因為離開醫院之後，沈樂郁離開了，不見了!
裴聽瀾和陸書珩都有找過來，一臉焦急惶然，還有帶着對他的厭惡和疏離，那眼底再不見半點情分。
病房裏發生的事還是被傳了粗去。
之前說沈樂郁的那些言論，都被噴了個遍。
林廣平再也不能拿“恩情”示弱，挾恩以報，甚至還被狠狠打了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引來不小的反撲。
沈樂郁離開的消息，是裴聽瀾和陸書珩最先發現的。
在病房的事很快被傳出來後，他們才知道沈樂郁一直那麽忙着掙錢是為了什麽……
他們迫不及待想找到人，想要見人，卻才發現，人找不見了。
裴聽瀾和陸書珩碰到一起，去了病房，又去殷家，他們聯系不上人，只有沈樂郁發的一條信息，說不用找他，他想出去走走，至于其他的，不想再多談論和追究了。
這是讓他們将之前的事情放下就行。
可哪裏放得下!
單方面斷了聯系和關系，憑什麽!
裴聽瀾感覺喉嚨裏泛着血腥氣。
臉上是止不住的焦躁和後悔，掩都掩不住，他也不怕人看。
沈樂郁不想再和他扯上關系，問過他沒有憑什麽啊……裴聽瀾抹了把臉，看向旁邊的陸書珩，聲音沙啞道: “你覺得殷少宸那裏會有消息聽說他……他離開醫院，就沒回去過。”
陸書珩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麽。
原以為的相認，原來只是他單方面的慶幸。
現在回想起來，可能知道他就是小時候認識的哥哥，這件事對于沈樂郁而言，恐怕還不如不知道吧。
所以他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他怕他一開口，滿心的痛恨和悔意就要傾瀉而出。
到了殷家，兩人直接找上殷少宸，卻在看清殷少宸臉色的瞬間，也一臉衰敗。
“你也不知道。”
陸書珩聲音嘶啞，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他出國了。”
殷少宸手背青筋暴起，手機屏幕還亮着，裏面也是沈樂郁的留言，讓他單方面解除訂婚，和他道別。
道別……要是知道會說再見的話，要是知道……
殷少宸喘了口氣，拿起手機又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的人很無奈，也帶着歉意。
“先生，真的很抱歉，我沒留意……我以為郁少爺去了那位徐小姐家，是想在那休息會兒，結果才發現郁少爺早就找好了車，我沒跟上……我去查了航班信息，但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殷少宸啞聲讓對方抓緊，這才又挂斷電話。
裴聽瀾在殷少宸這裏找不到人，又很快離開了，但是陸書珩卻沒走，此時和殷少宸對上視線。
“你找人監視他”
“只是為了确保他的安危。”
“他知道嗎”
殷少宸沉默下來。
陸書珩: “你該和他解除訂婚關系。”
“怎麽，為你讓路嗎”
殷少宸又想到那幅畫，聲音沉郁: “你以什麽身份在這裏說話。”
“我們是舊識。”
“才相認，他如果在意你，就不會走了。”
陸書珩驟然咬緊牙關。
半晌，才再次開口道: “彼此彼此。”
殷少宸也驀地攥緊了指骨。
“我會自己去找人。”
陸書珩轉身前，一字一頓道: “有萬般歉意，我都會補償他。”
“我有能力去追人，表哥，你有嗎”
也不知道是一字雙關，還是字面意思。
陸書珩走後，關伯過來敲門。
“少爺，如果找到郁少爺，要不要我去請郁少爺回來”
殷少宸沉默良久，才開口道: “關伯，他說想出去看看。”
“少爺……”
“我不知道怎麽做是對的了。”
殷少宸看向窗外，低聲道: “兩年時間……用兩年時間，來等一個結果，可以嗎”
如果狀況會更差，那他希望飛出去的鳥兒，可以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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