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紅色小鳥
43.紅色小鳥
——七天後。
一場大雪在黃昏時分降下,喜馬拉雅山區高山苦寒,又恰逢冬季,下雪很正常,雪山隐在雲層裏,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小屋矗立在風雪中,方圓幾公裏荒無人煙。
穿着厚重棉衣的江央掀開門簾走了出來,他拿着簸箕在小院一角的柴堆裏抽出幾根幹柴,正要回到屋子裏,忽地瞥見風雪中走出幾個人影。
他掀開門簾朝屋內喊了一聲:“他們回來了!”
圍在幾張小桌的人先是微微一愣,又低下頭繼續喝着手中的奶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這是一家補給站,有很多游客都會在這裏歇腳,所以沒什麽稀奇的。
老板扶着樓梯從地下儲藏室裏走了出來,對江央招手道:“把你手上的柴放下,去把酒熱上。”
老板娘充耳不聞,在櫃臺後面拍着算盤珠子。
江央應了幾聲,連忙去做。
門簾被掀開,幾位膀大腰圓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們穿着一身登山裝,身上都背着一個大包,其中一個人的包裹好像壓在一個蒙着黑布的籠子上。
為首的男人在屋內掃視一圈,随後找了張角落的空桌子坐下,拉開嘴上的黑布,露出被凍到皲裂的嘴唇,他是純歐洲人的長相。
跟着他的幾個人也紛紛落座,身上的東西都放在腳邊。
“怎麽趕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雪那麽大,路都不好走。”老板對他們賠着笑說。
江央這個時候也把熱酒給他們端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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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指着江央,對老板說:“怎麽讓他給你們幹活了?”
老板揚起下巴,示意他看看周圍,低聲說:“最近雪大,好幾撥客人都留在這兒了,就我跟我老婆兩個,忙起來人手不夠,我就借他使使,他的工錢我都算給您。”
男人的手下把手套脫掉,虎口處露出一截魔神紋身,他随手端起一杯酒聞了一下,“大哥,這酒不錯,挺香,喝兩口暖暖身子吧。”
“是啊,雪這麽大,我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估計要待兩天,這小子最起碼還能幹點兒活。”一旁的人也倒了杯酒。
男人冷哼一聲,“我怕他半夜給我脖子抹了,趕緊地,把他關到後院去,跟牛羊關在一塊,等我歇過這個勁兒來,再收拾他。”
江央聽着這話,沒有絲毫波瀾,臉上只有麻木,若是仔細看他的臉,還能在眼角處看見一道傷疤,才愈合沒多久,是被這幫人打的。
老板對老板娘招了招手,讓她把江央帶了下去。
“新釀的馬□□酒,嘗嘗味道咋樣。”老板笑起來,臉就跟朵菊花似的,常年待在藏區的臉上布滿紅血絲,跟臉上堆滿了藏紅花似的。
男人端起碗來抿了一口,眉眼壓低掃視一圈屋內的其他人,“這些都是新來的游客?”
“跟咱們是一行。”老板給他使了個眼色。
藏區地大物博,人煙稀少,不乏珍稀野生動植物,盜獵偷運事件層出不窮,這個小屋打着旅館的旗號,背地裏是偷獵者的補給站。
男人在這群人臉上沒看見熟面孔,他的警惕心放松了一絲,問起了另一件事:“上回那兩個人走了?”
“走了,說是去接他家老板,恐怕這一兩天也就來了。”
“老板?”手下一聽,立馬和周圍的人面面相觑。
“估計是韓淩的外甥,他還真是陰魂不散,都跟到西藏來了。”男人狠聲道。
“大哥,你真的敢肯定是他嗎?”
“除了他還有誰能跟我們跟得這麽緊,咱們回來的還真是時候,姓林的一來,我們就埋伏起來,把他殺了。”男人哼笑兩聲,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啾啾——”
兩聲細微的鳥叫傳了出來。
除了距離比較近的他們和老板聽見之外,沒有其他人聽見。
老板嘿嘿笑了兩聲,“這次搞到啥好寶貝了?”
“還能有啥,就是那蛋孵出來了,一個小雞崽子罷了……”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渾身脫力,就跟沒有骨頭似的,搖搖晃晃地倒在桌子上,而他的手下,也在同時倒下,可離譜的是,他們的頭腦并不昏沉。
他清楚地看見老板把自己的臉皮揭了下來,臉皮下是一個端正英俊的男人。
杜川揉了揉酸麻的臉頰,“啊,媽的,戴了兩天的面具,腮幫子都麻了。”
屋裏的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他們身姿筆挺,目光堅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們二話不說,從兜裏掏出手铐,把男人的手下全部拷上。
“你們,你們是誰?”他們身上沒力氣,但是能說話。
“武警,你們涉嫌違法入境,殺人盜獵,跟我們走吧。”
“你知道我是誰嗎?!”男人狠聲道。
“當然知道,信奉瑪門的雇傭兵嘛,前幾年在中東地區名聲大噪,現在還不是淪落到給別人打工,狂什麽啊,”杜川走過來,雙手插兜朝他肚子踹了一腳,“中國古典名著裏有一則故事,叫孫二娘開店,專賣人肉包子,聽過沒有?”
“一幫殺人越貨的玩意兒,你還指望他們讀四大名著?”老趙笑了。
杜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趙,辛苦了啊。”
“我們不辛苦,你們才辛苦,還要做戲。”老趙笑了兩聲。
他“老婆”,也就是旅館老板娘也把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跟杜川對視一眼,把臉上的面具一丢,“下次你來扮女人!”
“唉別介……”
“老杜,”老趙叫住擡腳準備去哄搭檔的杜川,“這幾個人我都帶走了?”
“別,”杜川蹲下身,把為首的那個男人挑了出來,“把這個留在這兒,我們老大要問話,我們就跟你們一塊兒回去吧,冷死了,我一點兒都不想待在這兒。”
老趙眉頭一蹙,看了看地下儲藏室的樓梯,“就你倆跟我們回去嗎?”
杜川“老婆”從櫃臺後面走了出來,雙手抱胸,搖了搖頭,“外面的雪太大了,冷得不行,老大怕冷,一時半會恐怕走不了。”
說罷,他朝後院喊了一聲:“江央!”
江央連忙進屋,靜靜地看着他,等他的吩咐。
“把這個人拖地下儲藏室去。”杜川說。
江央點點頭,但是沒着急動手。
“他們這次盜獵的東西我也得帶走,作為證據。”老趙說。
“看一下有什麽吧。”杜川說完,跟衆人一起翻起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
忽然,有人驚叫一聲:“呦,這小雞崽子毛都沒長齊啊,這要是跟我們走,不得凍死在路上?”
杜川掀開地上籠子的黑布往裏面瞧了一眼,又趕緊把黑布放下,把籠子提起來遞給杜川,“把它拎到儲藏室裏烤烤火吧,這小崽子凍得直抖。”
“是什麽動物?”老趙問了一聲。
“看不出來,其他的可以帶走,但是這個就交給老大吧,等雪停了,毛長齊了,再放歸大自然。”杜川說。
“也只能這樣了,走吧。”老趙拿着盜獵證據,和一些珍惜植物,帶着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小屋。
江央站在門口揮手道別,待他們都走了,他把門簾放下,把門關嚴實,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他走向躺在地上的男人,無視他帶着寒光的眼神,伸手拖着他的腿就往儲藏室裏走。
“你個小雜種,傍上金主了是吧?敢不敢把你爺爺放開!”男人罵罵咧咧。
江央停下腳步,重重扇了他兩耳刮子,打得那人腦袋嗡嗡作響,半天回不過神來。
江央把他拖進儲藏室。
儲藏室籠罩在橙色的火光中,男人的影子倒映在牆上,稍顯寂寥,他好像睡着了,垂在臉上的睫毛在火光的映襯下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雙腳踩在火盆邊緣,穿着馬丁靴的腿細長筆直。
火盆燃起噼裏啪啦的火苗聲,炭好像要燒完了,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連身旁一個超大號的烤火器都讓他感覺不到溫暖。
江央停下腳步,站在樓梯口靜靜看着他。
他在西藏出生,在西藏長大,見到的都是小麥色的肌膚和生着紅血絲的臉蛋,比較粗糙,從未見過林煜這般面容白淨細膩,氣質像蓮臺上的佛子一般冷欲的人。
雇傭兵也看見了火光中的人,他驚恐出聲:“林煜?”
江央回頭瞪着他。
林煜聞聲,幽幽擡起眼簾,目光冰冷如水,見到自己的仇人,他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瑪門的首領,吉倫·埃德蒙,殺韓淩的兇手。”林煜淡道。
江央把他拖進地下室,丢在林煜面前,随後上樓了。
吉倫看着林煜淡漠的眼睛,“你是專門來給你舅舅報仇的?你想怎麽殺我?用殺晏如庚的手法嗎?”
吉倫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看見屋子的一角倒着兩個人,仔細一看,他頓時汗毛倒豎。
那兩個人是旅館真正的老板和老板娘!
他們臉上覆着白白的一層霜,好像死了很久。
林煜垂着腦袋,手從口袋裏伸出來,細長如玉的手指放在火苗上空,指甲蒙着火光,散發着耀眼的光,“老是用一種套路挺煩的,我打算玩點兒新花樣。”
吉倫吓得往後縮了縮,後背抵在一根柱子上,已經退無可退了,地下的冷氣透過衣服滲進骨子裏,冷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這裏太冷了。
林煜冷眼瞧着他,見他無力反抗的樣子,有些想笑。
以前看過一則帖子,問,如果官渡之戰曹操帶的軍師是吳用,請問如何勝袁術。
下面有人用吳用的語氣回帖:看我用蒙汗藥蒙翻他八十萬大軍!
林煜覺得,這種方法雖可恥,但有效。
他用的就是這招,當初晏生喂他喝的藥,他事後找學醫的朋友把這藥給配出來了,來西藏一趟,他就把這藥用在這幫雇傭兵身上了。
“要殺要剮,盡管來。”吉倫咬牙切齒。
林煜沒看他,也懶得看他,連開口說話都不願意,吉倫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剛落進敵人手裏,血氣已經沖到腦門上了,硬逼着他開口,他什麽都不會說的,先挫挫他的銳氣吧。
最重要的就是,太冷了,林煜怕冷,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快進入冬眠模式了,暖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啾啾——”
兩聲鳥叫吸引了林煜的注意力,他擡頭望去,見江央拎着一個籠子走了過來。
“這是什麽?”林煜問。
江央看了看地上的吉倫,回道:“是他們盜獵來的,小川哥說,它太小了,帶回去會凍死在路上,等雪停了,再放它走。”
林煜接過籠子放在腿上,把籠子上的黑布取下。
籠子裏卧着一只紅色小鳥,仿佛剛破殼似的,羽毛稀疏,但是生出來的羽毛都是紅色的,上面浮着一層流動的金光,似火焰般耀眼,腦袋上還有三根翎羽,但是也沒長好,跟三根棍子似的,插在腦袋上。
它滴溜着烏黑的大眼睛四處張望。
“這是什麽鳥?江央你見過嗎?林煜問道。
江央蹲在地上,繞着小鳥看了兩眼,把小鳥吓得往籠子一角縮,紅色的鳥喙“啾啾,啾啾”地叫。
“從沒見過這種鳥。”江央搖了搖頭。
“它膽子好像有點兒小。”
“煜哥,它一直往你那邊縮呢,不怕你。”江央說完,站起身來,“我去弄點兒吃的,煜哥你餓了吧?”
林煜點點頭,“去吧。”
江央上樓弄吃得去了。
他打開籠子門,“出來吧。”
小鳥歪着腦袋瞧了他兩眼,大約是判斷出林煜不會傷害它,它支起細細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籠子口。
林煜趕緊伸出手接着它,但它沒出去,用鳥喙輕輕啄了啄,好像在辨別或者他的氣味,就它啄得這兩下,林煜就感覺到它身上好暖和。
小鳥崽子熟悉他的味道了,才一瘸一拐地走到林煜的手上,縮着翅膀晃着身子卧在手掌心。
它小小的一團,細小的絨毛也是紅色的,待在林煜手心的時候,就像個溫暖的小雞蛋。
林煜覺得它不是一般的鳥,這個籠子裏也沒什麽保暖的東西,它就這麽待在籠子裏被吉倫他們背着在風雪中走了大半晌,換成別的鳥,早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