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亂
心亂
天空中陽光未散,卻洋洋灑灑下起黃豆般大小的雨來。
宋卿時提着裙擺,略微狼狽地一瘸一拐地小跑在寬長的小徑,透過擋在額前的手掌,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西角門,只能硬着頭發繼續往前跑。
誰能料想到就這麽短的距離,竟會下起小雨來?雨下的小,也不至于特意回一趟住處拿傘,所以她們便選擇小跑着過來了。
忽地想到了什麽,她腳下一頓,扭頭朝着慢她一步的綠荷說道:“你去看門婆子那兒借把傘。”
她沒料到會下雨,估摸着外頭等着的那位也沒料到,雖不知他此行何意,但是總不能淋着雨聊吧?
“算了,你叫他進來吧。”
“不不不,還是去借傘吧。”
反正叫他進來,他也不會進來,他重禮數,不會貿然進宋家的門。
綠荷跟着看門婆子去取傘,宋卿時則尋了處屋檐稍作等候,左右離得不遠,耗不了多久時間,只是這麽一會兒功夫,他怕是淋慘了。
沒等多久,綠荷步履匆匆帶着兩把傘出現在視線內,宋卿時匆匆接過,剛打開門就瞧見魏遠洲站在門外,樣子有些別樣的滑稽。
魏遠洲背着手站在雨中,面容冷冽,卓然而立,整個人仿佛置身在自家後院般安然自若,當然,前提是忽視掉他身邊不堪的段朝以及頭頂的男式外袍。
夏日炎熱,段朝脫了自己的外袍,站在雨中給魏遠洲舉着擋雨。
因為有個好侍從,魏遠洲倒是沒怎麽被淋到,但是段朝可就慘了,上身本就只剩一件白色裏衣,額角的碎發和單薄的衣服濕噠噠地緊貼在臉上,淋成了個落湯雞。
真……真是個好主子。
宋卿時憋了好久,才憋住笑意,趕緊擺擺手示意綠荷去解救段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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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段朝如釋重負地放下酸痛的手,見眼前的小丫鬟想笑不敢笑的模樣,不由想起雨剛剛下起來的時候,他與公子的那段對話。
“脫吧。”
“……脫?”
“不然是我脫?”
大庭廣衆的,這不好吧。
不過公子都發話了,他不能不脫啊,只能照做,于是便有了現在這副局面。
好像,是挺好笑的。
主子們有話要說,綠荷和段朝便自覺走遠了些回避。
“哈哈哈,你可真慘啊。”綠荷湊到他身邊,低聲笑道。
作為魏遠洲的得力副手,段朝素來古板,被人如此取笑還是第一次,對方還是個女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尴尬地撓撓頭,禮貌回了句:“一般一般。”
綠荷眼尖,瞥見他羞紅的耳朵,又瞄了眼他此刻的狼狽模樣,捂着唇再次笑出了聲,打趣道:“你倒是比你主子有趣。”
段朝接不了話,只能賠笑。
*
這邊,宋卿時腿還沒好全,只能慢悠悠走過去,給魏“大爺”撐傘。
魏遠洲的身量很高,她需将傘舉得比平常更高。
傘柄很重,舉了沒一會兒,她就感到有些吃力,手指不受控地顫動幾下。
在她快承受不住這重量的時候,魏遠洲似有所感,修長指骨及時覆蓋住她,手臂擡高,袖口的布料自然就會往下滑去,露出一截布滿青筋的強壯手臂。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手好看,當他握住她的那一瞬間,目光不受控地落在他的手上,白皙骨瘦,修剪整齊的甲床泛着透明光澤,尖處弧度微向內收,彎出一個月牙的輪廓,順着朝上看去,對上一雙注視她良久的黑色眼眸。
宋卿時呼吸驟然一滞,不動聲色将手從他的掌中抽出來,藏進了衣袖之下,不久,卻忍不住攥緊在一處。
密如蝴蝶羽翼的睫毛上下煽動,縱使與他成婚數年,相處之中,還是會為這些小細節所心悸。
她收起不該有的心思,放緩語氣,“有事找我?”
魏遠洲眉骨上挑,對于她迫不及待收回手的動作略有不悅,他是什麽洪水猛獸不成,需要這麽避着他?
喉結微滾,躁意橫生,心緒已然亂了,故而只是淡淡“嗯”了聲。
“嗯”過之後,就再無後話。
宋卿時無奈,這人啊,不管是成婚前還是成婚後,都是個不開竅的悶葫蘆。看來那日在桃源村,多半是他被綠帽子打了個措手不及,才會那麽多話。
沒一會兒,像是為了反駁她的腹诽,他竟再度啓唇:“腳如何了?”
宋卿時下意識活動了一下腳掌,讷讷回:“沒什麽大問題,大夫說過幾日就會好全。”
既如此,他便沒再追問,注意到她被雨水打濕的額發,“淋雨過來的?”
“行至途中突然落了雨,無處可躲就只能淋着過來了。”
宋卿時下意識摸了摸垂在胸前的一縷長發,濕潤潤的,摸着不太舒服。
一路小跑過來,她額前漆黑的碎發還沾着點點水珠,瓷白的臉頰紅撲撲的,噴灑出來的氣息微微有些熱,所幸身上的衣物幹的快,倒看不出被雨淋過的痕跡。
“傘是為我準備的?”
“是啊。”宋卿時沒多想,大大方方承認了。
聞言,魏遠洲嘴角微微上揚,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突然想到她主動讨好自己的那段日子裏,某個下雨天,她外出忘記帶傘不小心淋了雨,回來後明裏暗裏撒嬌指控自己沒有情趣,竟不知主動幫妻子擦拭頭發時的場景。
他眸光微動,自覺擡手緩緩置于她的頭頂,濕熱的指腹貼着她的額頭擦過,一下又一下,不厭其煩,意圖替她擦幹煩人的水汽。
一邊擦一邊說:“鄭商然涉嫌參與此次科舉作弊,大概率會被發配南蠻之地充軍。”
她早已知曉鄭商然的結局,所以對此并不感興趣。
相比于此,她更在乎頭頂的這只手。
“往後,他不會再來煩你。”
他說這話的音調很輕緩,清清淡淡,在雨聲的襯托下仿佛染上了寸寸溫柔,直直的就撞入了她的心窩。
宋卿時低頭啞笑,讓垂落的發絲遮住眼底的悸動,不在他面前顯露分毫。
少頃,她察覺到臉頰發癢,才發現是因為他的動作,越來越多的發絲掉落在臉側,唯恐發型被他弄亂,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想要躲開他作亂的手,卻忘了背後即是濕滑的臺階,這一退,重心不穩,怕不是要摔了個底朝天。
雨絲飄飛,傘面傾斜。
天旋地轉之際,擔憂的詢問從耳畔傳來:“沒事吧?腳踝可有扭到?”
宋卿時的瞳孔微縮,雙手愣愣扶着他粗壯有力的胳膊,這才發覺她和魏遠洲之間的距離竟不知何時縮短到了如今這樣近,近到一擡頭就能看清他的睫毛有多濃密有多長。
她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飽滿的唇抿成一條線,不自覺掐着嗓子嬌滴滴道:“沒有,多虧了魏公子。”
話音甫落,她瞧見,他的兩道濃眉頃刻間皺成一團。
好吧,她也挺嫌棄自己突如其來的做作。
宋卿時意識回籠,站穩了身子,那只放在她後腰的大掌也随之松開。
“咳咳,你可還有別的話要說?”
還是回歸正題為好。
魏遠洲虛虛環住她,空氣中萦繞着一股熟悉的香味,不似脂粉香氣那般濃膩,恰到好處的清淡,直到再湊近一些,才發現那是她的發香。
意識到這不妥的動作,他往後退了半步,斂眸盯着她好看的眉眼,直言不諱道:“宋家可有人為難你?”
“沒有,為何如此問?”
盡管有為難,她也不會明說,出于私心,她并不想讓他知曉自家的醜事。
見她神情平靜不似作假,魏遠洲只當是那晚送她回府後,自己對宋老夫人的暗示奏了效,“沒有便好,我先走了。”
“就……就走了?”宋卿時有些詫異。
魏遠洲目光緩緩下移,看了眼她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有些不解,“我的話已說完,你還有想說的?”
宋卿時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撒手,腦筋急速飛轉,才想到個理由:“我與祖母撒了謊,說我是與你去城東踏了青,你不要說漏嘴。”
“我不會對外說。”他蹙眉,對她再三懷疑自己人品的事感到略微不滿。
“對魏夫人呢?”
短暫的緘默在二人之間流動。
魏遠洲抿了下唇,并沒有選擇隐瞞,“她已知曉。”
宋卿時不說話了,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心情卻有些莫名的失落。
“你不用在意她如何看,婚事不會變。”
他說的倒是輕巧,那可是她未來的婆婆,怎麽會不在意。
“哦。”她情緒不高,回應的也稍顯幾分敷衍。
魏遠洲雖有察覺,卻也不知該說什麽,自從确認重生後,兩人身份的轉變讓他在面對宋卿時之時總會有些拘謹,畏手畏腳不知該如何拿捏分寸,見面後下意識想要如從前那般靠近,理智又攔着他不讓他前進分毫。
猶豫半響,他也未組織出語言,只好裝作若無其事道:“那我走了。”
誰曾想,拉住他衣服的力道更重了些。
宋卿時咬着唇仰頭,擡高了音量道:“我還有話問你。”
“你問。”魏遠洲凝眉詫異,語氣依舊平和。
“你……”
尾音停頓片刻,成功勾起了魏遠洲的好奇心。
“你你你你真的想娶我嗎?”她腦筋一抽,還是問了出來。
語速極快,唇瓣顫動,就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