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想歪

想歪

那日,如往常一樣,楊欣她們又想了個法子折騰宋卿時,往木桶裏裝滿摻了水的草木灰,有讓人哄騙宋卿時前往她們設定好的位置,就那樣,一大桶灰傾瀉而下,宋卿時成了狼狽又可笑的泥人兒。

哄笑聲頓時四起。

她不屑于這種欺負弱者的行為,同樣也看不起一味只知隐忍的宋卿時,只看了幾眼就轉身要走,可就在這時聽到數聲慘烈的尖叫。

原來,是宋卿時反擊了。

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也是有脾氣的,可同時,她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第二日,涉事者就被集體罰跪了。

本以為事情就那麽過去了。

誰曾想,某一日散學,她留下來問魏老爺子學問晚了些,無意路過一個偏僻別院時,見到了一個令她難以忘卻的場面。

楊欣和她的兩個同夥被捆在凳子上,嘴裏塞着鼓鼓囊囊的布條,嗚咽着不斷掙紮,魏遠洲的貼身侍從段朝面無表情地站在高處,一桶接着一桶,往下面傾倒着粘稠的草木灰水。

而下令的魏遠洲,則事不關己般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之下,手中拿着一卷書,閑情逸致宛若在自家庭院喝茶休憩。

冷血又薄情。

完全不像個剛十歲出頭的小孩子。

事後,還冷靜自若地讓人帶着她們去沐浴更衣。

而受罰的三人也不過六七歲,大多心智不全,哪裏遭受過這種事,個個被吓得只差尿了褲子,除了連連點頭答應外,根本就不敢反抗分毫。

她的心砰砰直跳,回過神後想點頭就走,卻被一雙銳利如鷹的眸子鎖住,那個瞬間,她被吓得直接癱軟倒地,後背緊緊貼着牆面,忘了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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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為魏遠洲會對她做些什麽,至少也要威脅她不許告密,不許将今日之事說出去,可出乎意料的,他什麽都沒做,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與她擦身而過。

冷漠到,就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也不在乎她說不說出去。

這件事過後,她明白了魏遠洲對宋卿時的心思,可就算這樣,她也沒将宋卿時放進過眼裏,畢竟在她的認知,小戶之女注定與高門貴公子沒有結果。

能與魏遠洲相配的,只有她,她才不會輸給宋卿時。

從少女情窦初開的那一日起,無數次,她這麽告訴自己。

周圍人都認為她與他相配,因此背地裏有關他們的傳言她從未否認過,甚至默認,她以為魏遠洲就算不喜歡她,也定當知曉她是最适合他的。

可冥冥之中,她隐隐覺得自己會輸,果不其然輸的徹底。

那麽多年的喜歡,直到之後,無論是魏夫人的身份,還是魏遠洲的心,她都沒得到。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三人再次面對面,她猛然驚醒,或許那些不甘心驅使下的堅持,只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罷了。

*

魏遠洲沒作聲,這道歉的話他接與不接,都有不妥,所幸直接選擇了閉嘴。

氛圍一下子就冷淡下來。

宋卿時柔和了一下眉眼,抓住空隙,向柔嘉郡主真誠表達了歉意: “楊欣是沖我來的,沒想到連累了你,實在抱歉。”

柔嘉郡主睨了眼二人相握的手,僅剩的那點不甘心也煙消雲散,釋然笑了笑: “你沒錯,該向我道歉是的楊欣。”

宋卿時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對,就沒再接着往下說,客套寬慰幾句“郡主好好養傷”之類的話,說着說着她察覺到藏在袖子下的手被人偷偷拽了拽,轉眸望去就瞧見魏遠洲眸色沉沉地看着她,這是嫌她聊太久了

柔嘉郡主心細,自然也注意到這一點變化,很快,雙方出奇默契地同時開口要先行一步。

出了花廳,上了游廊過路的仆婦就多了起來,礙于人多眼雜,宋卿時主動撒開了手,與魏遠洲保持着些許距離,可她的目光總是不經意間映在他的臉上,身上,不知不覺中就看了許久。

興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熱烈,魏遠洲停步,唇角彎了個笑: “你盯着我看了這許久,撒手的意義何在”

“要不,牽回來”他朝她伸出手,他的指節幹淨纖細,骨節分明,掌心的肌膚白潔無暇,露出來的掌紋錯綜複雜泛着淡淡的粉色。

宋卿時的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起上輩子因為他的手指太長,而讓她有苦難言的某些歡娛時刻,那是老夫老妻間心照不宣的“飯前”準備。

魏遠洲眸光傾斜,在自己的手指上停留幾秒,又補充: “喜歡我的手”

意識到自己方才想了些什麽不堪入目的畫面,宋卿時的雙頰不禁暈開一層胭脂紅,匆匆別開目光,随便找補道: “就是看它很長……不,很瘦。”

越說越往別扭的方向偏了,宋卿時輕咳了一聲,快步往前走去幾步,呼吸都變得有些促狹: “快些走吧,這個地兒的太陽太曬了,我臉都曬紅了。”

魏遠洲皆看在眼裏,情緒意味不明,笑容逐漸加深, “哦是曬紅的”

宋卿時壓根不敢和他對上目光,非常認真地點頭: “是啊,好熱好熱。”

魏遠洲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雖然有話想跟她說,但是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今日就暫時先放過她。

他怕再追問下去,她臉上的紅潤都能将她給燙傷了。

離開顧府前,魏遠洲讓人給顧雲铮遞了個話,以她身子不适為由提前離席。

畢竟是在顧府出的事故,鬧的這一出很快便會宣揚出去,無論是柔嘉郡主和太後,還是鄭家那邊,顧家都需得給個說法,而她這個“無辜”受牽連的無關者自然就被忽視了。

鄭家草根将軍出身,為防在別的世家跟前失禮丢醜,無意間得罪了人還不知,故而将軍夫人在家風這方面就更加注重,出了名的嚴厲,今日楊欣酒後犯了錯,冒犯了柔嘉郡主,回去後只怕日子不好過。

臨上馬車前,宋卿時忽地想到了什麽, “壞了!”

她怎麽能忘了蘇為錦

若是讓蘇為錦知曉,她顧着和魏遠洲卿卿我我,險些将她落在顧府,定然要被嘲諷一句:有了男人忘了妹妹。

“怎麽了”

“我忘了個東西。”

宋卿時剛邁上馬車的腳,就要縮回去,卻被車裏頭突然冒出來的動靜給吓了一激靈。

蘇為錦從簾布的縫隙裏探出一雙眼睛,笑眼彎彎像座拱橋,低低的嗓音裏帶着讨好的澄澈, “嘻嘻,表姐你忘了我嗎”

宋卿時無奈地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麽就見魏遠洲探頭過來,吓得她連忙将蘇為錦的腦袋摁了回去, “我記錯了,沒忘什麽,我先走了。”

說罷,也不等魏遠洲反應,她快速上了車,示意車夫直接駕車離去。

魏遠洲:……

驀地,他氣笑了。

這頭,宋卿時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傷了某人的心,拉着蘇為錦的手,關心問道: “你怎麽跑出來了”

“我也不想,我差點撞見我大哥了。”蘇為錦腦海裏閃過那兇險一幕,臉色變了又變,哭喪着臉嘆息: “他應當是來捉我回去的。”

宋卿時一愣。

蘇家大公子蘇席玉,這位表哥她只見過一面,性子出奇的古板強硬,難怪一提起他,蘇為錦會這般害怕,只不過——

“那便回去啊,你一直待在長安算怎麽回事”她和顧雲铮還有婚約在呢,及笄過後,婚事應當也要确定下來了。

“我的事還沒辦呢……”蘇為錦懊惱地皺起眉。

“你要辦什麽上回問你你又不願意說,興許我能幫你呢”

蘇為錦嘴巴一噘, “還不是因為一個人。”

宋卿時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問: “誰”

蘇為錦皺起的小臉略顯糾結,卻還是說了出來: “顧……顧雲铮。”

“顧什麽”宋卿時擰眉,以為自己聽岔了。

“就是戶部尚書的嫡次二子顧雲铮。”

聽到這兒,宋卿時猛地坐直了身體,心中隐隐猜到她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果不其然,只聽她繼續補充道: “也不知表姐聽沒聽說過他的名號……”

“自然聽說過……你要來顧府也是為了他可是你們怎麽會有淵源”前世的自己自然知曉他們未來成了親,但是現在的自己并不知道,只好一步步謹慎的打探。

所幸蘇為錦也沒有隐瞞,直白表明了她和顧雲铮的關系, “我父親前段時日為我定了一門親事,對象就是顧雲铮。”

她頓了一下,接着道: “我這次來長安,就是想要親自見一見我這位未來的夫君,可惜今日還沒來得及見到他,就被我哥給攪黃了。”

說到夫君兩個字的時候,蘇為錦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明顯對這樁婚事極為不滿意。

總算弄清楚她來長安的目的,宋卿時咽了咽口水壓壓驚,掀眼瞧她: “見到顧雲铮之後呢你可有什麽打算”

不遠萬裏,只為了見一面她是不信的。

蘇為錦默一會兒,低聲道: “我想找他退婚。”

“咳咳,什麽你要退婚”宋卿時訝然,差點被自己剛喝進去的茶水嗆到,這麽巧她也想要退婚

心中是既好笑又無奈,她們還真的不愧是多年的好友,某些時候的行事作風都差不多,不顧後果,随心所欲,竟連退婚這種荒唐事都能想到一塊去。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也很唐突,我本來也不想把表姐你卷進這件事,可長安城實在太大了,前兩日讓桑幼試着外出打探一下,但是就連顧府的門都摸不到……”

“今日沾表姐你的光,好不容易混進了顧府,我以為能夠順利尋到顧雲铮,跟他好好聊聊咱兩的婚約,誰能想到……唉。”蘇為錦嘆了口氣。

宋卿時秀眉緊蹙,脫口而出: “你為什麽想退婚”

“自然是因為他是個潑皮纨绔,不值得嫁。”蘇為錦答得很快。

宋卿時笑容一僵,轉瞬便想到一些往事,攥緊茶杯,半響才道: “若是顧雲铮本人與傳言不符呢”

只聽蘇為錦嘆了口氣,眼眸中萦繞着團團愁緒, “表姐你不必遮掩,覺得我會難堪,據我了解,他顧雲铮就是個身名俱臭的纨绔,沒救了。”

“無奈我父親怎麽都不同意退親,我沒了法子,只好尋到長安來了。”

蘇為錦說了一些她聽到的有關顧雲铮的傳言,也說了她多次勸說父親的過程,無力感浮現在她的臉龐,倍顯疲憊。

見她越說氣息越不穩,宋卿時心疼地輕聲安慰: “舅舅他……或許有自己的考慮。”

蘇為錦卻擺了擺手,扯了扯嘴角: “是我自己不甘心罷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兒女是做不了主的,更遑論發表意見,古人雲: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所以大部分的女子婚前和自己未來的夫君都沒見過面,即大婚之夜便是初見之時,也因此造就了很多怨偶。

宋卿時沉吟半響,一些關于二人糾纏的記憶湧上腦海。

對于顧雲铮這個人,她不說全面了解,還是略知一二的,光從性子上來說,完全稱不上壞人,甚至算得上有趣,但是從品行上來看,他就是個安于享樂的世家少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他顧雲铮的名聲臭到,在長安城的街上随便拉個人稍一打聽,都能說出幾件他的“豐功偉績”。

什麽一擲千金為博花魁一笑,什麽通宵豪賭差點敗光家底,什麽出言調戲良家女子被對方父兄追着打……

前世的顧雲铮亦是風流成性,放任成群小妾争風吃醋,常常鬧得後院雞犬不寧,蘇為錦作為主母焦頭爛額,私下生活不順,性子也就日漸陰郁寡淡。

同為女人,還有表姐妹這層關系在,她目睹了蘇為錦的痛苦和不堪,盡管心疼又憐惜,卻又無能為力,她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別人院子裏去。

大多時候,她也是像這樣,陪伴在蘇為錦身邊安慰聆聽。

“等你們見面後,你就直言退婚”宋卿時心中的顧慮很多,女子存于世多束手束腳,退婚這事,放在自己身上,頭腦一熱不管不顧,做就做了,可換成自己的好友,卻忍不住多方考量。

因為她自己嘗試過,所以深知不管成不成功,後果都不是她們這種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能夠承受的,就像魏伯母所言,她被保護得太好,太過天真,以為萬事都是順遂如意的。

退婚,說來是天方夜譚也不為過。

可是她卻不敢直言來打擊蘇為錦的信心,對她來說,退婚似乎是目前脫離往後苦難的最好法子,畢竟誰都不想嫁給一個癡迷女色不思進取的纨绔子弟,甘心于這種一眼看到頭的日子。

蘇為錦抿唇,答道: “我聽說他也不滿意這門婚事,幾次揚言要退了婚,既然雙方都沒有結親的意願,那麽由他主動促成退婚,顧家就不好再說什麽,等我回去後再鬧上一鬧,我父親應當也會同意……”

蘇為錦到底年紀小,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将事情想的都很簡單,直來直去沒有什麽彎彎腸子,心中想的便是顧家主動悔婚,比她費盡心思說服父親要有用的多,只要能退婚就行。

“他主動退婚的話,你以後再論婚事,會受到很大影響的。”

女方被男方退婚,一般只有兩種情況,要麽是女方德行有虧,要麽是女方不潔,無論哪種,都會讓她淪為世人口中的笑柄。

蘇為錦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捏着手,發絲自然垂下,眼眶裏是散不去的迷茫。

宋卿時眉頭緊皺,也不知該勸她放棄,還是該支持她。

結合她的話猜想,應當是蘇家出了什麽岔子,需要顧家朝堂上的幫助,而顧家則需要一個知書達理的兒媳來管教自家兒子,最好還能好拿捏。

可長安城裏誰不知道顧雲铮的名聲,沒幾個好人家願意将自家的嫡系女兒嫁過去,所以顧家才會退而求其次選擇在地方上的大家族裏去尋。

所以她猜測顧蘇兩家的聯姻應當是利益驅使,各取所需,也算正中彼此下懷。

如若真的牽扯上蘇顧兩家,解除婚約就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簡單,牽一發而動全身,最壞的結果便是退婚不成,蘇為錦名聲俱毀,或許還會破壞蘇顧兩家的情誼和合作。

事關重大,不是她能想插手就插手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幾分真,但是不管怎麽權衡利弊,她也無法眼睜睜看着蘇為錦走前世的老路,越陷越深,為其所困。

怔默許久,她最終還是決定能幫就幫, “我試着替你組局,約一約顧雲铮。”

“真的嗎多謝表姐。”蘇為錦眼神一亮,面上洋溢起藏不住的雀躍。

眼見她終于高興,宋卿時也禁不住笑了笑,溫聲說出自己的看法: “不過你也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我與他真的不熟,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能不能約到他還是問題……”

“表姐願意幫我,我就已經感恩戴德了。”

宋卿時見她眼冒水光,一副感動得稀裏嘩啦的模樣,勾了勾唇,算是沒白疼她。

只不過若是靠她約不到顧雲铮,就只能去麻煩魏遠洲幫忙出面了,按照今日他的那番發自肺腑的說辭,應當也不會推脫才是。

他喜歡柔嘉郡主的誤會算是解開了,只是那封信……

宋卿時搖了搖腦袋,她得信他,若是再兀自猜忌,只會像上一輩子那般關系僵持,将彼此越推越遠。

定是有隐情的。

一定是。

*

隔日晌午,派去顧府遞信的小厮就得了消息回來。

顧雲铮不在家,約不到。

還帶回了另一個消息。

蘇府的馬車已經到巷子口了。

估計沒一會兒,蘇席玉就得登門帶走蘇為錦了。

“這可如何是好”蘇為錦急得在屋子裏打轉,慌得不行。

宋卿時派人探查過了,蘇席玉昨日一早抵京,安頓在客棧後直接上的顧府,不知是害怕蘇為錦退婚得逞,還是去穩住婚事,總之在顧家書房和顧尚書待了挺長時間。

宋卿時另外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只能先安撫她冷靜下來。

“打聽到了。”

綠荷腳步匆匆,撩開簾子,将消息說給了一直在焦急等待的二人聽: “顧公子大手筆連包了玉春樓三個晚上的場子,據說昨個兒喝了個通宵,昏睡到今兒個巳時,才剛剛出門不久。”

“同張家小公子碰面後就一直同行,後頭又來了三個女郎,這會兒正一起在長興街逛街呢。”

聽到後頭,宋卿時深吸一口氣,果然,就不能對現在的顧雲铮抱有什麽幻想,壓着嗓子問: “打聽的真切嗎”

“真切。”

一旁的蘇為錦滿頭霧水,有些不明所以,在辰州,男女好友結伴出行并不是什麽稀奇事,男子在外應酬喝酒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所以她也就沒往別的方面想,單純望着綠荷好奇問: “玉春樓是個什麽地方”

綠荷欲言又止,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宋卿時,在其示意下提示道: “達官顯貴們……喝花酒的地方。”

蘇為錦臉色難看了一瞬,這才明白了那三個女郎的身份,什麽應酬啊,她倒是把他想得太正派了,默一會兒還是壓制不住怒氣,禁不住柳眉倒豎問道: “他與那女郎,舉止可親密”

綠荷沒說話,垂眸點了下頭。

見狀,一旁的侍女桑幼氣得腦門發熱,揚聲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 “豈有此理!都是要定親的人了,還這麽荒淫無道,真是……”

成親前就如此肆意妄為,光明正大與妓。女結伴而行,成親後還得了如此想,一時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不規矩了,說出的話也帶了些個人色彩的逾越。

“桑幼。”蘇為錦叱喝住她。

桑幼不滿地撅起嘴,卻也沒再說什麽。

其實也不怪桑幼情緒激動,換做正常人遇到這種膈應的事,難免都會憤懑難忍,更何況她與蘇為錦自小一塊長大,真心實意希望對方好,哪裏能容忍未來姑爺這麽變相看輕自家姑娘,真當蘇家離得遠,便有恃無恐無法無天了

蘇為錦收拾好情緒,眼神逐漸緩和下來,微擡了擡手示意: “綠荷,你繼續說。”

“那女郎是玉春樓的新任花魁娘子柳雙雙,一手琵琶冠絕長安城……”

“柳雙雙”宋卿時兀地出口打斷綠荷。

“表姐,你聽說過她”蘇為錦的注意力被她勾走,有些驚訝。

宋卿時望進她純澈的眸子,耳邊嗡嗡嘤嘤的,何止是聽說過,孽緣還不淺。

前世蘇為錦親手将柳雙雙納進顧府,成了顧雲铮的姨娘,按蘇為錦的話來說,就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她成全了一對苦命鴛鴦相守,可以加滿功德的。

她曾不止一次撞見過顧雲铮與柳雙雙當着蘇為錦的面恩愛調笑,寵妾滅妻嚣張至極,不着分寸故意惹蘇為錦委屈受氣,實屬混賬得很。

有一次蘇為錦實在沒忍住,氣血上湧對着二人暗諷了幾句,若不是自己拉着,恐怕還會和顧雲铮争執起來,當時雙方鬧得極不愉快,顧雲铮更是被氣得甩袖就走。

從那以後,她對顧雲铮的成見也就愈發的深,連帶着對柳雙雙也喜歡不起來,只是她沒料到這三人的糾葛原來開始的這麽早。

宋卿時收了神,點頭承認: “确實聽說過。”

而她的回答,讓蘇為錦臉色僵了一下,能讓深居宅院的閨秀都聽說過她的名號,說明這個柳雙雙确是姿色過人,名動長安,也從側面反應出與之厮混在一處的顧雲铮真是個不顧名聲,喜好女色之徒。

綠荷見她們沉默下來,停頓片刻,接着補充道: “奴婢還打聽到顧公子近日來為了追求她,下了好一番功夫,銀子和名貴首飾可沒少砸,昨個兒陪顧公子喝酒的也是這位。”

玉春樓捧出來的每一任花魁娘子,走的都是相同的路子,先是塑造一個誤入歧途的良家女子形象,半推半就不接客,看得見摸不着,使勁釣着恩客們的胃口,以此來擡高身價。

有些男人嘛,就愛吃這套,說白了就是賤,平日裏沒見他對家中累死累活操勞家務的媳婦有過半分心疼和憐惜,扣扣嗖嗖哀怨打罵層出不窮,卻偏偏熱愛拯救外頭的落難女子,将一顆“菩薩心”全用在了別人身上。

幾句甜言蜜語哄得他眉笑眼開,便自以為是救世主,花多少錢都甘願。

玉春樓便是抓準了男人們的普遍心态,待到時機成熟,大肆宣揚一番,再拍賣花魁娘子的初夜,通過這種方式來大賺一筆,等到熱度過了之後,再換下一任花魁來捧,周而複始,舊人去新人來,玉春樓經久不衰。

其實這都是青樓煙巷慣用的手段,不足為奇,也無法讓玉春樓在一衆花樓裏脫穎而出,但是誰叫玉春樓的老鸨眼光夠毒辣呢不光玩的花樣多,而且挑選的每一任花魁娘子都擁有驚豔的美貌。

尤其是這位柳雙雙,色藝雙絕,風姿綽約,一颦一笑都足以魅惑人的心神,流落青樓之前乃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喜歡她的男子可謂數不勝數,其身價暗地裏更是被炒到了天價,但是至今無一人入其羅帳,得其青睐。

這次她突然應了顧雲铮的邀約,實在出乎了某些人的意料,畢竟先前呼聲最高的乃是百年皇商之子黃昀澤。

黃昀澤此人,長相俊美,又頗具才華,卻因身份為“商”不得參與科舉,多番嘗試無果,從此郁郁不得志,只能靠喝酒麻木自己虛晃度日。

據坊間相傳,他與柳雙雙結緣于一次英雄救美,是此前唯一一位與柳雙雙單獨喝過茶聊過天的男人,而且黃昀澤也曾當衆贊美過柳雙雙是個才女,故暗地裏,有不少人自行腦補了一段佳話。

身世可憐的落難美人與懷才不遇的富商才子。

這不就是因英雄救美而一見鐘情,從此相互鼓勵,彼此救贖走出陰霾,相知相守的故事嗎

許多人因此十分看好這對鴛鴦,甚至市面上還有以他們二人為原型創作的話本流傳,背地裏更是造謠說柳雙雙早就獻身給了黃昀澤,一頂轎子被納進黃家只是遲早的事。

就在這個浪口,顧雲铮驀然插了進來,高調追求柳雙雙,這直接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覺得柳雙雙“背叛”了黃昀澤。

熱衷于亂點鴛鴦譜的啖瓜者,給本就話題度極高的三人,編造了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甚至有人設下賭局,打賭顧雲铮和黃昀澤誰能抱得美人歸。

其中站隊顧雲铮的人居然還不少。

畢竟纨绔公子哥與花魁妓子也挺符合話本主人公的形象。

綠荷嘴皮子溜,講述這些八卦極為生動形象,很快就将與顧雲铮有關的事給梳理了個通順。

搶女人

宋卿時扶額無奈,若是往日聽到這種流言,她也就圖一樂呵,置身事外不予評價,可一旦涉及好友她就笑不出來了。

不得不說,這顧雲铮年輕的時候還真能犯貧招欠,幹的這都叫什麽事就不怕丢顧尚書的臉嗎就不怕顧蘇兩家的婚事泡湯嗎

不,他不怕,估計壓根不在乎。

他估計巴不得婚事泡湯。

桑幼越聽臉色就越難看,貿然開口又怕惹自家小姐傷心,打過腹稿才真誠勸道: “小姐,別怪奴婢多嘴,這顧三公子瞧着真不是個好歸宿,也不像是能好言商量之輩,咱們與其在這兒耗着,還不如早早跟着大公子回辰州,再想辦法好好求求老爺。”

原本駁斥她逾越的蘇為錦此時也說不出話來,黯然移開眼眸,目光逡巡,屋外綠意盎然一片,反倒更添她心頭冷寂。

見她半天不給個回信,桑幼焦灼之下,将視線轉向一旁的宋卿時,弱弱請求道: “表姑娘,你幫忙勸勸我家小姐吧。”

聞言,宋卿時輕啓薄唇,張了又合,滿肚子的話憋在嗓子眼,最終還是沒能吐出來一個字。

作為通曉未來的知情人,她矛盾得很,她的私心當然是更傾向于蘇為錦聽了桑幼的話早日回辰州做打算,但是……她不能。

若是從舅舅那入手可行的話,她就不會來長安了。她之所以冒着風險來尋顧雲铮,賭的,是一個可能性,一個顧雲铮同意退親,皆大歡喜的可能性。

其實蘇為錦比她們想的都要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想要達到什麽目的,不管最後有沒有達成,單論這份勇氣,就比自己這個窩囊只求安穩的人,不知道強多少。

無論是作為朋友或是表姐,她能做的,只有在其陷入困境的時候拉一把,适當提供幫助,而不是指指點點,貿然插手蘇為錦的人生。

她沒有資格,也不能那麽做。

“顧雲铮現在在哪兒我想親自去找他。”蘇為錦忽然道。

宋卿時的思緒驀然被打亂,眼神逐漸聚焦,擡眸朝蘇為錦看去。

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她繼續說道: “我不想就這麽跟着大哥回辰州,我想試試,若是有機會,就跟他談一下,沒有的話就直接回辰州算了,到時候求父親退親的時候也更有底氣。”

跟混蛋是講不了道理的,從顧雲铮這兒入手的可能性已然沒有,但是就那麽回辰州,她又覺得可惜,怎麽着也得争取一下。

“小姐……”桑幼聽到這話,只覺得兩眼一黑。

自家小姐這性子,還真是倔得跟頭驢似的。

那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盲目相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卻不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成天出入那些不正經的場所能是個什麽好東西她可不信什麽出淤泥而不染。

只能寄希望于宋表姑娘,畢竟相較于自家小姐,宋表姑娘更為沉着冷靜,心思穩重,定能看清顧雲铮的真面目,比起自己,小姐能聽進去她的話也說不定。

果然,在自家小姐說完過後,只見宋表姑娘面色凝重地拉住了她的手,那架勢很顯然是要好好勸阻一番,桑幼不由松了一口氣。

可事實證明她錯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做了兩手準備。”

一邊讓人走正門相約,一邊派人私下跟着顧雲铮,總歸要在蘇席玉登門之前,讓蘇為錦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和顧雲铮見一面。

只是她沒料到,顧雲铮起床那麽晚,而蘇席玉居然來的那麽快。

此外,她還有一件事無法對蘇為錦明說,她總覺得顧雲铮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般荒淫,大有藏拙的嫌疑,只因六年後,他會在邊境之戰中一舉成名,一躍成為馳騁沙場的少将軍。

試問,該是如何的天才,才能在短短六年的光陰裏學會并精通百般武藝,而且還能在戰場上從容指揮殺敵除非,他一開始就在裝。

可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要裝。

就算人荒唐愛色了些,但總歸是有腦子的,那麽蘇為錦找他談話,應該會起到作用,顧雲铮能夠聽進去,同意聯手退婚最好,若是不能退婚……

蘇為錦就只能跟她一樣順其自然了。

“我們現在直接去長興街。”

“好。”蘇為錦目光堅定,想都沒想點了點頭,裏頭是對她無條件的信任。

宋卿時緩緩靜下心,拉着蘇為錦站起來,腳步不停往門外走去,順便轉頭朝着綠荷吩咐道: “去準備馬車,最好不要讓祖母那邊知道,我們走後門。”

“……什麽真去啊”桑幼和綠荷對視一眼,同時傻了眼。

瘋狂一次,總比留下遺憾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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