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培休的遺物
第30章 培休的遺物
夏冬的分界生硬,根本沒有秋天的過渡,梧桐林裏已經比來的時候要冷了,風卷起潮濕的土腥味,翠綠色的梧桐蕭瑟零落,傘撐不住如此多的雨水,瀝瀝拉拉的掉在鞋面。
酒壺挂在紳士杖上,碰撞聲被急雨埋沒,尼克爾森透過傘沿,擡眼看了一眼灰到發黑的天,這種驟變的天氣不知道又會引得多少人生病,柯欽諾爾鎮上的醫院怕是又有的忙了。
水汽氤氲在林子裏,腳下的路只能看清面前幾步,樹幹朦胧,若隐若現,這條路長的好像沒有盡頭。
不知為何,尼克爾森突然覺得他的大齒輪轉的有些異常,忽快忽慢,時不時還要停一下。
這擾的他有些煩躁,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可身後只有一片霧氣蒙蒙,高聳的梧桐枝杈瘋長,迎風搖動,隐現不明,像地獄裏的鬼手。
尼克爾森駐足許久,直到這陣心慌過去,紳士杖在地上杵出了一個深深的洞,疾雨灌入,形成了一個反着光的水窪。
衣袖已經濕了,荷葉邊緊貼在手背上,尼克爾森回身加快了步伐,想要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但他走的太急,沒留心腳下,雨水讓泥土變得松軟,尼克爾森身後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腳印,腳印繼續被雨沖刷,爛糟的泥被砸出了一個個不規則的坑洞,坑洞裏露出了一串髒污的金黃,在這昏暗的天裏閃着不易令人察覺的光。
那光泛着銅色,與尼克爾森的懷表一樣。
梧桐林說長也不長,尼克爾森快步走着,沒多會兒就看見了10624的大門,警衛室的燈是亮着的,裏面晃過一個人影,尼克爾森不由得愣住,他看着警衛室門上那塊透光的玻璃,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眼睛。
他進了大門,雙腳不自覺的轉了方向,帶着他往警衛室走去。
警衛室裏的人似乎有所察覺,他停下腳步看向窗外,接着露出一個了然的笑,他拉開了門,脫下帽子,朝着尼克爾森彎了彎腰。
“亨頓先生。”警衛員很有禮貌,面上挂着得體的笑,聲音很年輕。
尼克爾森就沒有那麽多富餘的禮貌了。
眼前的人穿着與培休一樣的制服,住在培休以前住過的地方,擔任着培休曾經的職位,尼克爾森不動聲色的歪了歪頭,果不其然看見了那張蓋着玻璃板的桌子。
噢,這人還用着培休的桌子。
警衛室裏的簾子被拉上了,後面的私人空間尼克爾森看不清楚,說不定這人還用着培休的衣架睡着培休的床,用着培休那個壞的不能再壞的風扇,更說不定就連這身制服也是培休的。
飛奔的思緒停不下來,想到這裏,尼克爾森已經沒什麽好臉色了。
“你是新來的警衛?”尼克爾森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握着紳士杖和拴着酒壺的繩。
他的臉隐在傘下,警衛員只能看見他緊抿的雙唇,以及彰顯情緒的下颌,警衛怔了一下,他向着尼克爾森再次彎了彎腰:“是的先生,”他撐着笑,戴好了帽子,“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佩恩,佩恩·埃文斯,以前是一名夥夫,現在來接庫珀先生的班。”
他說的跟簡短,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踏踏實實的安置在這個小小的警衛室裏。
尼克爾森笑了一聲,夥夫變成了警衛員,從柴米油鹽變成了看大門的,這可真是個誰都能做的工作,有或沒有培休,對研究所來說一點關系都沒有。
雨好像又大了,帶着潮濕的冷意,佩恩的帽檐已經濕透,鞋尖上也沾滿了水,警衛室門口有一個臺階,他站在臺階上,剛好能看見尼克爾森的傘頂。
他打量着傘,也透過傘打量着傘下的人,尼克爾森已經濕了大半的衣袖,酒壺被雨水潤的亮,就連紳士杖上的紅寶石都比不上。
佩恩打量了好幾遍,這才後知後覺的低呼道:“你是來祭奠庫珀先生的是嗎?”
祭奠。
這個詞用的很好,讓尼克爾森很不舒服。
佩恩錯開一步給尼克爾森讓道,一手猛地砸在另一只手中,聲音拔高了一分:“快請進先生,請原諒我耽誤了你們敘舊的時間。”
尼克爾森藏在傘下,看着鞋尖走到了一邊,他頓了頓,擡腳進了警衛室,紳士杖在臺階上留下了一個深色的圓,下一瞬就被暴雨遮蓋。
他收了傘,把傘放在門後的牆角處,培休那個頂天的櫃子被簾子遮住,但是遮得不嚴實,露出了一個縫,尼克爾森順着那個縫看進去,只見在櫃子的中層,正沖着縫隙的格子裏擺着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黑白照,照片裏是笑的燦爛的培休。
“亨頓先生,”佩恩關上門跟了過來,“我沒有辦法給庫珀立碑,只能用這種方式祭奠他。”
他也看向照片,餘光承接住了尼克爾森偏過來的臉:“你不要驚訝先生,庫珀先生曾經幫過我,那次我偷偷溜回家,給我母親送去了研究所裏吃剩的飯菜,還有過冬的衣服,我母親眼睛瞎了,腿腳也不利索,她沒辦法自己謀生,只能靠我接濟,你也知道研究所裏查的很嚴,什麽東西都不能帶出去,庫珀在登記的時候幫我瞞下好幾次,要不是他,我母親在上次變冷的時候就被凍死了。”
佩恩一字一句說的很慢,言語中全是對培休的尊敬與感激,這小小的善意在培休眼裏是微不足道的,但落在佩恩心裏,那便是沉重無比。
“他不會在意的。”尼克爾森回望遺像。
佩恩點點頭,緊接着又搖搖頭:“庫珀可以不在意,但我得在意,要知道這個登記的本子每月都會有人來查,一旦查到了,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聽廚房裏的人說,上一個僞登記的人無緣無故的消失了,所以庫珀這麽做,是替我擔着鍘刀的。”
佩恩說着,不自覺的低下了頭,他的眼裏滿是愧疚:“我一開始以為是因為我…”
他倏然默聲,沒說下去,警衛室裏驀然變得安靜。
雨急切的打着窗戶,像是在催促着什麽,尼克爾森轉身,把酒放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看了看這個玻璃板,以及下面壓着的東西。
“對了先生,”佩恩急匆匆的走去了簾子後面,回來時捧着一個盒子,“庫珀有東西就給你,你要看一看嗎?”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