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有歸心切
第5章 我有歸心切
孟才人?這算是什麽?
冬兒想起來剛入宮時就遇到勾引陛下被娘娘們刮花了臉,送到祈年殿幹雜活的宮女。
當時教引姑姑們三令五申,讓她們做婢女的懂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意圖勾引主上,冬兒也壓根沒想過這樣的好夢。
大概這是陛下自己凍糊塗了,不怪她。
“陛下息怒,奴婢身份低賤,怎能升任正六品的才人呢?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吧。”
陛下伸手要來扶她:“朕中意的人,想給什麽封號就給。”
“奴婢還要照料宜蘭園的主子,奴婢不願意。”
“不願意?你的膽子倒不小!”
蕭競權挑起眉峰,将她從雪地裏拉起來,握住了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臉,冬兒又疼又怕,這陛下真是會自找沒趣。
他如今已經要四十的年紀,冬兒才剛過十四歲,若不是她腦子凍壞了,有什麽情願去伺候這個老頭子,他卻偏要指清道明了,自己不要臺階下。
陛下看她躲閃的眼神,好像忽然就沒了興趣,讓她回去照看好蕭瑜。
“奴婢恭送陛下。”
冬兒松了一口氣,用雪擦了擦下巴,回去找蕭瑜。
宮裏太可怕了,最好伺候的是嬌氣的梅花,然後是白眼狼沒心沒肺的蕭瑜,陛下更是讓人害怕,她已經不生蕭瑜的氣了。
冬兒把剛才陛下來過的事告訴了蕭瑜,告訴他陛下還是在意他這個兒子的,讓他不要灰心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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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抿咬着唇角也不出聲,冬兒又說起來陛下說要封她做孟才人的事。
“啊,若是我剛剛答應陛下,是不是就可以求他多派幾個人來照看殿下了呢。”
冬兒後知後覺,她這才想起做了孟才人有什麽好處,做了孟才人,她豈不就成了宮裏的主子娘娘,那或許五皇子他們就不會來欺負蕭瑜了。
“沒想到你勾引主子的本事還很厲害呢。”
原本冬兒見他什麽話也不說,都要去做飯了,蕭瑜卻在她背後這樣說:“不知廉恥。”
“你!殿下憑什麽這樣說!”
她真的生氣了,蕭瑜怎麽可以這樣說,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蕭瑜可以怨恨陛下,卻為什麽遷怒于她,她從沒有想要爬上龍床,剛才那樣說,也不過是看蕭瑜可憐的無奈之舉。
他還是倚靠着床榻,向上望着,冷笑道:“這樣說卻無半點虛言,你急什麽,是被說中了嗎?”
冬兒感到一些溫熱的東西燒着她的面頰,一些模糊的痛苦的記憶清晰起來,她想起母親也是被誣陷與鄰居有染,父親深信不疑,害得母親含冤自盡,自己被送入宮中。
然而,蕭瑜聽着她的啜泣聲似乎只有心煩,嫌惡地閉上了眼睛。
冬兒默默把眼淚流幹了,默默退下做飯,也不知何時宜蘭園來了一群內務局的侍臣,送來了一些衣物和炭火,他們退下後,有兩個守衛把守着宮院大門,大門緊閉,好像要把風雪都凝集在空曠蕭索的宜蘭園裏。
這下子梅音沒法來看她了,不過也好,太子殿下他們也不會來了,陛下也不會來了。
冬兒把做好的飯菜拿給蕭瑜,将送來的東西數好數目禀告給蕭瑜,可是蕭瑜聽到了這些反而更加木然,本來有了些光亮的眼睛蒙了一層灰,眼珠子一動不動,很久才微微眨一眨,看着怕人,好像他瞎了一樣。
冬兒要喂他吃飯,他卻揚手将那飯菜打翻在地,還給了冬兒一巴掌。
她最怕挨巴掌,上一次自己犯了錯,被尚儀姑姑打了二十幾個巴掌,又痛又羞,而蕭瑜畢竟是個男子,一掌打來,她感到耳中好像進了一只飛蛾,她愣了約半炷香的時間,才默默去收拾那些飯菜。
“我不是讓你滾了嗎?”
“奴婢不會走的,殿下餓了再吃飯吧。”
蕭瑜認真較起勁來,他真的一口飯都不吃,一口水都不喝,無論冬兒怎樣悉心照顧,賠上笑臉,換來的都是一個怨毒的眼神,他再沒和冬兒說過一個字。
宮門被封了,送來的飯菜也是一天比一天差,天氣也越來越冷,冬兒自己都冷得發抖,更不要說蕭瑜,他白淨的皮膚變成了将死一樣的灰色,對于冬兒的責打更是變本加厲。
冬兒洗那些衣物被褥洗得雙手紅腫不已,夜裏癢的睡不着覺,好不容易燒了熱水,都拿給蕭瑜去喝,雖然他從來一口都不動。
這幾日她常覺得兩眼昏黑,覺得茫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已經第五日了,蕭瑜瘦的不成樣子,也沒力氣打她了,她才強給他灌了些米湯,強為他換了被褥。
第六日,蕭瑜不吃不喝第六日,也是一場茫茫大雪不停下着的第七日,冬兒覺得自己染了風寒,燒的頭痛,實在難受得想吐,給蕭瑜點上暖爐,給自己生了一小堆火,提早鑽進冰一樣冷硬的被衾中睡下了。
她想起來和梅音的約定,不知覺眼睛就濕了。
這算是委屈還是失望,亦或是惱怒,冬兒說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還堅持着要照顧蕭瑜。
或許她也因該離開說不定,她不應該把命搭在這裏。
漫長的夜裏,蕭瑜聽着遠處那人沉重的呼吸聲,緩緩睜開了眼,全然沒有白日裏的怨恨和憤怒,他艱難坐起身,下了床,半爬半立到了冬兒面前,那火爐快熄滅了,他将自己的放到了冬兒身邊。
黑夜裏,她的面容看得卻極為清楚,娟秀小巧,櫻唇嗫嚅,只是皺着眉,眼角含着淚。
蕭瑜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臉頰,手卻停在半空中,忽而凄然的笑了。
他俯身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一種絕望的屈辱與遺憾籠罩了他,他已經不是個男人,若是沒有這個叫冬兒的傻丫頭,他就連個人都不算。
蕭瑜幾乎将手心攥出血來,他什麽都沒做,什麽也不能想。
他好恨,若是他還有一具完整的身體,該有多好,她對自己很好,這份恩情,他是報不完的,可是她一定很可憐自己吧,可憐一個被奪去一切的閹人。
轉過身的蕭瑜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好像是做了一場驚夢,眼角滾落下一滴眼淚。
蕭瑜拖着殘破的身子到了殿門口,這一小段的距離,就讓他背上一片汗濕,雪停了,月色無垠,讓冷有了暖意。
他解開自己的衣服,露出那傷痕累累的肌膚,露出他□□的,殘缺的身體,撲向未消的積雪,發出野獸一樣的低鳴。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聊以陣痛。
天太冷了,蕭瑜不想再撐下去了,他明白,自己輸了,壓垮他的不是失敗,不是宮刑,而是旁人對他的恩遇。
這個叫冬兒的小宮女對自己這麽好,可是如今的自己,就連回報她都不能。
還會拖累她,和自己一起死在廢苑之中。
記得聽母親說過,人被凍死前不會覺得很冷,反而會覺得渾身燥熱,蕭瑜的臉埋在雪裏,聽見自己漸漸凝滞的心跳聲。
他好像看見了那個小宮女的臉,甚至蕭瑜還不知道她的全名。
“冬兒……”
蕭瑜呢喃念道,他看到兩個人坐在溫暖的大殿中,紅燭羅帳,四目相對,滿眼皆是柔情。
自己這個閹人,竟然在做這樣的美夢,真是可笑啊。
“若是這樣死掉了,或是就這麽病倒了,她定會很難受吧。”
蕭瑜忽然幻想到了一些東西,在否定和期盼之間舉棋不定,求生的本能讓他起身,讓他回到殿內,哆哆嗦嗦鑽進被子裏取暖。
受盡百般屈辱後赴死的決心,終究是被想要對她親口道謝的本能替代。
“為什麽你不能走呢……為什麽要留下照顧我這個廢人,你不懂我是一個閹人了嗎?”
蕭瑜唇色青紫,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敢開口問冬兒。
因此沒人能給他答案。
他決定把這個疑問藏進心底,不要刻苦尋求自己已經知曉的答案,或許不點破,他也能留她在身邊,他要活下來,他要離開宜蘭園,他要登上皇位,他要把萬裏江山都給她!
聽說人瀕死之際眼前會像走馬燈一樣浮現前塵往事,往昔太痛,不敢追憶,蕭瑜拼命地想把這個叫冬兒的小宮女刻在自己的腦海裏。
“哪怕你只是可憐我,也足夠了……”
第二日,冬兒醒得很遲,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在夢裏,蕭瑜振作了起來,竟然走出絕境,一步一步,吞着血淚回到王宮,殺了太子殿下,殺了陛下,登上皇位,這樣的結局,他應該會很開心吧。
那她自己的結局呢?冬兒其實也夢到了,這一段夢就有些不太吉利了。
她好像是死掉了,到處都是血,所以她不打算把這個告訴蕭瑜,沒有必要的。
他半夜起床了?為什麽他取暖的火爐在自己這裏?
冬兒沖去看蕭瑜,卻看到他這次睡在了枕上,蜷縮在被褥下抱緊了雙臂。
他的面色略紅潤了一些,卻似乎沒了鼻息,被子下的身體渾身濕漉漉的。
冬兒不相信,可是他的确沒氣了。
蕭瑜還是死了,人人說九皇子活不過這個冬天,冬兒不信,如今,卻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