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正信筆作畫的黑羽擡頭問道:“對方姓什麽叫什麽?”

“姓沈,單名一個倜字”朗叔自胸前取出信箴,上呈給黑羽“商家少爺全寫在上頭了”

黑羽打開一看,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是”

朗叔躬身後匆匆走出書齋,但不一會兒他又回來,說是用膳了

黑羽晚了幾步來到花廳,正好看見花嬸跟翠微在花園裏推推搡搡

“難得你穿這麽漂亮,你就跟花嬸一塊去讓少爺瞧瞧……”花嬸拉著翠微不斷勸說

“不好啦……”翠微邊咳邊搖頭,一張粉臉早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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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不好?你瞧瞧你,這身女敕綠衫子把你臉色襯得多女敕,我們家少爺也不是不解風情之人,他看了一定也覺得歡喜……”

“不要不要”大概是上午被黑羽冷淡反應吓著了,翠微實在鼓不起勇氣再和他見面

她心想再聽他一句冷言冷語,她鐵定又要難受好幾日

她倆說什麽黑羽雖然聽不清楚,可從他位置,卻能清清楚楚瞧見她模樣清早朗叔出門時順口問了他一句,該幫翠微買什麽顏色的衣衫好,他便答了女敕綠

但他沒想到,穿起來竟是如此合适穿著女敕綠衫子的她,清麗得就像一朵河畔的芙蓉花,簪住她黑發的玉簪模樣也雅,而她時不時的輕咳,更是增添她幾分我見猶憐的嬌弱

“傻丫頭,”花嬸還在勸說,“你沒聽見你朗叔剛才說的,這衫子還是少爺叮囑他挑的,你就走去讓他看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正當翠微羞怯不依,淘氣的金猴子“吱吱”也來湊熱鬧,它從枝上一蕩拔走翠微頭上的玉簪,花嬸跟翠微頓時忘了争執

“淘氣鬼,還不快把簪子還來!”花嬸揮舞著手臂

金猴子‘破吱”了兩聲,依樣想把玉簪往它頭上插

那可愛模樣讓翠微笑不攏嘴

她一笑,黑羽心湖震蕩了他從不曉得一個人的笑顏可以如此爛漫天真,仿佛她身邊周遭,全無一點困厄難受似的

可她之前生活多苦,他早從她一雙傷痕累累的素手品讀出來

說起手——也眸子一暗他昨晚交給她的油膏,不知她有沒有繼續塗搽?

“你以為你那幾根毛簪得住什麽——快拿來!”花嬸對著“吱吱”堿道

但“吱吱”一向只聽黑羽的話

“吱吱”黑羽從暗處走出來

只見他伸長手,“吱吱”叫了一聲後乖乖下地,拖著兩手把玉簪子拿到黑羽跟前

黑羽朝它額上彈了記,“吱吱”很通人性地“噗”了一聲

一旁的花嬸朝翠微頂了下,提醒她過去打聲招呼

“少爺”打從開始,每次看見黑羽,她總覺得耳根熱熱,心頭亂亂,像發燒了似的

他把玉簪還給她

“謝謝”她抓著玉簪壓根兒不敢擡頭,就怕與他雙眼對上,卻瞧見他眼底有著排斥

說真話,他下午那番話,确實傷了她的心

“還有謝謝少爺送我這身衣服,跟房裏那些東西”

怎麽話說得這麽別別扭扭?花嬸暗啧了一聲,忍不住出來幫腔“少爺,您瞧翠微這身,穿起來是不是好看極了?”

站在一旁的她,更是窘得要鑽進土裏去了

“很好看”

不會吧?少爺誇她?翠微猛地擡頭

兩人目光對上,他朝她仍扭著玉簪的小手看了眼

埃至心靈,翠微竟然瞧懂了他眼底意思“我的手好多了,我有聽話,白天多搽了好幾次油膏”

黑羽有些驚訝,對于她能夠讀懂他眼底的意思

心有些暖暖的,他難得地笑了“用完再跟我拿”

“是”

一直站在旁邊不吭氣的花嬸忽兒看著黑羽,忽兒又轉向翠微,這兩個人,感覺挺不錯啊!

原先花嬸想留下翠微,一是沖著她乖巧,二是因她神似自個兒死去的女兒可這會兒看兩人互望的眼神,一個念頭雷般撞進她心窩

如果她沒看錯,花嬸心想,或許,翠微還可以用另外一個身分留下——宅子裏的少夫人

花嬸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少爺都二十有七,好幾次朗叔提議要幫他招個媳婦兒進來,但他總以不想委屈對方作為婉拒

每聽他這麽一說花嬸就覺得嘔,依她少爺條件,人又俊朗清秀,腦子又聰敏,才華洋溢,不管是哪個王公貴族之女嫁進來都不會是委屈可他偏要堅持,他己不再是從前的蒲澤國皇子,要他們死了這條心

試想一個總是眉頭深鎖,仿佛世間再無可冀望之事的男人,這會兒卻望著一個小丫頭笑得挺開心——這意謂什麽?

花嬸掩嘴偷笑,早在黑羽跟翠微都還未發覺彼此的情意之前,她這個明眼人,己預估到兩人終将走在一起

稍晚,花嬸盯著翠微服完晚上的湯藥後,便打著呵欠回房休息去了

可翠微卻因為晏起,加上整天沒什麽活動,一直難以成眠

終于,她放棄入睡的想望,下床點燈,她想到竈房找點活計做——就算拿把掃帚掃掃地也成總之動動身子,也強過傻躺在床上瞪著床架整夜

就在她人剛模進竈房,正要拿起帚柄時,—陣幽遠的笛聲,忽地鑽進她耳朵裏

是他!她驚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向聲音來處

笛聲引領她通過“浸月邸”後院後院種有一畦畦青菜與金瓜,過午花嬸帶她來過接連大雨把菜田都泡壞了,花嬸還邊嘆邊說,他們還得過上幾天吃清炒豆芽、腌菜的窘日子

但翠微絲毫不覺得苦她告訴花嬸,旁的事她不一定拿手,但種瓜點豆她從小就做,以後這幾塊田就交給她辦,保證每天給她又肥又脆的瓜果做飯

月色很亮,大雨過後的夜色總是這樣又清又冷穿著蔥綠滾韭白的繡鞋穩穩踏過田畦,直鑽過林道暗處,然後,她瞧見了那人的身影

這是她頭一回距離這麽近,也不需要再仰頭看他以前她總坐在河上,隔著蘆蕩,幽幽遠遠偷望著他飄逸的身影,兩年了,她不止一次想近點看清楚他樣貌,可每每小船劃破靜谧的河面,那聲響就足以讓他收笛離去

這會兒,她看見那人面著大河,手持微微發亮的玉笛,奏著那幽遠又凄涼的曲調

翠微還擅自幫曲子起了個名字,叫“花泣”;意思是這曲子之哀傷,連嬌豔的花兒聽了也要落下淚來

而她也是今日才發現,原來她心心念念、遙望兩年之久的“那人”,正是“浸月邸”宅子的主人

她忍不住責備自己這麽後知後覺,她早該想到才對!

除了少爺,這林子裏還有誰能時不時拿著笛子到崖上吹曲子?

望著在白銀月光閃閃發亮下的淡青色衫子,她心跳得像擂鼓,耳根一陣臊紅

因為家貧,她從不敢妄想自己有機會親近夢中的吹笛人,她光聽他笛子吹得那麽優美,就知道對方定是才華洋溢,一定不是個尋常小民可如今她卻因緣際會來到他身邊那麽近的地方——就住在同一個宅子,只要她想、她敢,走過幾扇門便能來到他最常待坐的書齋……

老天爺!難道是老天爺聽到她日夜的祈求,才特別賞賜她一個親近的機會?

領悟到心上人兒就近在眼前,一直被她強抑在心頭的戀慕,就像添了柴枝的火苗,難以遏止地竄燒著

就在她模索著想更接近的同時,一個不注意踩著地上的枯枝黑夜中,些微聲響聽來也如雷鳴響亮,黑羽驀地停下吹奏,警覺地望向聲音來處

他發現了她

看見她,他眼神有些驚訝,但不過眨眼,又回複尋常淡模神色

他總是這樣,外表看,總冷得像冰

“吵到你了?”

翠微捂著仍怦怦亂跳的心窩,搖搖頭“不是,是我睡不著少爺呢?怎麽還不歇息?”

他沒說話——他一向不習慣表述自己

對他來說,在夜裏吹笛,是一種吐露心曲的舉動——所有種種他對故土、對親人的思念,他全交付在笛聲中

就跟掉淚一樣

身為男人,他無法以眼淚表達的,他都納在曲子裏了

這也是翠微每回聽了,總會眼眶濕潤的原因

他将玉笛往腰上一插,既然被瞧見了,他也不想吹了

翠微瞧見他舉動,驚問了句:“我打擾到您了?”

“沒有”他踩著輕盈的步伐越過她身邊,可就在錯身而過的時侯,他瞧見了——

她臉上有著淚光

“為什麽哭?”他停在她面前問

翠微模模臉頰——他要不提,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又哭了

她匆匆抹了抹臉每次都這樣,之前坐船上聽的時候,總是要風吹過臉頰帶來涼意,她才明白自己又濕了臉龐

正好今夜無風,她才遲鈍地沒發現

“是曲子的關系,我聽了很感動……”

他隐在長睫下的眼睛瞬了下“你聽得出曲子的意思?”

“我不太确定我想得對不對……”她垂著臉盯著腳上的繡花鞋,好似這會兒跟她說話的是鞋而不是人“

但我以為,這曲子……帶著濃濃的難過,就像在哭一樣”

他暗抽氣,竟被她說中了

這曲子他也曾吹給朗叔和花嬸聽過,但他們只是搖搖頭,說他們是粗人,不懂音律

黑羽神色複雜地盯著眼前不到他肩高的嬌小女子,她才多大年紀,十六、七歲,就能聽出他曲子裏的涵義?

他在她面前站太久了,翠微盯著他動也不動的黑鞋,忍不住猜他是何等心情——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她怯怯觑了他一眼,而就是這一眼,讓她确切地明白自己的心意

就是他,她朝思暮想,日思夜念的吹笛人就是他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眼睛就像襁褓嬰孩那般烏黑閃亮,那是混合著痛苦、焦慮,與心碎的憤怒眼神

她雖不清楚他憤怒心碎的原因,可她卻知道自己的心,正因為感受到他的感受,而難以自抑、強烈地悸動著

“您心裏難受嗎?”她冷不防問

她從哪兒看出來?黑羽怔了下

他審視她大而清澈的眼眸,突然有種自己會被看穿的錯覺——是錯覺嗎?

他別開頭,尚不願正視心頭竄燃起的那一點情愫

“很晚了,該回去了”丢下這兩句,他邁開大步往前走

可當發覺她沒跟上,他又回頭看她“還杵在那兒做什麽?”

翠微這才回過神來

一當她移動腳步,他又立刻邁步,感覺好似不想理她了可就在兩人距離稍稍拉開的時刻,她發現,他腳步又慢了下來

原來他一直暗暗留心著她,關注她的腳步,雖然他嘴巴不講,可動作卻瞞不了人

所以說,他對她的存在,并不如他外表所展現的那般不在意?!

或許……他心裏是有一點點在乎她的

想到這一點,再望著他不遠不近的昂然身影,翠微一顆心歡喜得就像長了翅膀似地鼓噪不休,直要往夜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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