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烏夜啼九

烏夜啼九

出了村再往西邊去,是幽深山谷。清晨的秋風蕭瑟,有幾分涼意,路旁長松翠木,枝頭染了霜。

玄衣的青年背着長刀,踩在濕軟的泥土地上。青年半邊臉上戴着黑色面具,正是昨日不辭而別的“鄭倉”,或者應當說是,謝拂衣。

謝拂衣掌心托着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玉葫蘆,模樣同他那碧玉葫蘆有幾分相似,但要更加小巧許多。此刻,這小小的玉葫蘆正散發出極淡的瑩潤光芒。

傳說中,在山中砍柴的樵夫受傷,得神獸風貍贈仙藥。

這傳說中的仙藥,正是謝拂衣來這沉璧村的目的。

他曾經在古籍中見過這仙藥的記載,書裏對這仙藥的記載也只有寥寥幾句。

瑤階草,生于西,紫莖黃花,有花無葉,約一寸高,百年開花,食之可接經續脈。

相傳瑤階草與神獸風貍相伴而生,風貍乃是伴風而生的神獸,形似貂,又似兔,刀劈不死,火燒不死,水淹不死,只要遇風,就能複活。

神獸與仙藥,二者相伴相生。

這傳說年代久遠,寥寥幾句,難辨真假,但哪怕只有萬一的希望,謝拂衣還是循着這缥缈的傳說而來,趁亂化作村民鄭倉的模樣,混入了沉璧村。

只是,昨夜那怨靈的模樣,謝拂衣低垂眉眼,心中其實隐隐也已經知道,自己這一趟只怕又要無功而返。

昨夜那怨靈,很像傳說中伴風而生的神獸風貍,風貍和瑤階草相伴相生,風貍已經化作怨靈,瑤階草約莫也已經不複存在。

風貍的怨靈怨氣沖天,多半是為沉璧村那些村民所害,他不知道那些村民如何能傷到傳說中刀劈不死,火燒不死,水淹不死的風生獸。

謝拂衣也無意管這些事情,他現在只想找到瑤階草,續上他體內破碎的經脈。

他如今經脈盡碎,連刀也拿不起,只一個廢人罷了。幾年來,他踏遍千山,四處尋訪,只為找到傳說中的靈藥,接經續脈,可卻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已。

Advertisement

這一回,雖心知希望渺茫,但這亮起的玉葫蘆,還是給了謝拂衣一絲希望。

瑤階草內蘊草木靈氣,靠近瑤階草,這方諸閣專為他打造的玉葫蘆便會發亮,謝拂衣托着小巧的玉葫蘆,向山谷深處行進。

越往深處去,樹林愈密,寬大的樹葉層疊堆聚,幾乎不見天日,只有零星的幾縷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進來,顏色微白,不帶暖意。

這裏陰氣積聚,溫度都比外頭低不少,約莫就是那只怨靈盤踞之地。怨靈雖然已經消散,但是這裏樹木太高太密,遮擋天日不見陽光,三十年積聚的陰氣一時間難以散去,仍然缭繞在這山谷之中。

靈氣充盈之處,應當草木茂盛,且容易吸引各類生靈,但是這裏,除了這些參天的古木之外,幾乎不生長野花野草,就連蟬鳴鳥叫聲亦不曾聽聞。

越往裏走,掌心玉葫蘆原本瑩潤的光也染上了一層霧蒙蒙的色彩,灰撲撲的,謝拂衣面露失望之色,合攏掌心将玉葫蘆收起來,卻感受到掌心的玉葫蘆觸手溫熱。

謝拂衣微愣了一下,複攤開手掌,細細查看這精致小巧的玉葫蘆,果然見灰蒙蒙的暗淡之下,隐隐有淡綠色的光芒亮起,不仔細查看難以發現。

是草木之氣!

謝拂衣眼中亮起一點希冀的光芒,從破碎的經脈中勉強聚起一點靈力,灌輸到這小小的玉葫蘆之中。

玉葫蘆周遭萦繞的灰色霧氣漸漸散開,一道土黃色的氣旋從葫蘆中升起,繞着小小的玉葫蘆盤旋而上,謝拂衣周身的泥土随着這小小的土黃色氣旋向上卷起,黃沙彌漫間,周遭土地一寸寸向下陷去,露出盤根錯節的樹根,玉葫蘆發出的綠色光芒也越來越盛,可惜綠色光芒中始終纏繞着灰蒙蒙的霧氣,草木之氣已被污染。

盤根錯節的古木根莖互相纏繞,只有一處,根莖似乎不敢靠近似的,避讓開去,黑色的泥土中孤零零紮着細細的一條植物根莖,看不出原貌,已經徹底枯萎。

不似其他植物枯萎之後幹癟枯黃,倒如綠玉一般,掩映在泥土中。

是瑤階草。傳說中可以接經續脈的仙草。

謝拂衣俯身,将那一小截植物根莖拾在手中,眼中卻不可避□□露出失落之色。

他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神獸和仙草,可惜,神獸已亡,仙草也已經枯萎,他最後的希望也消逝了。

謝拂衣伫立半晌,收起玉葫蘆。

玄衣青年的背影越行越遠,紛飛的泥土重新覆落下來,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

……

沉璧村中,日上三竿,莫念幾人的房門緊閉。

“他們還沒起?”鄭熊不耐地盯着緊閉的大門。

“是啊。”整夜看守在屋外的兩個年輕村民眼下有淡淡烏青,“裏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點聲音也沒有?”鄭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上前兩步,輕輕敲了敲門。

門後寂靜無聲,半點回應也無。

鄭善面色一變,加大力度叩門,回應他的仍然只有一片寂靜。

鄭善面色突變,“把門踢開!”

鄭熊用力一腳,将木門踹開,兩人急匆匆進去,三間房門都大敞着,整個屋子果然已經空無一人。

鄭熊怒氣沖沖,沖着門口兩個村民道,“不是讓你們盯着人嗎?人呢?”

二人也滿眼疑惑不解,“熊叔,我們真的一直在這守着,一時也沒有離開過啊。”

“鄭熊。”鄭善拉住還要發怒的鄭熊,“這幾人懂些奇門法術,他們看不住也正常。”

是他疏漏了這一點,“快派人去找。”

二人匆匆吩咐下去,村民們分散開來,四處尋找。

而莫念幾人此刻正跟在鄭倉身後,出了村,沿着一條小路,走進一塊荒涼之地。

正是那三十餘位被獻祭的女人的墳地。

說是墳地,卻連塊像樣的墓碑也沒有,三十多個墳包淩亂的散落在一處,有的甚至連土也沒有覆蓋完全,散亂的泥土中隐隐可見森森白骨,草木雜亂,陰氣森森。

“小蟬,對不起,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鄭倉跪在一個新起的墳包之前,不停落淚。

李蟬的墳包好歹還有塊木碑,墳前擺放着兩盤子水果,想來是鄭倉收拾過了,比起其他散落的墳包看着要幹淨整潔許多。

鄭倉悲痛地撫過李婵的墓碑,“小婵,來世投個好胎,別再投胎到這種地方了。”

“這鄭倉倒比他們村的其他人要有點良心。”汪小劍看着這一幕,幽幽道。

莫念表情卻淡淡的,心中有些不忿,只因這回死的是這鄭倉的心上人,所以他如此難過傷心。

但沉璧村女人獻祭的風俗已經持續了三十年,這三十年來枉死的女人埋骨此處,連墳茔都沒有人灑掃祭拜過。

“什麽人?!”鄭倉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驚恐地轉過身來,面上猶帶淚痕,神情中卻更多是驚慌。

“是我們。”幾人自樹後現身,無為甩了甩拂塵,“無量天尊。怨靈已除,貧道想為這些枉死之人超度亡魂。”

“這...”鄭倉面帶猶豫。

無為看他神色,心中猶疑,這鄭倉的未婚妻李婵埋骨于此,看他對未婚妻的死也是傷心難過,可是他提出要為這些枉死之人超度,鄭倉反而猶豫不決。

這裏,或許就埋藏着沉璧村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好吧,多謝無為道長。”鄭倉猶豫片刻,還是點頭,為他們讓出位置。

“無為道長。”莫念對着老道士道,“為她們超度吧。”

無為點點頭,莫念與無為二人盤腿席地而坐,面對着這三十多座墳茔,低聲念起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随着他們的誦念,大大小小的墳包周圍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是往生咒術落于屍骨之上,為她們安魂往生。

“奇怪。”莫念睜開眼睛,此處并沒有感應到她們的魂魄。

“或許她們都已經往生了。”無為低聲道。

此處雖有屍骨,卻無殘魂,再為她們念往生咒,也是無用了。

但是他們如今所能做的,也僅止于此了,莫念輕嘆一聲,“無為道長,我們再為她們誦念一遍經文吧。”

無為點頭,二人閉上雙目,再度念起往生咒。

汪小劍不懂得念往生咒,不過也閉上眼睛,無聲祝禱,希望這些可憐的女人能夠得以解脫。

往生咒念罷,三人站起身來,對着這墳冢一拜,準備離開,卻見在衆多墳茔之下,地底深處,更加淺淡的十幾道金色光芒從地底湧現出來。

莫念一愣,望着那些淡金色的光芒,“這是什麽?”

是這些女子的魂魄嗎?應當不是,這氣息純淨無暇,便是初生嬰兒的魂靈,也沒有如此的純淨。

除了這三十多位女子的屍骨,底下還埋着什麽東西。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在場唯一的沉璧村村民鄭倉身上,“下面埋着什麽?”

“沒什麽。”鄭倉笑了笑,笑容卻有些奇怪勉強,“可能是一些野獸屍體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