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剔銀燈二
剔銀燈二
“回來了?”
碧衫的美人引着燈,走過蜿蜒的石子路,兩邊是蒼蒼竹林,映着月色,清幽靜谧。走到竹林盡頭,方見一座小院,院門處隐隐可見“竹聲院”三字,字體清俊蒼勁。
屋外清幽,屋內昏昏。
月白衣衫的公子坐在桌前,眉目溫朗如清風明月,走得近了才能見他卻是坐在一張木制的輪椅上,雙腿上蓋着薄毯。
雙腿殘廢的年輕公子正在雕刻一枚巴掌大小的青玉葫蘆,葫蘆通體泛着瑩潤的光,其上一道長長裂痕,已被修補了大半。
聽見她進門的聲音,男人并未擡頭,目光只落在小小的玉葫蘆上,手中刻刀極穩。
碧衫美人并不前去打擾,只提着燈安靜地侍立在一旁,看着男人一點一點,以玉泥修補葫蘆上的裂痕,原本顯眼的裂痕在燭光的映照下逐漸模糊,幾不可見。
待男人落下最後一刀,玉葫蘆徹底成型,在燭光映照下泛着瑩潤的光,碧衫的美人才上前兩步,将已經快要燃盡的走馬燈放在他跟前。
“送我的?”男人輕輕撥弄一下燈角的鈴铛,鈴铛發出悅耳的輕響,“很漂亮。”
今日是花燈節,山下想必熱鬧非凡,他卻并不在意,一點要踏出這小院的意思也沒有。
碧衫美人将燈向他身邊推了推,一雙美麗的杏眼中透出幾分欣喜,牽了牽嘴角,似乎是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卻未能成功。
男人的目光掃過她衣袖,頓了頓,“怎麽劃破了?”
是被那只小鳥啄破的吧?
碧衫的美人低頭看向自己袖擺,卻見在那小鳥啄破的裂口上方,還有一道長長口子,不知在哪劃破的。
男人卻習以為常,拉過她的手卷起衣袖,藕白手臂上也留着一道不淺的長長傷口,不過傷口處并無血痕,傷口之下也并非皮肉,而是隐隐可見冷玉似的內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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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握着她的手臂左右看了看,好在只劃傷手臂,未損及關節,不難修補,“去把箱子拿來。”
碧衫的美人安靜點頭,熟門熟路将一個木質小醫箱提過來,打開箱蓋,裏面整整齊齊碼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罐,衛雪園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青玉柳葉瓶,裏頭裝着的是玉屑制成的白泥。
她是以秘法鑄造,白玉雕像化作的美人,但縱然外表再與常人無異,但終與活人不同。
她口不能言,也沒有痛覺,常常受傷了自己也不知道,就如同此刻,看見傷口才後知後覺。
男人倒出小半碗玉泥,用小刷子細致塗抹在傷口處,他的手法輕柔細膩,很快便已看不出半點傷痕,一雙玉臂如新藕。
“去外頭吹吹風晾一會吧。”男人将青玉瓶收起,淡淡道。
碧衫的美人不動,一雙杏眼讷讷地望着他。
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她是尊啞巴美人像,說不出話來。
男人也無意知道,他親手鑄造的這尊美人像有些什麽想法,淡淡擺了擺手,“浮白,去吧。”
美人只得轉身出來。
月上柳梢頭,竹影幢幢。
浮白獨自坐在小屋外的石階上,碧色的裙裾鋪滿了半邊石階,微風輕輕拂過她的衣擺,新敷上的玉泥很快便開始幹了,浮白有些孩子氣地晃了晃胳膊。
一只羽毛鮮亮的靛颏鳥落在近前的竹枝頂上,于枝頭縱躍,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的啾鳴聲,似乎在唱着不知名的小調。
浮白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側耳細聽,一時聽得癡了。
這聲音真美。
浮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張張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浮白眼中閃過一點懵懂的失落。她不過是主人雕刻而成的一座玉人偶,雖然外貌和真人無異,若不知她的底細,任誰也看不出她并非真人。
主人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雕琢出一個她,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但是再絕妙的技藝,她和真正的人還是有所不同。
浮白無法理解那些不同在哪,她只知道,她是個啞巴,永遠沒辦法開口說話。
開口說話,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呢?浮白晃了晃腿,有些神往地看着在枝頭跳躍歌唱的鳥兒。
鳥兒渾然不知正有人羨慕着自己的歌喉,一曲歌罷,撲騰撲騰翅膀遠去。
有人來了。
浮白的目光一轉,看向小院門口。
一個圓臉的少年站在門口,少年衣擺也繡着一枚淡金色的祥雲圖案,便知是方諸閣弟子。
院門不過半人高一扇木門,虛虛掩着,少年卻躊躇着不敢進來,只在門外喚道,“師兄,我是陽春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來的卻不是他師兄衛雪園,而是碧衫美人浮白。
浮白手中捧着一個青玉葫蘆,遞給他。
陽春來雙手接過葫蘆,有些拘謹,“浮白姐姐。”
他知道面前這美人實非真人,乃是師兄以白玉雕刻而成的美人像。
但即使這樣近距離相對,她看起來與真人也無半分不同。而她這張臉,和他死去的師姐李群玉簡直一模一樣。
這樣精妙無雙的技藝,也只有師兄衛雪園一人能夠做到。
師兄在練器一道的天賦,他們這些師弟師妹們便是加在一塊兒也趕不上。
就像他手中這五行葫蘆,他想盡辦法也修複不了,只得向師兄求助。
可是自從十年前那件事後,師兄便将自己關在這竹聲院中,閉門不出。
陽春來的圓臉上露出幾分苦惱,“師兄他,還是不肯出門嗎?”
今天可是花燈節,外頭熱鬧非凡,掌門年紀大了不願出門,他們這些弟子們沒一個不溜出去看花燈的。
浮白美麗的臉上沒有表情,緩緩搖搖頭。
陽春來只得告退,走了兩步卻又忽然扭過頭來,“浮白姐姐,你等我一會。”
浮白不解地看着他,陽春來卻沒有解釋,飛快跑遠了。
浮白也真依言站在門口等待。
過不多時,陽春來急急跑回來,懷中還抱着幾盞花燈,一股腦塞進浮白懷中,“浮白姐姐,這些送給師兄。”
這些花燈有蓮花的、山水的,還有一盞可愛的兔子花燈。
陽春來有些不好意思,“這都是各位師姐弟送給師兄的,有勞浮白姐姐帶給師兄。”
浮白靜靜點了點頭,抱着花燈轉身進去。
……
“謝師兄。”
玄衣的青年披着晨光而來,仍舊以面具遮着半張面,身後背着長刀。
陽春來将青玉葫蘆遞給他,“五行葫蘆已經修複好了。”
謝拂衣接過,沉聲道,“多謝。”
青玉葫蘆确已看不出半分裂痕。
陽春來連連擺手,有幾分不好意思,“是我師兄修複的。這五行葫蘆蘊含靈力過盛,以我之力實在難以修複,只得請師兄幫忙。”
“謝師兄。”陽春來臉上露出一抹得色,“你試試這五行葫蘆可有何不同?”
謝拂衣不解,一手握着葫蘆,一縷靈力探入其中,青玉葫蘆上方立刻卷起五個小小的氣旋,一柄小小的金刀,一根荊棘橫生的藤蔓,一股流動的小水流,一簇小小的火光,一個沙土氣旋,正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氣。
謝拂衣凝神操控,那一縷火光轉瞬化為巨大的火龍,沖着陽春來而去。
陽春來一下跳起來,險些被燒着了眉毛。
謝拂衣忙收回靈力,火龍也随之消失。
“抱歉。”謝拂衣目光中帶着一點歉意,但更多是驚訝,“這五行葫蘆的威力變強了。”
陽春來嘿嘿一笑,“謝師兄感覺到了。”
“這五行葫蘆的确是難能的至寶。”陽春來望着這青玉葫蘆道,“以特殊的青玉煉成,能引五行之力為己用。”
“可惜謝師兄如今經脈受損,無法将這五行葫蘆的威力發揮到最大。”陽春來說到此,也不免心中慨嘆。
這五行葫蘆雖是至寶,但若是以謝師兄從前之力,根本用不上借助這些法器。
陽春來收回思緒,“為使這五行葫蘆更合謝師兄之用,師兄以我門秘法,對這葫蘆進行了一點改造。”
陽春來顯然對他師兄的無雙技藝十分崇拜,“如今這五行葫蘆不再需要源源不斷地注入靈力,只需一點靈力為引,便可以催動。”
“不過,操控起來或與從前有些許不同,需更精細地操控。”陽春來道,卻并不擔心,以謝師兄的悟性,定很快便能明白。
謝拂衣點頭。
“還有一事。”陽春來鄭重神色,“謝師兄的刀,或許可以修複了。”
那次飛光會之後,謝師兄經脈盡損,赫赫有名的寶刀燕鳴也折斷了。
那之後,謝師兄曾上方諸閣求助,希望能夠修複這柄斷刀。
可是燕鳴刀并非普通刀刃,便是方諸閣也無力回天。
可是他遍翻古籍,卻找到了一點記載,“相傳在小重山阿那湖底有白石髓,蘊藏着強大的靈力,可以用來修補刀兵,若有白石髓,或許能夠重新修補燕鳴刀。”
陽春來眼中也帶着向往,一自是為了能幫到謝師兄而高興,二是因他是煉器師,自然為這傳說中的材料白石髓,為能修補當世名刀燕鳴而心生向往,“但是否真有這白石髓,如今已無人知曉了。”
“我去尋。”謝拂衣毫不猶豫,縱然以他如今這模樣,已然拿不起燕鳴刀。但是燕鳴刀對他而言,不僅僅只是一把刀而已,還是他的同伴,若能重鑄燕鳴,無論如何他也要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