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根紅線(一)
“程總,程總,和李總的飯局要安排在什麽時候?”穿着一字裙的小秘書推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踩着五厘米的小高跟亦步亦趨地跟在程漸軒的身後。
程漸軒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就定在今天中午吧。”
“啊——”一聲意蘊非凡的驚叫使程漸軒下意識地皺眉,條件反應般地側身後退一步。就見咖啡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嘩啦啦落在了閃避未及小秘書的白襯衫上。
程漸軒轉轉自己的手腕,眯着眼睛看着在地上摔了一個狗啃屎的女人,蹲下了身。
辦公室裏的十幾雙看好戲的眼睛齊刷刷地往程漸軒這裏看了過來。
程漸軒慢條斯理地将自己的袖子卷起來,一把鉗制住女人的下巴,将女人的臉擡起來,左右打量了一番。女人的眼中逐漸浮起了半帶嬌羞的欣喜之情,她的情緒還沒有醞釀完,就聽見程漸軒道:
“你這下巴在哪兒做的啊?啧,也不怕把自己的胸戳爆,改天回廠重修一下。不過說實在的,幸好你的咖啡沒有濺到我的衣服上,不然你連回廠重修的錢都出不起了。”
“噗。”辦公室響起了幾道不和諧的聲音。
程漸軒收回手,起身,拿起小秘書遞過來的紙巾,嫌棄地将自己的十個手指都擦了一邊,“你給我去問問人事部,怎麽現在什麽玩意都能招進來。”
小秘書連連點頭,“好的,程總。”又忍不住憐憫地看了地上女人一眼。
這個月第六個碰瓷程總的女英雄,卒。
程漸軒毫不憐香惜玉地邁開自己的長腿,像繞開一個障礙物一樣繞開了女人,出了辦公室的門。
近百層的辦公大樓,外牆都是全透的玻璃幕牆,從電梯上下來。程漸軒将自己的領結稍稍拉松,沖電梯鏡子裏的自己勾了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眼神一轉,落在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小秘書身上,“我決定給你加薪。”
小秘書擡頭:“昂???”
程漸軒長嘆一聲,“這麽久都沒有對我有出格的想法,定力很強。”
小秘書嘴角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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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漸軒自以為剛剛避開一朵爛桃花,正是安全的時候,大搖大擺走路姿勢都格外招搖,根本沒有想到要看看自己的腳下。
悲劇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程漸軒只覺得自己腳下一絆,随後天地颠倒,毫無心理準備地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在他肚子上頂着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撅着的屁股。
璃小草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本來她好好地下降,眼見着可以腳尖點地,以一個姿态優美的着路。手上抱着的十個話本就突然變成了千斤重,一下子将璃小草帶到了地上,唯獨屁股還不情不願地直直立起。
這還不算倒黴的,璃小草剛提起運功,正要起身就被一個沉重的東西砸了回去,半身的靈氣都卡了腹腔裏,險些噎死草了。
璃小草将程漸軒粗魯一推,拍着自己胸口喘着氣,“呼呼——太欺負草了。”
就見一片陰影罩頂,璃小草下巴一痛,被強迫着擡起頭來。程漸軒發型全毀,幾根頭發支棱在腦門上,他扯扯嘴角,“滿臉的玻尿酸,哪裏來的十八線網紅。”
“網紅”是什麽詞彙?璃小草沉思半晌,得不出答案,擡頭一看,十分驚喜:“恩公!”月下老人果然實誠,恩公得來全不費功夫。
程漸軒皺眉,猛地收回臉上手,心想:這不會是個瘋子吧。馬上後退,程漸軒敢怼網紅,可不敢怼瘋子,瘋子可不管你是什麽什麽集團的總裁呢,拎着一把菜刀,衆生皆平等。
璃小草一把抓住程漸軒手腕,“恩公,你沒有被雷劈的樣子真是好看。”又往懷裏一掏。
程漸軒睜大雙眼,表情驚恐,害怕眼前此人真的從懷裏掏出大刀來。
只見璃小草從衣襟中取出來的是一本線裝話本,程漸軒還沒有來得及松一口氣,就看見璃小草面目兇狠地将話本拍到自己的臉上……
最後聽見的是小秘書的驚呼聲。
春。
春寒料峭。路面上還結着薄冰,樹枝丫上還挂着能要了人命般的冰棱子。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夜也是黑壓壓靜悄悄一片。
“快些,水!”“夫人再使把勁!”夜幕下只有一處地方是熱鬧的。燈火将一小片天空都染亮了,暖黃色的燭光印在融融的雪花上。
“老爺,夫人生啦!”高興的事情還沒有持續一秒,另外一道聲音就接着響起,“老爺!夫人不行了!”
坐在屏風後面的帶着呢帽的小胡子男人顫了顫手,身子前傾,急切地發問,“那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老爺,是女孩。”
男人緩緩向後靠去,“女孩啊……”
坐在男人旁邊的女人穿着襖裙,裙上蓮花紋,耳朵上綴着一個圓潤的珍珠。她咧開紅唇,笑着和男人說,“女兒好啊,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這是寒天裏送溫暖來了。”
男人點點頭,“就你會說話,你先看着,我去辦公務了。”
女人笑,“老爺放心去吧。”等男人離開房間之後,女人的笑容落下,直到一個仆婦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她才又開懷起來。只不過,她看着屏風的那雙盈盈水目中的顏色叫人不怎麽能看明白。
熱鬧的是前院,冷清的是後院。因為許久沒有修剪樹枝的緣故,半邊的側門都給交錯的枝桠擋住了。一個仆婦懷裏不知道揣着什麽東西,步速極快,又走一步往四周飛快看幾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等到了側門口,她像是松了一口氣,将門一推,忙出了院子。
冰冷的月光灑在路面上,路燈年久失修,根本照不亮幾米地面。那仆婦急匆匆走幾步,腳底打滑,撲通一下摔在地上,又在冰面上滑了幾步。
到了全然安靜的地方,那本來細微的聲音才顯得響亮起來。囫囵地一聽,似乎是貓叫聲,仔細一聽,這不是小孩子的哭聲嗎?
“诶呀,诶呀。”仆婦連忙站起來,揉着自己的屁股,“哭,哭得這般可憐,但你也怪不得我呀,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她邊說邊往遠處跑去。身後的影子總将她吓一跳,終究是在做虧心事,就算一路和自己說話鼓着勇氣去了,也是心裏忐忑不安。
“二太太說就丢井裏,可憐見的,我可下不去手。”仆婦在井邊猶豫半天,猛地退後一步,“小小年紀,還是給你留一線生機罷。”
她轉身将嬰孩放在路邊一個門戶的門口,“我已經算是盡了力,就算沒有活過來,你也不能纏上我呀。“又看嬰孩一眼,跌跌撞撞地跑了。
嬰孩的聲音細弱,慢慢地小了下去。
但天不亡他。平時這個時間點街上本來不會來人,這天竟然破天荒地路過了一輛黃包車,車上坐着一個穿着長袍馬褂帶着西帽的男人本來昏昏沉沉,突然清醒了過來,“停下。聽,是什麽聲音。”
黃包車車夫喘着氣,“老板,這種情況時常發生。”
男人沉默半晌,像是輕聲呢喃,“時常發生?時常發生。”黃包車車夫擡起黃包車又要走,男人一擡手,“等等。”
十六年後。
“小姐,少爺回來了。”小丫鬟點墨眼睛圓圓的,看起來十分機靈。
璃小草忙将手上的東西放下,驚喜道:“哥哥回來了?他現在在哪呢?”
點墨飛快地看了璃小草一眼,“在二太太那裏呢,小姐先等着,少爺看完太太一定馬上來看你。”
璃小草提起自己的裙擺,“不成,我現在就要去找少爺。”話音剛落,她已經跑了幾米遠了。
另一個叫做點宣的丫鬟看着,有些擔憂,“點墨姐姐,你怎麽不提醒下小姐,叫小姐跑起來慢些。”
點墨不屑地一撇嘴,“二太太說了,小姐想幹什麽都行,你操那麽多閑心幹什麽?”
這是璃小草變成林府千金林心雨的第十六個年頭。不得不說,月下老人給的話本子質量真的好啊,還叫璃小草體驗了一把從母體破出的感覺,真正有了做人的感覺。唯一不好的就是,長了十六年,璃小草還沒有見過自己的恩公。
“小姐,等等,少爺在和二太太說私房話呢,你現在外面等等。”一個年紀大點的仆婦在門口攔住了璃小草。
誰不知道林府的千金林心雨經常咋咋呼呼,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明明是最端莊溫柔的大太太所出,卻沒有染上自己生母一絲一毫的穩重性格。不過這也是情有所原,誰叫林心雨是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姑娘呢?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親。
呸!克死這個話可不能在二太太面前說,二太太可護着這個林心雨了,從來不生林心雨的氣。林心雨想要啥,二太太就會給啥。府裏的下人都說二太太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人,不愧是在佛祖面前吃了十多年齋的人。
璃小草被攔住了,有些着急,伸着脖子問,“大哥,你在裏面嗎?”
二太太的房門被打開,一個穿着西裝帶着金絲眼鏡的青年笑盈盈地看了過來,“在呢,心雨。”青年的臉色蒼白得有些病态,五官清淡,正是二太太所出的林府長子林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