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霸王與小花貓(十九)

小霸王與小花貓(十九)

之前在水中昏過去後,謝容看見的那個喚她“苔枝”的宋珩,仿佛是在一場夢裏。

她仿佛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裏宋珩竟是眉眼溫柔地望着她,那溫柔的眉眼讓謝容不禁在恍惚中生出一種錯覺。

那錯覺便是:宋珩依舊喜歡她,而她喝下的那一杯酒,不過是黃粱一夢。

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謝容戰戰兢兢地看着眼前的梁晟,若不是眼前的人的确頂着梁晟的面皮,她幾乎要覺着這梁晟是他人假扮的了。

梁晟目光平靜地看着謝容,仿佛可以穿透她的皮肉窺見她的魂魄一般,他緩緩道:“小花貓,你莫要想着逃走一事。”

謝容身子一顫,若說面上的鎮定,她裝得很好,梁晟這厮究竟是怎麽看出來的?

“梁晟……你也委實太過無恥……”

一道厲喝忽然打破了幽林之中的寂靜,順着聲音看去,謝容看到了一個颀長的身影。

來人劍眉星目,唇若海棠,眼底仿佛落滿春夜的牡丹,一頭墨發只用一支碧玉簪挽起,一身玄衣,衣角用金絲線繡着幾朵祥雲。

竟是衛玄!謝容心中既驚又喜,她從未有看衛玄如此順眼的一刻,有了衛玄在,她總算不必憂心自個兒的小命。

衛玄擰着眉頭,正打算上前一把抱起小花貓,梁晟卻快他一步,搶先抱起了小花貓。

揉了揉小花貓的頭,梁晟笑着道:“衛玄,可沒有這麽容易的買賣,我替你照顧了這只貓一整晚,你一毛不拔便想帶走它麽?”

衛玄氣呼呼地道:“你想要什麽?”

梁晟的目光輕輕地落在衛玄腰間的荷包上,他指着它,輕聲道:“我要它。”

竟是要謝容的荷包?哪怕梁晟獅子大開口向他要一大筆銀子,衛玄都不會這般驚奇。

Advertisement

梁晟居然想要謝容的荷包?衛玄忽然覺着自個兒腦子不夠用了,甭說衛玄,謝容也覺着自個兒的腦子不夠用了。

“怎麽?紫衣侯覺着這交易不夠劃算麽?”

為免生變故,衛玄連忙解下腰間的荷包,扔給了梁晟。

梁晟一手抓住荷包,随即便将小花貓放在了地上。

直到被衛玄抱在懷中,謝容仍覺着自個兒在做夢,這般大費周章,卻只是要她的荷包,梁晟這厮究竟是何打算?

***

回到衛玄身邊後,謝容發覺,她看衛玄順眼了許多。

她想,在梁晟這個瘋子面前,再惡毒的人都比梁晟順眼,別說衛玄,連宋珩都比梁晟好。

至少,她知曉宋珩的性子,而梁晟其人,委實是讓旁人捉摸不透。

“苔枝,爺很高興,你回來了。”

謝容半眯着眼,看在衛玄待成了貓的她不錯的份上,從前衛玄對她的冒犯,她都可以忽略不計。

“作為一只聽不懂人話的貓,”衛玄仰頭,卻見滿天星辰齊齊墜到眼前,他忍不住道,“你大概會覺着爺很奇怪罷?”

“從小到大,只會聽到兩種聲音,一種聲音讓爺好好讀書,出人頭地,為紫衣侯府争光……”

衛玄的聲音忽然變得落寞起來,他道:“另一種聲音則讓爺好好當個纨绔,不過,當個纨绔有什麽不好的呢?”

“爺從小便自個兒野慣了……也沒人能拘住爺……”

衛玄看向小花貓的目光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他伸出手,戳了戳小花貓胖嘟嘟的臉,手中溫軟的觸感讓衛玄甚是滿意。

清風拂過耳邊,衛玄輕聲道:“沒成想,如今卻被一只貓給拴住了。”

在屋頂坐了好一會兒,衛玄才抱着小花貓回了房。

衛玄臉上那天真與滄桑并存的神情,讓謝容忽然憶起了往事。

在她還是明裏嚣張跋扈,暗地裏卻權傾朝野的榮華郡主之時,曾遇見一人,在罵人的臉上,她也曾看見過這樣的神情。

那人姓慕名遠山,既是少年,又是将軍。

在慶功宴上,謝容曾隔着殿中升平的歌舞,隔着朝臣的溢美之詞,遠遠地見過此人。

在慶功宴上的他滿臉的不知所措,只是動作僵硬地握着手中的長槍。

後來,宮宴結束後,她坐馬車回郡主府,卻見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馬車旁。

“京城夜裏并不太平,屬下想護送郡主回郡主府。”

他一身甲胄,一頭黑發用一支竹簪束起,星眉朗目,牽着身後的馬,仿佛在這個時候,慕遠山才是那個戰場上英姿飒爽的慕小将軍。

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謝容看着騎在馬上的慕遠山的側臉,他的臉,棱角分明,卻依舊是少年郎的模樣。

傳言中百步取敵人首級的少年,是他,如今馬車外風流俊俏的少年,也是他。

那時她碰見的那個慕遠山,到底也只是少年,想到這裏,謝容微微失神。

還記得以前聽姑父談起此人時的場景,姑父的表情又是贊賞又是嘆息,只說了一句“剛直不阿,只是向來‘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

那時她瞧見了活生生的慕遠山,而不是透過他人的言語所見識的慕遠山。

眼前的慕遠山一臉正直,棱角分明,鬓角眉梢都染着塞外的風霜,而不是京城的脂粉香氣,只是官場中向來不乏勾心鬥角。

曉得了明月如斯,卻堕于塵埃之間。

她本打算用一句“将軍有傷”推了他,卻聽見他說了一句“遠山習武多年,此傷不足為懼。”

少年微微一笑,被風沙磨砺得十分粗糙的臉上有了幾絲淡淡的容光,那時的謝容,竟說不出半句推辭的話。

慕遠山騎着馬,一路跟在她的馬車後。

若是把男子比作植物,宋珩是枝頭梅花,清蕊含香,又如湖中青蓮,亭亭淨植,遙不可及,而慕遠山卻是塞外的胡楊,在漫天風沙裏長成一身的傲骨。

她不曾見過塞外的胡楊,只在一些游記上讀過,在游記裏生長的胡楊,此刻終于長在她眼前。

一路上,她随口一句“将軍不妨講講塞外之事”,卻勾得慕遠山如倒豆子一般說了一路。

慕遠山講得十分興起,似乎沉湎在往昔父兄還活着的回憶中,只是每每講到動人之處,沉沉的聲音裏總是會浮起些許悵惘。

隔着記憶中在慶功宴上,懇請姑父增加将士補給的言辭懇切的慕遠山,隔着與群臣争辯的不善言辭的慕遠山,謝容那時才看清了眼前人的面目。

大宋威名赫赫的慕小将軍,少承父名的慕小将軍,能止小兒夜啼的慕小将軍,也不過只是一個記挂着父親的少年。

而少年的父親和哥哥,早在多年前的青州一役裏如同一株枯死的胡楊,委頓在了黃沙裏。

縱是死後哀榮不斷,卻也換不回枯骨上曾湧動的熱血。

在塞北的軍營的篝火中袅袅升起的帶着豬骨湯香味的水霧間,郡主府的匾額在恍惚中浮現在眼前。

在她的注視中,慕遠山飛身上馬,縱馬漸行漸遠,矯健的身影逐漸隐沒在黑夜裏。

這名姓慕名遠山的少年,謝容只見過一次,因着慕遠山,謝容第二日便求了姑父增加将士們的補給。

第二年,便傳來了慕遠山戰死邊疆的消息,謝容後來讓青衣樓查了慕遠山戰死一事,才明白,慕遠山并非死于戰事,而是死于權力傾軋。

從往事中回過神來,謝容看着眼前的衛玄,她竟盼着衛玄不會有被歲月摧殘的那一日。

見小花貓仰頭望着自個兒,衛玄輕笑了一聲,道:“苔枝,你此刻看爺的眼神,倒是很像謝容那惡女。”

衛玄這厮難不成又皮癢了麽?正在舔爪子的謝容手上的動作一滞,伸出爪子,重重地向衛玄腿上拍去。

見此,衛玄卻眼疾手快地抓住小花貓的爪子,他笑道:“最多爺日後不拿謝容與你相比便是,謝容那惡女如何配和爺的苔枝相提并論?”

罷了,她寬容大度,不與衛玄這傻子計較,思及此,謝容扭過頭,閉着眼睡去。

見小花貓睡去,衛玄勾起嘴角,看着小花貓一日一日地胖起來,他竟會有一種“吾家有貓初長成”之感。

也不知道他的苔枝日後會娶哪只貓,等等……衛玄一愣,他的苔枝是只母貓,不過母貓又如何?他偏要給苔枝招一大堆面首。

耳邊傳來小花貓的呼嚕聲,衛玄想,他已習慣了聽着小花貓這呼嚕聲入睡,若是苔枝沒了,他只怕要夜夜難眠了。

睡夢半醒中,謝容睜開眼,卻看見一張容華如玉的臉,耳邊傳來衛玄均勻的呼吸聲。

謝容眉頭微蹙,衛玄這傻子,連睡覺都這般難看。

她扭過頭,閉上眼,安心又舒适地沉沉睡去。

在睡着之前,她輕輕地呢喃道:“衛玄你這傻子!”

被喚做“傻子”的衛玄卻忽地睜開眼,他本打算睡覺,只是卻不成眠,若是他沒聽錯,他的小花貓方才叫他傻子。

他的小花貓會說話?這是他在做夢?還是小花貓在做夢?

但他方才分明聽得真切,他的小花貓說了一句“衛玄你這傻子”。

他的小花貓雖頗有靈性,但小花貓頗有靈性與小花貓是個妖怪之間,衛玄希望是前者。

拍了拍自個兒的臉,臉上傳來輕微的痛意,衛玄驚愕地望着小花貓,若他會有痛意,那麽,他方才聽到的都是真的。

衛玄猛地坐起身來,他看着小花貓,一人一貓,大眼對小眼,衛玄的臉上白了又白,紅了又紅,他顫着聲音道:“苔枝……你是個妖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