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4 章
眼見着金富貴離去,孫老大才擡起了頭,瞟了孫正仁一眼,重重嘆了口氣,“坐吧。”孫正仁小心翼翼的坐在孫老大對面,有些無措的看了孫大娘一眼。孫大娘遞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但依舊愁容不減。
“牛家的叫你去幹啥?”孫老大跳過剛剛發生的一段,盯着孫正仁問道。
“叫俺去安慰安慰牛小二。”孫正仁老老實實答道。
“牛小二咋了?”
“牛小二跟家鬧別扭哩,關着門也不吃飯。”
“為啥?”
“……”孫正仁頓了頓,“說是牛大大牛大娘準備給他說門親事。”
“啥?”孫大娘忍不住驚道,“咋這麽突然?俺從來沒聽牛家的提過。”
“嗯。”孫正仁點點頭,“牛小二說是他爹他娘聽啥高人說的,今年娶親可以避過大劫啥的。”
“聽誰說的?”孫老大沉聲道。
“俺不知道。說是啥高人……”說到這裏,孫正仁低下頭開始玩弄着手指。
一時無話,孫大娘靠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孫老大面無表情的抽着旱煙,似乎不準備再說話。黃昏時分,下地的人開始回家,原本安靜的山村了有了動靜,各家各戶的黃狗家禽開始發出各式各樣的聲音來歡迎主人們,家家戶戶飯菜的香味也随着袅袅白煙飄到山村的每一個角落。
“吱呀”一聲,孫大娘從椅子上站起來,猶豫了一會兒,“俺先去做飯,他大,這事你跟仁子說吧。好好說,可別上火。”
“嗯。”孫老大沉悶的應了一聲,繼續一聲不吭的抽着旱煙。
就在孫正仁快要把十根手指都絞在一起的時候,孫老大突然開了口,“你也不小了。”
“……”孫正仁擡起頭,盯着孫老大,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孫老大望着他澄澈的雙眼,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開口。終究是狠了狠心,咬牙說了出來。
原來這金富貴上山不為別的,就為了替人說親。想要同孫家結親的不是別家,正是文縣令一家。文縣令家中一兒一女,兒子文斯竹,乃是周不徹的學生,與其關系甚篤,女兒文斯弦,待字閨中,尚未許親。文家的意思,就是想把女兒文斯弦許配給孫正仁。要說文斯弦究竟也算得上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何至于下嫁給一山野村夫,這就得從文斯弦出生時說起。文斯弦打一出生身體便弱,兩三歲時還依舊天天躺在姆媽的懷抱中無法下床。家中人小小心心的伺候着,好不容易捱到了适嫁年紀,正尋思着給她說一門門當戶對的美滿親事,她卻在那一年生了一場大病,卧床不起,一拖就是三年。家中人着急,四處搜尋高人名醫,就盼着能将文斯弦的怪病治好。就在前段時間,一名自稱茅山派的道士來到文家,問了文斯弦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搖了搖頭說是不好辦。文家人再三懇求,那道士才開口道,文斯弦的病除了他做法之外還得有一人相助,需得一名生辰八字與之契合的男性與其成親,方能真正去除病竈。這道士接連七七四十九天做法,又燒了符紙讓文斯弦喝下,就這麽着,文斯弦倒是能從床上起來了,只是還是一副有氣無力病弱氣短的模樣。那道士留下了所需男性的生辰八字便走了,并留下了“只在此山中”五個字。文家本見文斯弦形勢有所好轉,便想着這親事也不急,可以緩上一緩,哪知道那道士離開後,文斯弦的身體每況愈下,沒出幾個月,便又重回病榻。文縣令這回急了,将縣上所有的風水先生召集在一起,誓要将這合适的男子找出來。衆人忙活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合适的對象,道士留下的那五個字也讓人摸不着頭腦。适逢孫正智帶着文縣令的外甥女來拜訪,文縣令不經意間便将此事說了出來。孫正智一聽,這生辰八字與他五弟正好契合,且“只在此山中”不正好應證了要在山中去尋嘛。他便将家中情況統統報給文縣令,文縣令一聽喜上眉梢,思慮片刻,便請金富貴上門代為說親。
孫老大将這事說完後,看了看孫正仁,孫正仁端坐在椅子上,沒什麽表情,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思。
“這事,你咋想?”
“俺聽你們的。”孫正仁淡淡道,沒什麽情緒。
“……”孫老大抽了一口煙,“要放在平時,俺肯定不答應。縣裏的人那些花花腸子,俺還能不知道?好事找上門來,說不定又在打什麽鬼主意。只是……這牽扯到那女娃子的性命,聽姓金的說,那女娃娃怕是快不行了……”
孫老大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溝壑縱橫的臉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格外滄桑,“俺們不是不厚道的人,牽扯到人命的事情,不管是縣上的,還是村裏的,能幫,就幫一把。只是這事,怕是委屈了你,那女娃子年紀不小,身體也不好,長在啥縣令家,俺估摸着也是嬌貴的很,你去了只怕只有你照顧她的份,而且如果她再緩不過來,俺怕……”孫老大說着就沉默了,燭光一閃閃,就像是孫老大現在搖擺的心情。
“大大,俺去。”孫正仁緩緩道。
“啥?”孫老大倏地擡起頭望着他,“你就這麽答應了?”
“俺去。”孫正仁淡淡道,“性命攸關的事,要是俺不去,那姑娘出了啥岔子,俺肯定會良心不安的。再說,”他頓了頓,“過日子,跟誰不是過,俺也習慣幹活,不用誰伺候。”
“哎。”孫老大長嘆一聲,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兒子,“俺還以為,你肯定是不答應的。別說是你,要是換成俺,恐怕,俺也不會答應。你年紀本來就小,俺們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就是要找,俺們也想要給你找個年齡合适的,會疼人的,以後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俺們不在了,你們相互之間,也能有個照應。”
“大大你說啥哩!”孫正仁連忙打斷了他,“俺要一直陪着你跟俺娘哩,啥在不在的。”
“呵。”孫老大咧開嘴笑了一聲,“你這娃子俺知道,心眼實的很,耳根子又軟,跟你媽一個樣。俺怕你下了山……受欺負啊……”
“俺不去招惹他們,他們欺負俺幹啥。再說,俺也不跟他們搶啥争啥,不會有事的。”孫正仁走到孫老大面前,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你瘦的,這要是一下去,俺們也瞧不見,這……”孫老大說到這裏也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抽着旱煙,一個勁的嘆氣。
“救命要緊。”孫正仁繼續安慰道,“俺本來也不圖他們啥,要是那姑娘好了,想要另外找人,俺再回來就是了。”
看着兒子單純的模樣,孫老大不忍道,“啥回來就是了,你以為娶個親是那麽随随便便的事啊。”
“……不就是拜個天地入了洞房就完了嘛……”
“算了算了。”孫老大瞧着孫正仁,無可奈何的擺擺手,“該知道的你以後會知道的。只是這事,确實是俺們虧欠你的,俺們……”
“啥虧欠不虧欠的,”孫正仁沖他爹樂了,“這是俺自己答應的。再說啦,這也算是喜事,多少人想跟縣太爺結上親家都結不上,俺這不知道走了啥運哩。”
“……”孫老大也知道孫正仁在安慰他,只是那單純的笑容讓他更加于心不忍,他也沒再多說什麽,讓孫正仁回房了。
孫正仁當然知道娶了親意味着什麽,他雖然對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但娶親在人一生中的重要意義他還是懂的。成家立業,家從何處起,業從何處來。他知道他要是下了山,娶了縣令的女兒,恐怕很難有機會再上山來了,縣令家的小姐哪裏還會願意來窮山溝裏生活。他要告別山上的一切,去面對一個陌生的,曾經刺痛過他的新環境。告別連綿大山蒼茫高原,告別熱情的鄉裏鄉親樸實的村民,告別他的高粱棒子玉米杆子,去到一個對鄉土的一切都嗤之以鼻的世界裏。他當然記得在縣上迷路的那一晚,是如何的彷徨無措,他當然知道在面對文斯竹金萬兩的時候心中是多麽的不舒服,但任何的難捱在性命面前,都無足輕重。他不是聖人,但他也知道,別人有困難,能幫上多少,是多少。他想起老莫剔骨剜鱗的痛苦,僅僅以一句“他們信我,我便護他”輕飄飄的帶過,那麽,他将承受的痛苦,又何足挂齒呢?
老莫啊老莫,他信仰中的神,原來在無形之中教了他那麽多。
老莫,俺要成親哩。
孫正仁進入夢鄉前,輕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