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裴昱愣了下,糊裏糊塗,果然坐下來——他燒得發飄,腦子沒什麽餘力思考。
盛時安耷拉着腦袋,準備好了聽他訓斥。
罵吧,随便罵,反正他也不會改……
但是……他瞄了眼桌上的保溫杯:他還在發燒,醫生說讓他多喝水,可不可以先喝點水再開始……
正走神,眼前伸過一只大手,手上,托着一盒牛奶——
“挑,挑食是不對的。”裴昱開口。
崽崽晚飯沒吃多少,剛才離開臨時餐廳前,他看到有贊助商擺放的牛奶,就跟工作人員要了一瓶。
盛時安愣了愣,呆呆看他一眼,心裏明明燙呼呼的,一張嘴卻不是那麽回事:“你挑得更厲害……”
他有注意的,爸爸晚飯都沒怎麽動筷子,只幹巴巴吃了一碗米飯,喝了半碗湯。
裴昱一陣語塞:他是沒怎麽吃。
一來發燒沒胃口,二來,今晚都是些當地特色菜,沒有他平常吃的。
但,但他不吃沒事,崽崽要長身體,不吃可不行。
裴昱理不直但氣壯:“我是大人。”
盛時安眨眨眼:這話聽起來不太對……
但裴昱語速難得的快,不給他時間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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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不喝嗎?”他再次把奶往他面前遞了遞。
盛時安還是沒接。
裴昱意識到他大概是真不喜歡,就猶豫着要把手收回來,盛時安偏偏在這時飛快伸手,把牛奶抓在手裏,悶不吭聲抱住。
裴昱伸出手,他還把奶往後藏了藏——都給他了,怎麽還能要回去?
“給你……插吸管。”裴昱隐約看出他的迷惑,試探着解釋。
盛時安臉紅了紅:“我自己會——”
說到一半,他又頓住——早上,楊一帆就是讓爸爸給插吸管的。
他老老實實把奶交出來,看着裴昱把吸管插好,再次遞給他。
他準備伸手接,卻再次頓住了——早上,楊一帆就……讓他捧着給喝的奶……
楊一帆行,他為什麽不行?
裴昱端着奶,詫異地看着幼崽把雙手背在背後,一顆小腦袋湊過來,“咕嚕”吸了一口,小腮幫子微微鼓起來……
他是忘了他有手嗎?好笨……好可愛。
裴昱手指緊了緊,幾乎想立刻掏出小本本,把笨笨的幼崽畫下來,但是不行——崽還在喝奶呢,他可得端穩了,別嗆到他……
【一定是我打開方式不對……】
【救命,這是哪組嘉賓,好有愛!惡毒後爸呢?下線了嗎?】
【沒下線,就在你面前……】
晚上是黃金時段,直播并未關停,不過分成了四個子直播間,觀衆可以自由選擇觀看。
4號直播間流量不算大,還有一大半觀衆是被某些惡意剪輯吸引過來的,此刻,這些觀衆卻像發現了寶藏。
這時,盛時安咕嘟咕嘟喝完一陣奶,小臉紅撲撲的,停下來歇氣。
“惡毒後爸”醞釀片刻,開聲了:“為什麽……推頌頌?”
他複盤了剛才的情景,模模糊糊有個想法,但不能确定:崽或許,是在幫他?
“不為什麽。”盛時安面色嚴肅答了句,語氣像冰棱子一樣硬。
還能是為什麽,因為他壞,他不想要別的小孩接近他。
裴昱手指在牛奶盒上敲敲,人有些茫然:他這樣不配合,他該怎麽繼續……管教?
冷靜,這沒什麽難的。裴昱深吸口氣。他可是通讀過《兒童心理學》暢銷套裝6冊的人。
手指又敲了敲,燒到昏沉的大腦靈光一現,他忽然放下牛奶,起身從自己包裏摸出一個軟皮線裝小本本,翻到最後一頁,提筆快速畫下幾道格子。
在第一行格子裏,他畫下一個五角星,拿給盛時安看:“一天不打架,可以得到一顆星星。”
他才不打架!盛時安小臉黑了黑,悶不吭聲。
見盛時安沒反應,裴昱想了想,又在旁邊加了一顆:“一天不咬人,可以得到兩顆星。你……今天沒咬人,可以有兩顆。”
他又不屬狗!!盛時安臉更黑了。
【哈哈哈,崽的表情……】
【莫名有種訓小狗狗的感覺……】
“你……有權力生氣。”尊重、接納——裴昱想着書裏大寫加粗的字體,繼續開口,“但打架、咬人……是不對的,要,努力控制。”
“十顆——五,五顆星星,可以換一個獎勵。”他笨拙說着,捏緊筆,有些緊張地看着幼崽,不知道這方法對他奏不奏效。
盛時安看着本子上他随手勾勒、卻十分可愛的小星星,攥緊手指,喉嚨發堵。
前世,他也這麽畫過,而他……打翻了他的本子。
他不記得具體是因為什麽,只記得自己心裏總是有很多很多不安,很多很多懷疑,總是覺得沒有人愛自己,所以不停地想發脾氣。
但是,就算爸爸對他的印象還很不好,他是愛他的,他會愛他的,就像……世上所有的爸爸一樣,對嗎?
“什麽獎勵?”他抹了下眼睛,擡起頭來看着裴昱,開口時帶了點鼻音,甕聲甕氣的。
什麽獎勵……裴昱摸了下自己褲子口袋——他口袋裏倒是還有兩塊巧克力——節目組讓崽崽們上交零食,但沒讓爸爸交。
不過,巧克力恐怕太簡單了,做“獎勵”還不夠格。
裴昱蹙了下眉,頭有些痛:交完哥哥上一筆手術費,他口袋已經所剩無幾。
但,哥哥那輛事故車回收掉,很快有一筆錢可以到賬,房子……也已經找中介挂出去了,所以,給崽買些小禮物,應該沒問題。
昨天默契度游戲,崽說了最喜歡的動畫人物是奧特曼,那就這個吧:“奧——”
“我自己選。”盛時安忽然出聲。
“什麽?”
“獎勵——”盛時安低頭看着地板上他的大影子和他的小影子疊在一處,紅着臉,別別扭扭開口,“我自己選……”
*
盛淮下飛機後先去了趟海外分公司開會。
期間手機開了靜音,會議結束,他才看到幾個未接電話。
“裴昱?”
撥回電話,他叫出這個對他仍有些陌生的名字,聲音淡漠而疏離。
“找我什麽事?”
電話那頭沒有吭聲,盛淮蹙了蹙眉:“我很忙,你——”
“舅舅。”
“安安?”
盛淮怔了下,肩背微微放松,聲音也松弛些許:“怎麽是你接,裴——爸爸呢?”
話畢,他皺了下眉,擡腕看了眼手表,語氣不大好:“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睡了。”盛時安聲音低得像做賊。
呵。睡了還吱聲?盛淮打開電腦,邊查看郵件邊開口:“叫爸爸接電話,你去睡覺。”
“爸爸睡了。”盛時安聲音越發低。接着,盛淮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後,盛時安的聲音大了些,“舅舅,我想回家。”
“怎麽了?”盛淮按住鼠标的手一頓。
盛時安久久沒有吭聲。
盛淮眉心微蹙,正要開口,聽他低聲說出一串數字:“0413.”
“什麽?”
“沒什麽……”盛時安蹲在小木樓門口,就着月色攏緊身上的條紋小睡衣。
他覺得冷。
4月13號,爸爸……離開他們的日子。舅舅不明白。
“舅舅——”盛時安張了張口,又緊緊閉上。
老爺爺說過,“天機不可洩露”,這句話他本來不懂,“回來”後,卻忽然懂了,就像,冥冥之中有人把它的意思刻在他腦子裏。
他不能告訴舅舅……老爺爺說洩露“天機”,會發生可怕的“反噬”,老爺爺還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可以忍。管他小的,大的,他什麽都能忍。程頌頌他們和爸爸貼貼他都能忍。
他垂下頭,眼圈紅了紅。他只是,有些害怕。
“舅舅,他生病了。”
“誰?”
“爸爸。”盛時安扭頭看了眼室內,裴昱還在睡。“爸爸發燒了,38度8.”
體溫是傍晚醫生給量的。
吃過藥應該是降了一些,可裴昱睡着後,體溫又升了起來——盛時安沒有體溫計,但他一直悄悄挨着他,能察覺他像火爐一樣熱。
越來越熱。
“舅舅——”盛時安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聲音也抖了抖,“爸爸他會不會……死?”
死?盛淮愣了下。
“我不要爸爸死。”盛時安攥緊手機,聲音短促,微微顫抖,“你來接我們回家,不,去醫院,舅舅——”
“你在說什麽?”聽他聲音越來越激動,盛淮不得不打斷他,“發個燒不會死的。”
“38度8——”
“48度8你再擔心這個問題不遲。”他随口說着,手上卻在發消息給助理,讓他聯系節目組,看看情況如何,買點進口特效藥送過去。
什麽48度8!盛時安怔了怔,小臉拉下來:“舅舅!”
爸爸昏睡不醒,舅舅怎麽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別以為他聽不懂,人是不可能燒到48度的,除非,除非——盛時安臉色陡然發白,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胸口像被什麽東西緊緊壓住了,他把頭埋在手臂上,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熟悉這種感覺。
身上所有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繃緊,睡衣袖子被眼淚洇濕,冷冷貼在他身上,他卻擺脫不了那種……被火舌舔過的灼燙感——他需要藥……
“盛時安?”
把手機改成免提放在一邊,盛淮敲打鍵盤回複着助理,半天才發現盛時安沒出聲。
“還在嗎?睡着了?”
“沒有……”盛時安虛弱出聲。
他聲音帶着哭腔,盛淮聽出一絲異常。
手指頓住,他蹙了蹙眉。
這孩子,也許因為他媽媽是生病走的,才會這樣過度反應……
“裴——爸爸不會有事的。”他認真了些,冷靜安撫他,“他吃藥沒有?”
吃了。
吃藥了。
爸爸……爸爸就在他身後。
盛時安胸口松了松。
“吃了,醫生給爸爸開了藥。”
“那就好。”盛淮語氣平靜,讓人不由自主跟着鎮定下來,“有醫生在,你不用擔心,大人抵抗力強,感冒只要按時吃藥,很快會好的。”
“不是感冒。”盛時安剛抹幹眼睛,想到裴昱背上的傷,喉嚨又有些哽咽,“爸爸受了傷。”
他說着,拿着手機走進室內,把攝像頭對準床上側躺的裴昱,小手輕輕掀開他睡衣一角。
裴昱勁瘦的腰線露出來,不知因為發燒還是外傷,腰線往上,皮膚一抹緋紅——盛淮只晃了一眼,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舅舅,你看到了嗎?”盛時安壓低嗓音問。
“嗯。”盛淮也壓低嗓音,輕聲回。
回完他更加不自在:這是幹什麽,做賊似的。
“你先出來。”他低聲命令盛時安。
“今天受的傷嗎?”等盛時安走出房間,盛淮皺眉問。
“不是,已經半個月了。”
半個月,那就好,不是他的責任——半個月前他們還不認識。
盛淮下意識想。
——領證那天看到他年齡,他一直隐隐後悔,覺得這證領的草率。
對方太年輕,自己還像個孩子,跟他設想的樣子完全不沾邊,如今看來,不止年輕,還自帶麻煩。
他找人協議結婚,本意是給自己解決一樁麻煩,不是添一樁麻煩。
“舅舅,爸爸他——”
“他不會有事。”既然是皮外傷引起的感染,對症服藥自然會好,在盛淮看來,盛時安的擔心完全是小孩子的天真與膽怯。
“真的嗎?”
“真的。”盛淮回答得十分篤定。當今醫學昌明,這點兒問題,在他眼裏真的不是問題。
盛時安心裏安定幾分。
“好了,別多想,快去睡覺,舅舅還有事情。”對話框裏彈出助理的新消息提醒,他确實還有工作安排。
“舅舅——”盛時安皺了皺眉。
他“回來”前,舅舅并沒有這麽忙,每天都花很多時間跟他待在一起。
但,和他“回來”前比,舅舅現在的聲音……才像個活人。
算了……看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份上,盛時安決定原諒他:
“你放心,我會把人照顧好的。”
“不用你照顧。”盛淮頓了頓,臉色複雜:他才四歲,能照顧誰?
“爸爸是大人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盛時安一怔:舅舅說的這是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