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收獲的季節◎
比如孫天成。
魏檗對他的第一印象極好,踏踏實實,老實本分。
雖然第一次到山南村的時候,魏檗發現田裏施肥過量,導致農田裏都結了一層白霜,并且有刺鼻的尿素肥料(氨态氮肥)的味道,但她當時看到孫天成頂着烈日在農田裏查看苗情,以為他只是太想讓地裏收成好了。
八十年代認識水平有限,不少人把化肥農藥當成了豐産豐收的靈丹妙藥。
後來魏檗跟着于明忠跑遍了山水鎮的所有村子,發現山南村确确實實是山水鎮化肥農藥使用量最多的一個村子。其他村裏化肥農藥使用量雖然比四十年後多,卻并不離譜。
但魏檗并沒有因此責備孫天成,對孫天成的印象,也沒有因為地裏化肥使用量過多,而産生負面影響。
她以為,孫天成只是認識不足,知識儲備不夠。
她本想找機會跟孫天成談一談,告訴他關于農藥化肥使用量“飽和度”的問題,只是還沒找到時間聊,她便知道了“紅旗農資店”的存在。
在有了紅旗農資店可能跟某一個技術員有關的猜測之後,魏檗把所有的信息和線索串連起來,把目光轉向了孫天成。
魏檗覺得,紅旗農資店九成九跟孫天成脫不了關系。
為了自己家多掙錢,利用自己駐村農技員的身份便利,讓村裏的,信任他的老百姓們過量施用化肥農藥。
魏檗對孫天成的印象大打折扣。
如果孫天成只是農資店的老板,農資店的銷售人員,任憑他怎麽推銷農藥化肥,怎麽鼓動老百姓使用農藥化肥,魏檗都不會對孫天成有太大意見。但他是駐村農技員!有自己的職責所在。
為了掙錢,有點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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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暗暗警醒,卻沒有在站裏和農技員中間對孫天成進行臧否。
魏檗知道,她剛剛參加工作,而孫天成和老于他們,少說也認識十多年。從親疏遠近關系來講,她說孫天成的不是,落在大家眼裏,許是“以疏間親”。
魏檗不會做任何無把握的事情。
其實她隐隐對孫天成也存了輕視之意。在她眼裏,孫天成不過是一個農村裏,腦袋靈光的人罷了。知道他的人品,日後相處中不必和他交心,似乎也不必對他太過關注。畢竟當下的魏檗,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孫天成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農村“能人”,在将來給她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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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玉米莖葉舒展,籽粒飽滿中來到了收獲的季節。
兩個月裏,李靜對魏檗徹底服氣,稱呼從生分的魏科長,私下裏沒人的時候,變成了“大妹子”。
狗腿子王陽更是牢記并發揚光大自己的唯一優點“聽話”,魏檗指東他絕不往西,魏檗讓施一包肥他絕不再抓一把,魏檗讓排水他絕不灌溉,盡管他心裏沒少嘀咕,但行事既不自作主張,也絕不打折扣。
九月底的時候,老于讓各村農技員提前預估測産,魏檗看着各村預估的産量數字,除了河中村和河陽村,其他的村子,報上來的預估産量,都比去年高。
魏檗跟老于說:“測産結果還不錯,看起來麽怎麽受旱情影響。”
此時農技站齊大偉和苗有發都沒有在,老于拿過魏檗做好統計表格的紙,垂眼看了一會兒,嗤笑一下,拿筆把河陽村和河中村的數字劃掉,重新交給魏檗:“把這兩個村的數字改一下。增産是任務!趙順發這個人,技術有,就是覺悟不高。”
魏檗:……
我覺悟也不見得有多高,你太不把我當外人了吧,齊大偉和苗有發不在,你就明目張膽的注水。
魏檗不想接招,她裝聽不懂,問于明忠:“改成多少?”
我……!于明忠差點一口氣兒沒上來,我要知道改成多少,我還問你嗎。我自己悄默聲改了不就行了!
他給魏檗描述自己的要求:“小魏,你是專業人才,你懂。把這兩個村裏的數字,改的和其他村裏協調起來。就是那種。”于明忠連比劃帶描,他良心一點兒也不痛。将來小魏接了農技站站長,要面對的類似的事情多着呢。
我只是提前讓她學習。
“改成那種,一眼看去特別特別真,實際講起來也特別特別真的數。”
魏檗心裏默默補了一句,特別特別真的假數。
“于站,您這要求太難了。”魏檗忍不住吐槽:“和五彩斑斓的黑有一拼。你不如把趙順發他們兩個人叫來,問問為什麽比去年産量低,針對他們産量低的原因,找解釋說明,或者他們的測産漏洞。”
“測産漏洞?”
于明忠不知道想到什麽,擺擺手讓魏檗去忙,他自己端了個茶杯老神在在。
過了十月一日,玉米收成如何基本已成定局。
農技站也把本年度的産量預測報給了鎮裏和縣裏。最終上報的數據裏,山水鎮每個村的産量預計都比去年要高。
報數字能忽悠領導,可忽悠不了老百姓。
地裏産多少就是多少,産的少了不夠吃,就要餓肚子。
于明忠雖然報的糧食大豐收,比去年更增産,但實際上,今年這一季玉米産量如何,他心裏也打鼓。
特別是對于所謂的開溝增産試驗項目,到底能增産多少,他心裏一點兒譜都沒有。
所以十月一過,老于在鎮裏就坐不住了,不再在鎮裏點卯混日子。叫上魏檗,準備到三個村裏挨個去看項目試驗田。
先去最近的山南村。
到了山南村,孫天成已經早早等在那裏。
魏檗雖然對孫天成有了看法,但只是心裏暗暗警醒,面上并不顯露,還是熱情又和氣。
孫天成見着魏檗,豎起大拇指,對于明忠贊道:“魏科長真了不得,于站,你看。”
孫天成邊說邊走到地裏,就着玉米杆上的玉米扒開外衣,給于明忠看:“你看看,這子長得多滿!我算了算,這一畝地能見500多斤玉米”
“多少?!”于明忠大吃一驚。
他知道肯定會豐收,但每畝500斤往上的産量還是超出了他預想的範圍。
“打底500斤。”孫天成說:“每畝比沒開溝的多見四五十斤糧!”
“沒算錯吧!沒算錯吧!”于明忠又搓手又拍大腿,忍不住也下田去扒了一根玉米。
一粒粒金黃飽滿的籽粒映入眼簾,整整齊齊的黃色小珍珠從根部一直排到最頂上。于明忠不舍得把它掰下來,自己轉了個圈,繞着“扒了衣服”的小玉米來來回回轉,恨不得把眼睛貼到上面。
“一個子兒都沒有裂!”
于明忠邊說把扒掉的玉米“衣服”重新小心翼翼的給它套上,走到地頭上嘴裏還忍不住念叨:“沒有裂,一個子兒都沒有裂!”看到魏檗,紅光滿面跟她說:“全部長滿了,沒有裂,也沒有缺粒!竟然沒有裂果和缺粒!”
“主要上個月氣候好。”魏檗也下田扒了根玉米棒子,驚異于老天爺給她賞得臉。
即便是她穿書之前,一年收成好不好,也全看老天爺賞不賞臉。如果九月份玉米授粉期陰雨連綿,收獲的時候玉米最上面的地方很容易缺粒,影響産量和質量。人們窮盡智力計,也不過是從磕頭祈雨把身家性命交給老天爺,變成與天一搏,“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
這三分,可以養活數億人。人類掙紮着走了千百年,渺小而又偉大。
八十年代,介于傳統農耕向機械化和現代化轉型的時期,尚需看老天爺八九分臉面。
于明忠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哪怕魏檗從老天爺手裏争下來萬分之一,在平平無奇的山水鎮,在小小的南山村,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去看看另外兩個村。”
于明忠強迫自己冷靜,他知道其他兩個村八成也會大豐收,但是,還沒親眼見到,他強迫自己不要提前高興。
萬一,萬一只是孫天成撞大運呢,是不是。
這麽想着,于明忠在山南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孫天成的欲言又止,和往旁邊扯他袖子想說小話的舉動,都被他忽略了。
告誡自己不要提前高興,然而嘴角已經咧到耳後根本壓不住的于明忠,招呼魏檗上自行車,趕緊去其他兩個村看看。
方才于明忠高興得暈頭轉向時,魏檗抽空在田頭問了個大娘投了多少農藥化肥澆了幾次水。不同于于明忠的喜笑顏開,平心而論,魏檗對山南村的投入和産出,是不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