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到家
第59章 到家
◎到家◎
魏檗一問, 才知道于洋已經在這裏等了兩天。
自從于明忠聽到錢茂被帶走的信兒,知道王陽上省城找魏檗,便派兒子天天在車站瞅着。
昨天于洋在車站等了一天, 沒有等到人。
回家跟于明忠一說,于明忠罵他,“你是不是看漏了?!”
于洋不服, 說王陽剛上省城, 他就是飛的, 也回不來這麽快!你非讓我今天去等blablabla, 抱怨了幾句。被火氣日盛的于明忠抽出鞋底趕了二裏地。
于洋不是不曉事兒,他自然知道于明忠火氣從何而來, 所以懶得跟于明忠計較。今天一大早,又“兢兢業業”到車站等魏檗。
眼看天麻麻黑, 于洋以為又要白等一天,沒想到最後一班車, 魏檗從車上下來了。
“蒼天不負苦心人。”于洋忍不住跟魏檗說, “妹子,你來得好快。我開了輛三輪來,停外邊了,跟我回吧,我爹在家等你呢。”
“好。”
魏檗和王陽上了于洋的三輪。
出了縣城,四下無人,漆黑一片。三輪車“突突突突”, 在曠野裏聲音格外響亮,前頭大燈锃亮, 燈光中能看到飛揚的毛絮和夜晚的小蟲。
小路彎彎曲曲, 于洋在前頭專心開車, 魏檗和王陽坐在颠簸的三輪車鬥裏,颠得臉都要麻了。
夜風微涼,缺月高懸,雖然心頭壓着事情,魏檗依然生出些許兜風的快意。
夜裏行路,時間似乎過得很快。
魏檗感覺還沒有多久,前方看到星星點點的亮光。再往前去,便到了山水鎮的鎮子上。
鎮子上的人也已經各自閉緊門戶,不過比起曠野,依然多了不少人氣。
時隔一月,重新回到山水鎮,街道依然是那個街道,只不過路過電影院的時候,魏檗發現,之前農技站幾個人懸挂在電影院外的大海報,已經被撤了下來。電影院外牆光禿禿一片。
三輪車停在于明忠家大門外,于洋拉上手剎,跳下車去開大門。
大門從裏面打開,于明忠站在門口。正想和于洋說話,看到車鬥裏的魏檗和王陽。
“大侄女,你回來了?!吃飯了嗎,讓你大娘給你整點吃的。”
魏檗和王陽從車上跳下來,于洋把三輪開進院子。于明忠重新在裏面插上門栓。
魏檗不跟于明忠客氣,說道:“一路趕得太急了,還真沒吃。給俺倆簡單下點面條吧。”
“上車餃子下車面,應該,應該。”
于明忠的老婆去給魏檗和王陽整吃的,魏檗和王陽跟着于明忠進了堂屋。
屁股一粘到凳子,于明忠臉色馬上垮了,跟魏檗說:“大侄女,你不知道,這一個月,咱鎮上是天翻地覆。”
他又問王陽:“錢茂到底怎麽回事兒?”
王陽搓了一把苦瓜似的臉,跟于明忠說:“于叔,說實話,我根本不知道太多事兒。大半夜被我姐從被窩阻拽起來,讓我上省城找魏姐。我知道的,都跟魏姐說了。”
于明忠思量王陽的話,聽不出什麽毛病。他和錢茂認識時間更久,倆人都是陳黑臉的鐵杆,要說了解,說不定王陽知道的,還沒自己多。從本心來講,死道友不死貧道,對錢茂的遭遇,他頂多将來嘆息兩聲罷了。
于明忠擔心的,是朱厚庭從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來的信號。
做的太絕了。
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哪怕關系不好,也都認識了二三十年,于明忠把心裏話說給魏檗聽:“說實話,你真看不上他,把他免了,甚至把他降級、調崗都能說得過去,把人搞進去,這也太過了。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從工作以來,除了拿着尚方寶劍從頂上下來的,還沒見過本地的同事領導互相做到這麽絕的。錢茂這事兒,你說大嗎,他也不大啊!把錢補上不就行了嗎?”
于明忠說:“真論起來,還不如前陣子你們油山西村搞的事情大。事後想想,我真吓出一身汗。要是朱厚庭沒有認慫……”
“油山西村什麽事情?!”
魏檗吓了一跳。
于明忠說:“朱厚庭要換你的村支書,被你們村的人沖了。正好那天逢集,加上搗亂的起哄的,鬧了一整天,鎮政府的鍋都讓砸了。”
民意洶湧如潮水。
魏檗知道,村裏的人在她利益戰車上,一定會堅決維護她的支書職位。只是沒想到,潮水奔騰澎湃,一個不小心,便會湧向其他方向。她不想讓支持她的村民受到傷害。
即便她不在家,不知情,也會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魏檗連忙問于明忠:“後來怎麽解決的?我們村的人有被處理的嗎?”
“沒有,我告訴朱厚庭不能換你,也不能處理村民,不然容易激化矛盾。”于明忠誇大了一下自己在中間起的作用,給魏檗賣了個好:“朱厚庭聽了我的意見,認慫了。但這個仇,可結下了。你看錢茂都沒怎麽得罪他,他把錢茂整成啥樣了。以後,咱爺倆日子也不好過。”
“錢茂巴巴讓王陽去找你,你有什麽辦法嗎?”
魏檗沒有吱聲,她把王陽給她的信息,于明忠這一通想哪兒說哪兒的信息全部在腦子裏重新捋了一遍。
面條端了上來,清湯面上澆了點鹵。到了這個點兒,魏檗着實餓了,端起碗,不一會兒吃了個精光。
吃完擦擦嘴,喝了口茶水,魏檗問于明忠:“錢茂這個事情,陳書記沒有幫他嗎?”
一針見血。
于明忠愣了一會兒,似乎并不想把陳黑臉牽扯進來,內心激烈做着鬥争。最後後,還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占了上風。他跟王陽說:“吃完把碗收拾收拾。”
王陽聽了,麻溜收拾好碗筷,拿到院子裏的壓水井旁,壓水洗碗。
屋裏只剩下于明忠、于洋和魏檗。
于明忠說:“小魏,我也不瞞你,老陳确實在中間協調了,不然以朱厚庭那條瘋狗的性格,能讓錢茂交錢就能出來?包括我今天找你,也有老陳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咱自己人這時候,一定要團結,折一個之後,容易一潰千裏。老陳不知道聽誰說的,說你能給錢茂幫忙補上那筆錢。”
于明忠說完立馬表态道:“老陳也沒說一定,我的意見是,咱真辦不到,有什麽辦法。真不行就讓錢茂蹲呗。”
魏檗沒有表态。她問于明忠:“于大爺,你給我句準話,錢茂到底有沒有問題?”
“小問題是有,但鐵窗淚的問題絕對沒有。”于明忠斬釘截鐵跟魏檗說:“老錢什麽性格你還不知道嗎,芝麻綠豆大點的膽子,你說他油滑,他是真油滑。他頂多是用錢不規範,比如應該買農藥的錢,他嫌農藥貴買種子去了,等農藥便宜了再用買種子的錢買農藥。中間搞小聰明掙個仨瓜倆棗的差價,這種行為絕對有,你說他自己把錢扣下,貪了多少,絕對沒有。”
“大侄女,你想想。朱厚庭那條瘋狗,要是錢茂真有大事兒,能答應讓他交錢就算嗎?他肯定會想盡千方百計,把你、把我、把老陳都拉下水。”
魏檗點點頭,認同了于明忠的說法。
倒不是于明忠說錢茂如何如何多麽有說服力,而是他說得朱厚庭如何如何,說服力夠強。
以朱厚庭的小心眼子和記仇特性,并且自己還和錢茂有過交易往來,如果錢茂真的有特別大的錯處,朱厚庭一定會想方設法攀咬在自己身上。
她從王陽那裏聽過之後,便覺得,錢茂應該沒什麽大錯。在于明忠這裏,只是更加确定了一下。因為這種事情,小心沒有過火的,只能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她雖然跟魏潭說過自己準備撈錢茂的事情,但魏潭畢竟是自家人,跟他說的話,随意性大,随時能改。她跟魏潭說的時候,更多是在裏思路。
王陽和于明忠,才是錢茂事件的相關當事人。
面對他們,自己說的話,必須要一個吐沫一個坑。
所以在王陽和于明忠面前,魏檗雖然傾向于可以把錢茂撈出來,但直到此時,她依然沒有表态。
只是跟于明忠說:“我知道陳書記說的那筆錢是怎麽回事兒。是之前和錢茂簽的辣椒種子銷售的合同,有一筆錢,要等現在田裏的辣椒種子收了之後,才能見到回頭錢。”
此時王陽也洗完碗進來了,聽見魏檗的話,忙急切的問:“什麽時候能收種子?”
魏檗告訴王陽和于明忠,現在接近六月底,春茬種的辣椒基本長成了,天氣好的時候就可以采摘收獲。但是。
她頓了頓。
于明忠和王陽也都豎起耳朵。
誰都知道,重點在“但是”之後。
魏檗接着說:“但是你們應該也都知道,辣椒種子收獲之後,進入市場前,要經過品種純度檢驗。這個時間,還要一個生長期。”
于明忠眉心擰成了個疙瘩。王陽張口結舌,說:“但是……但是,你之前拿給我姐夫的……”
“對。”魏檗點頭承認道:“之前給你姐夫的,我沒有經過品種純度檢驗。因為那是自家種的,量少,質量如何我能把控。現在油山西村家家戶戶都在種,每家每戶水平都不一樣,如果不進行純度檢驗。”
魏檗看了眼于明忠,說道:“不進行純度檢驗,就是一錘子買賣,咱油山西村的牌子,徹底砸了。”
于明忠問:“要多久?”
“按理一個生長期,如果不那麽嚴格,出苗看出性狀來就可以,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于明忠咂咂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如果要等個一年半載,他拼着砸了山水鎮的牌子,也要讓魏檗賣種子撈錢茂。因為一年半載時間太長了,中間變數太大。二十天,雖然可能有變數,但變數不大。
等二十天,換山水鎮辣椒種子的口碑。他是山水鎮土生土長的老人,将來朱厚庭也好,其他領導也好,拍拍屁股走了,他可是要在山水鎮待一輩子。
只有二十天,老錢多待幾天又不會怎樣。于明忠明顯猶豫動搖了。
王陽卻和于明忠不一樣,他和錢茂是真親戚。他恨不得錢茂明天就能平安出來才好呢。
可王陽瞅瞅魏檗的臉色,再看看于明忠暧昧不明的态度,沒有敢吱聲把自己心裏想法說出來。
最後于明忠也沒給明确的意見,只是模棱兩可的跟魏檗說:“我只是個中間傳話的人,我會把你的意思給陳書記說清楚。你回頭,按自己的節奏辦吧,你辦事,我們都放心。”
————————————
魏檗和王陽從于明忠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王陽說,要去姐夫錢盛家住一晚。
魏檗鎮裏的住處一個多月沒住人,也不知道被褥潮成什麽樣。王陽說:“我姐夫家有空屋子,要不你去我姐夫家湊合一晚。”
算了吧。魏檗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錢茂被帶走,錢盛成了主心骨,現在錢盛一家,包括錢茂的老婆,估計都在等王陽的消息。自己去錢盛家,豈不是“羊入虎口”,分分鐘要被道德綁架着去撈錢茂。還休息,癡心妄想吧。
自己回自己住處,哪怕被褥潮一點兒,至少清淨省心。
王陽見魏檗拒絕了,也沒再多說。只是問:“姐,你明天去站裏上班嗎?還是回村收辣椒。”
魏檗輕笑了一下,王陽現在焦急的心情,她能夠理解,不以為忤,溫聲跟王陽說:“明天回村看看。村裏搞出了事情,不回去看看,不能放心。你回去吧,你姐你姐夫都在等你信兒呢。”
“哪能,姐,我把你送到住處。”
“不用。”魏檗指指前面的路口,“拐彎就到了,不剩兩步路,你趕緊回吧。”
王陽着實着急回去,所以沒怎麽和魏檗假三假四,看魏檗真的不讓送,便給魏檗打了個躬,說道: “好嘞,姐,那您慢走。”
和王陽分別,拐進小胡同。小胡同裏漆黑一片,左邊是高高的一堵牆,右邊是一個挨着一個的住家戶。沒有路燈,到了這個時間點,住家戶大門口的門燈也都熄滅了。這年頭,人人日子緊巴巴,沒有誰家舍得徹夜亮燈。
魏檗心裏撲通撲通跳起來,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什麽,感覺腳步聲格外響亮,各種亂七八糟的鬼怪、壞人故事湧進腦海,讓她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突然,一戶院子裏的養的狗狂叫起來!
魏檗心滴溜溜蹦到嗓子眼,一把握住褲兜裏李燭送的“□□”。
愣了幾秒,發現什麽都沒發生,魏檗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大概是自己的腳步聲,驚醒了隔壁院子裏的狗。狗被自己這個半夜的行人吓到了,自己又被狗吓到了。
想到這裏,魏檗不由搖頭失笑。她把那根竹節一樣的“□□”從褲兜裏掏出來,握在掌心。或許剛剛驚吓過,沒了精神緊繃的勁兒,也或許有了依仗,魏檗握着□□,心裏踏實不少。小胡同巷子似乎也變短了,不一會兒,她看到路燈隐約的燈光,到了自己的住處。
開門進去,果然跟自己預料的差不多,空氣裏散發着發黴長黴的味道,好在不是太重。她又摸了一下床鋪,略有些返潮。
她把所有窗戶打開,又換了一個新床單。白天太累了,魏檗躺下沒多久,便睡熟了,倒是沒怎麽受影響。
黑甜一覺,第二天醒來已經八點多。魏檗匆匆洗刷完,簡單墊了墊肚子,騎上自行車回了村。
到了村裏,她沒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到了村部。
村部開着門,還是魏檗之前的要求,村部裏每天必須有人值班。
今天正好輪到“會計助理”謝明月。謝明月正在複習初中的功課,她已經報名了中考,準備今年再考一次。魏姐姐那麽厲害,都在不斷學習,自己有什麽理由放棄呢?
跟着魏檗的這段時間,從農技站,到油山西村,謝明月經歷了比之前十幾年都多的事情,她發現,世界如此廣闊,讀書上學,是頂頂簡單的事情。她徹底改變了之前朦朦胧胧的“讀書是為了掙錢回報爺爺”的想法,她現在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自己的興趣,她意識到,讀書,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
考學只是讀書的一個結果,一個反饋,能夠到更廣闊平臺深造的機會。考上了固然可喜,考不上,也不代表人生就此完蛋。
所以她重新找到了自己之前讀書的初中,報名參加了中考。這一次考試,沒有沉重的負擔,只有她對自己這一段時間學習的檢驗。
中考要先報志願,謝明月報了小中專財經學校。她發現,比起與人打交道,她更喜歡和數字打交道。有了“工作經歷”,再回頭看一些數學應用例題,謝明月也有了更深的感悟。
魏檗進門的時候,謝明月正好學累了擡頭向外看。看到魏檗,高興得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姐,姐,你回來了!”
謝明月一下子擁抱住魏檗,接着又滿臉通紅的放開手,拉住魏檗的衣襟。
“明月。”
魏檗把謝明月拉回來,回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進了屋,謝明月把攤在桌子上的書收拾起來。魏檗看到了,打心眼裏為謝明月高興,卻沒有說什麽。明月心思敏感細膩,她心裏明白所有的事情,用不着別人多說。如果說多了,或許還會給她造成壓力。
算算時間,七月中旬考試,也不剩多少時間。魏檗暗暗記下,準備回頭囑咐韓雲英,每天給謝明月多加一些油水。
“姐,你不知道,俊海哥前幾天幹了件大事兒,帶頭把鎮裏的鍋給砸了。”
“我知道了。”魏檗坐在椅子上捏捏眉心,嘆口氣,“唉,這事兒不要再多提,就此揭過去了。你在大喇叭上喊他們過來開會,一定不能讓他們覺得做了件好事兒,尾巴翹上天,招了別人的眼,讓人家秋後算賬。”
“好的,姐。”謝明月蹦蹦跳跳,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她對砸鍋的事情,從最開始的擔心害怕,也變得不怎麽在乎。比起魏檗要給大家“上課”訓話,魏檗回來這件事,更能引起當下謝明月的情緒波動。
跟魏姐已經一個月沒有見面了,多麽高興啊。
“我跟大家夥兒說,說你回來了,喊大家來開會。”
不一會兒,村部大喇叭裏傳出謝明月歡快的聲音:“魏姐姐回來了,請村幹部到村部開會。魏姐姐回來了,請村幹部到村部開會。”
大喇叭喊完沒多久,幾個村幹部就在村部聚齊了。
對賬魏檗“支書”、“主任”,姐姐妹妹一通寒暄。魏檗本來想繃着臉嚴肅的說說砸鍋事件,一時也繃不住了,寒暄了好一陣子,才進入正題。
“你們啊!”魏檗點點魏俊海,“幸虧朱厚庭偏狹膽怯,遇上個陳黑臉那樣性格的,砸鍋的事情不能善了!”
“鎮上欺人太甚……”
幾個村幹部又開始七嘴八舌,魏檗正待說些什麽,村部門外有進來一個人。
不是本村的,幾個人都不認識。
魏俊海嘴快,問:“大姐,你找誰?”
大姐眼神直愣愣看向魏檗,理都不理魏俊海,問:“是魏檗,魏站長嗎?”
這是誰?魏檗心裏隐約有個猜測,秀眉微蹙,點了點頭。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大姐噗通跪在地上,邊哭邊磕頭:“魏站長,求你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