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4.

作為老賴,安謹言沒法坐飛機,還被限制高消費——當然,其實他也沒什麽高消費,最重要的是,他沒法找到一份安穩又能多賺錢的工作。大企業招人要進行背調,他的老賴身份根本過不了關,小公司嘛,那點工資溫飽尚可,想要還完天價債務,無異于異想天開。

繼父給的三萬塊,剛到手還沒熱乎,就又被債主追了去。逼得安謹言身無分文,不得不搬到我們這個小區,挑中了最便宜的頂樓。

我跟他熟了之後他說,蘇哥,冤有頭債有主,我一定得把那老王八蛋找出來,先抽他丫的三天三夜,然後送他去吃牢飯。我這輩子就認一個理字,該我還的錢,我一分不會少,不該我還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出!

說狠話一時爽,被追債火葬場。債主們但凡能找到大老板,何苦為難他一個被騙當法人代表的愣頭青。好在安謹言為人誠懇,之前工作時積累的人脈還在,大家看他不容易,常給他介紹些零敲碎打的設計工作,勉強賺個生活費。

為了盡快擺脫老賴身份,安謹言沒少想辦法掙錢,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是我見過的最會搞錢的人,沒有之一。

我們這個小區老人多,年輕人少,很多老人連老年智能機都不會用。疫情那會兒出門買菜困難,大部分身在外地,甚至外小區的子女們沒法關照老人,安謹言瞅準機會,把整個小區的“智能機使用困難戶”都收攏到自己手裏,代為網上訂菜,然後讓老人的子女們把菜錢轉給他,每份就多要十塊錢,美其名曰“辛苦費”。

那會兒兵荒馬亂的,誰會心疼這十塊錢?除此之外,安謹言還有一手精湛的生活技能,大到修理灑掃,小到剃頭理須,他都能舞弄一二。老人家們生活需求簡單,碰上這些事,只要一個電話打到安謹言那兒,不出半個小時,熱心小安就會帶着全套工具敲門。

社區看他可憐,又是個随叫随到的自由工作者,有時一些活動——什麽掃個雪啦、獻個血啦、組織個講座啦,給個一兩百勞務費的,也會盡量照顧他讓他來。一來二去,我們小區的老人和他們的兒女,都吸煙刻肺地記住一件事:有事情,找小安,花小錢,保心安。

但安謹言吧,有時候熱心着熱心着就用力過猛了。有一次,社區聯合派出所給老人們開展防詐宣傳,來宣傳的警官說想找個人配合,演一下詐騙犯,以便更生動地給老人講解詐騙模式,于是社區主任就找安謹言幫忙,報酬是100塊的超市購物卡。

安謹言拍着胸脯說沒問題,還不顧我的激烈反對拉上我,花了一晚上排練了好幾種詐騙犯罪模式。

活動那天,我倆扮演一對奸賊,展示了時下流行的各種騙術,最後在警官的講解下一一被拆穿。老人家們本來就容易被帶動,連笑帶讨論,把氣氛炒得很是熱烈。眼瞅着宣傳活動馬上就要圓滿結束了,社區主任臨時多嘴了一句:各位爺爺奶奶,上完這堂課,大家都不會再輕易相信陌生人的騙術套話了對不對?

老人家們紛紛道:對!絕對不會!這下沒有騙子再能騙到我們了……

那會兒我倆上完洗手間,正待返回活動室,騙子一號安謹言恰好聽到了這句話,不知怎的突然好勝心上頭,腦子一抽抽,反手就拉下了門口的消防警報。

是夏日的午後,活動室裏只有老舊的吊扇努力驅趕着暑意。尖銳的警報乍然響起,把頭昏腦漲的大家激得一個激靈。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見安謹言旋風般一頭沖進活動室,大喊道:不好了樓上着火了!大家趕緊走!快走!別管随身物品,尤其是手機,電池爆炸更危險!快快快把東西給我你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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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室裏一下子亂了起來,桌凳噼裏啪啦地響,一屋子平均年齡七十往上的老爺爺老奶奶,一邊顫巍巍往外跑,一邊乖乖地跑到門口就把手機錢包遞給安謹言。其中年紀最大的快九十歲的崔老爺爺,還是被兩個六十歲的大叔一左一右給架出去的。

安謹言是真的狗,警報聲剛響時,社區主任和來宣講的警官也被唬住了,以為真發生火災,下一秒,只見安謹言提着個大號塑料袋,站在活動室門口優哉游哉地收手機錢包,一邊收一邊還貼心關照着道:

慢點,慢點啊,小心腳下!家門鑰匙也給我吧!

擡頭,朝臉都綠了的社區領導和警官,揚起一個愚蠢而挑釁的微笑。

于是當晚,我倆雙雙被請進轄區派出所,每人手寫一份檢查,深刻檢讨不能随便報假火警——哪怕是出于防詐演練的假火警,也不行。

安謹言還不服,一邊寫着檢查一邊絮叨:“啥反詐宣講啊,光說不練能起到什麽作用,這就是得打一個出其不意才能看到效果。”

旁邊值班的警官的臉色不太好看。我急忙低聲喝止他:閉嘴吧你。

安謹言悻悻地住了嘴。安靜了不到三十秒,又悄悄挪到我身邊,“哎蘇哥,你要購物卡不?要不我把購物卡給你,你給我現金咋樣?”

“閉嘴!”

5.

狗歸狗,但到底還是個剛出社會不久的小年輕。真遇上事兒了,他還是會慌張害怕。

差不多半年前吧,有天他突然給我發消息:蘇哥,你明天有空嗎?

第二天是周日,于是我就問:什麽事?

安謹言:你能不能上我家來一趟?債主說明天要帶律師來找我談談。你見多識廣,求你來幫我來撐撐腰壯壯膽,萬一他們提什麽不切實際的要求,我被坑了都不知道。

我:……

這就過了。

一個被迫背鍋的大冤種,二十五歲不到,銀行卡都被凍結了,飯都快吃不起了,幹嘛呀?非得這麽趕盡殺絕嗎?可就算把他榨成汁兒,他也還不起那些錢。我很不忿,就說行,你等着,明天上午我陪着你跟他們談。

回複完這句之後我想了想,謹慎起見又問,你知道對方帶的律師叫啥嗎?

無他,我們這個行當,尤其是專門做法制新聞報道的,跟法律界關系還是挺熟的,城中那些個知名律師和法律學者,大家常有工作來往。

倒不是指望人家能放他一馬,我其實也清楚,安謹言背後這個老板一天找不到,他作為法人代表就得背一天債務,但我就是覺得他實在太冤了,倘若來的律師是個熟人,我想着,提前幫他找找關系說說情,讨論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出來,總不能真把一大好青年給逼死吧?

安謹言:知道。就是律師加我好友通知我來着,說姓沈,叫沈君頤。

我:……

用我們圈兒裏的話講,沈君頤就是個訟棍,誰碰誰晦氣。

法制報道分刑商民,各管各的條口,但不論哪個條口的同行提起沈君頤都直搖頭,無他,這貨太能沽名釣譽了,啥他都能摻和上一腳。

他原本是個打刑辯的律師,也曾參與過不少影響力重大的案子,一度在圈兒裏名聲不錯。但後來似乎是為了打造自己的全能人設,不管刑商民案件,只要有點社會影響力的,他都上趕着搶代理。憑借着早幾年積累的一些名氣,再加上當事人家屬一搜,發現他是個經常在媒體上發聲的律師,往往稀裏糊塗就選擇了他代理。

搶到代理後,不是他的擅長領域又怎麽辦?他便再拉對口領域的律師一起聯合代理——而且每次都找那種資歷不如他的律師。官司贏了,就是他業務精湛,輸了就是合作律師拖後腿。一番胡攪蠻纏下來,從他們行業到我們行業,提到他的名字,大家就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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