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8.

三天後,安謹言的個人破産重整協議簽下來了,每月自留生活費資金兩千五百塊,比之前商定的多了三百。

安謹言以為是我的功勞,專門跑到打折超市裏買了些火鍋食材,提到我門上,非要請我吃火鍋。

當然,可能的确跟我有那麽一丁點兒關系。那天在樓下,沈君頤靜靜地聽我說完話,說,“我很好奇蘇老師,你這麽維護那位鄰居,你跟他很熟嗎?”

“……”

“你在追他?你喜歡這種風格的?”

“……”

訟棍就是訟棍,他們不理解有時候仗義執言不需要任何理由,在他們看來,只要出頭就一定是有什麽目的,他們壓根就沒長着“同理心”這根筋。

我看着沈君頤。“沈律當年,不也接過法律援助案,難道你接法援案都是要追當事人?”

沈君頤哈哈笑起來,“我接法援案,是因為有任務不得不接,不是因為高尚啊蘇老師。”他說,“這麽多年了,蘇老師還是這麽的……”

他停頓了一下,住了口。但我猜想,沒說出來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沈君頤說,我收人錢,只能忠其事,最大限度地為我的客戶争取權益。我不好說接受破産重整對你鄰居是公平還是不公平,但他盡早還完債重頭開始,顯然是最有效率的。否則你讓他去滿世界找那個老板?如果他二十年才能找到呢?如果他這輩子都找不到呢?就為賭這一口氣當一輩子老賴麽?十年後他才三十多歲,他的時間比公平更寶貴。這個處理方式不一定公平,但它可能是最優解。

那天離開前,他最後一句話說,蘇老師,我并不能定義什麽是公平和正義,你也不能。

好吧,我承認沈君頤還不算完全無可救藥。這人雖然嘴硬态度差,但好歹做了一回人,還給安謹言每個月多争取三百塊。

“蘇哥,你是不是跟沈律師蠻熟的?”鍋子在電磁爐上咕嘟咕嘟燒着水,安謹言一邊下着丸子一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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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吧,認識而已。”

“我覺得他人蠻好的。”

“……”真是離了個大譜,我問,“哪裏好?”

“就很熱心,也很有同情心啊。”水燒開了,丸子一浮一沉,安謹言用勺子一下一下攪着鍋,“我昨天去簽正式協議,最後關頭了,沈律師突然又幫我多争取了每月三百塊的生活費——他當時是這麽說的,‘小安還年輕,不小心踩了坑,挺不容易的。他生活稍微寬裕點,也能把更多精力放在掙錢還債上,幫他就是幫大家自己。’然後銀行那個領導就挺不願意再改動協議內容的,就說每個月多三百塊,有跟沒有差不多,沈律師就說啦,說三百塊對各位來說不算錢,但對于他來說還挺重要的。”

我:……

“然後那個領導不知道是面子上挂不住,還是就是不想重新備協議合同,就為難我嘛。說這樣的話約定還債時限又有變化,誰來給我擔保?沈律師就說,他替我擔保。”

我:……

“我給你講啊蘇哥,沈律師可帥了。說完這話,他都沒給那個領導再找茬的機會,直接就問我,說——‘小安現在找到工作沒有?’我說沒,但是有接活兒,保證每月能固定換上最低限額。沈律說,那你現在有了。君誠律師事務所知道吧?下午三點過去找Alice,讓她給你安排個工作,就說我說的。”

我:……

事都辦到這份上了,我就是再不喜歡沈君頤這個人,也不能說人家不夠妥帖。于是我只好勉強道:“哦,那挺好的呀,沈律師給你找了個什麽工作啊?”

“我現在在他們事務所做前臺——兼職那種,一個月兩千五,已經很好啦。沈律師說就當是分擔Alice的工作了,他還特意跟我說上班可以帶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沒事的時候我還可以繼續接活兒做設計,直到我找到更合适的工作為止。他人真的好好呀。”

安謹言難得振奮,熱氣蒸騰中,那張年輕的臉又被點亮了戰鬥的熱情。他一邊撈着菜分給我,一邊還在叨叨計算着自己的還債賬——“所以雖然每個月生活費多三百塊,但還債卻能多還兩千五,一年就能多還三萬,我要是接到大單還能還更多。所以,沒準用不了十年我就能把這筆爛債還完。”

“小安你……”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憋了好幾天的話說出來,“你想清楚了?雖然簽了這份協議,能少還一部分錢,但這也就意味着你這個冤大頭是當定了。将來,哪怕你那個老板真的再站到你面前,債務也跟他沒半毛錢關系。你真的咽的下這口氣嗎?”

安謹言捏着筷子久久不言。半晌,他擡起被熱氣蒸得通紅的眼,濕漉漉地望向我,說,“我想好了蘇哥。沈律師說的沒錯,我人生還長,早還完早完事,就當栽了個跟頭,不能拿後半輩子去賭一個不确定的‘老板’。我呀,當這個法人代表一天,就當是真的自己開的這家公司,自己真的當了老板,只不過經營不善倒閉了——我真的當時也有在管公司哦。就當是積累經驗了,等還完債,我一定會重新出發的。”

聽他這麽說,我心情萬分複雜。但既然人家都做了決定了,我斷沒有再勸的必要,于是低頭吃飯,不再言語。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蘇哥,你和沈律師一樣,人都好好啊。”

我心中突然一動,猛地擡頭,“對了,有個事我覺得我要提前告訴你。沈律師呢,性向比較小衆。這個在我們圈他們圈都是公開的。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你也不用對他過分熱情,讓人家誤會了你的意思,可、能、就……”

……等等,這是幾個意思?我每說一個字,安謹言的眼睛就亮一分,到最後三個字時,他的臉頰都被丸子撐得鼓鼓的,仿佛一只倉鼠。眼睛則睜得大大的,寫滿了八卦、期待,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

幾秒之後,他吞了丸子也吞了激動。低聲道:嗨,這跟我有啥關系呀。他的好意我都無以為報,只能為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

“力所能及?”這話聽上去不太妙,“等等,你又做什麽力所能及的事了?”

“我幫他剪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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