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師兄,我一直在等你
第20章 師兄,我一直在等你
你死了,你活了
如同見了鬼一般,謝貳驚得原地蹦起,往後連跳好幾步。
讓他驚駭的其實并不只是這個突然出現的銀發男子,還有他身邊的那個黑衣少年。作為一只妖,謝貳從那個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如被天敵扼住咽喉般的死亡氣息。
哪怕,晏清根本沒分給謝貳半點目光,他的全部視線,都在葉紀身上。
陳巧巧幾人則趁機沖進破碎的結界,想要搬走那些昏迷的人。
葉紀微微擡手,擋住沖得最前的陸不聰:“別碰。”
陸不聰一愣:“不能碰他們嗎?”
“哼,當然!”蹿到幾米外的謝貳聲音很大,“他們已經快和這道大陣融為一體了,除非解除這道大陣,否則你們要是敢動一下,他們就會當場猝死!”
“哦,”陳巧巧冷着臉,“謝謝解說。”
她觀察那些倒地的人,發現邊緣處有個紅裙女子姿态随意地趴在地上,似乎還沒被來得及擺入陣型裏。
“喬郝紅?”
鐘卻得認出了女子的臉,十分驚訝:“她怎麽也被綁來了?”
“阿紅!”
一陣旋風刮過,藍裙女子從葉紀旁邊的黑暗中沖出,背後長着一對鳥翼,明顯非人的特征。
楊雀兒不顧旁人的目光,小心翼翼蹲在喬郝紅身邊:“葉先生,她……她是不是還沒入陣?我可以碰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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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紀:“可以。”
楊雀兒當即毫不猶豫地抱住喬郝紅肩膀,用力地晃晃她:“阿紅!阿紅醒醒!”
在她的連聲呼喚中,喬郝紅慢慢轉醒,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些困惑地睜開眼睛。
“……雀兒!你在這裏!”喬郝紅先是一喜,而後大驚失色——因為她看到楊雀兒背後的翅膀,“你你你!你不是人?”
“對不起,我騙了你,”楊雀兒面露愧疚,“其實,我是一只妖來着。”
喬郝紅:“……草!”
喬郝紅:“雞翅!能不能讓我摸摸?”
楊雀兒捂住翅膀:“不是雞翅!”
她低而急促地道:“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出去以後我再和你解釋。”
喬郝紅緩緩點頭,環顧四周,詭異的環境讓她的面色逐漸凝重,而在見到葉紀後,她忍不住出聲:“葉先生!”
“我接到了你的電話,你說讓我去小區門口,然後,然後我就……”喬郝紅說到這裏,臉色微微一變,“莫非那個電話,不是你打給我的?”
葉紀:“嗯。”
按照目前的情況,謝貳以電話誘騙喬郝紅出門,并将大陣延伸到了她的小區入口,她不明所以,就這麽被謝貳引入大陣。
然而,因為葉紀給喬郝紅的手繩,所以哪怕入陣後昏迷,謝貳也不能對她做什麽——這也是她至今安然無恙,沒有像其他普通人那樣被融入大陣的原因。
也因此,葉紀鎖定她的位置,找到了這裏。
陳巧巧往旁邊一瞄,發現謝貳居然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趁着喬郝紅和楊雀兒敘舊,都硬氣得沒有逃走。
他一定有所依憑。
而謝貳的反應也如陳巧巧所想,當接觸到葉紀的視線時,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挺胸昂頭:“我還以為你是個普通人,真是失算,沒能讓你成為‘養料’。”
他顯然認得葉紀,畢竟一開始,他也算葉紀的“房東”。
“你想讓謝菇吞人?”陳巧巧冷冷地道,“把普通人當成厲鬼的養料,你真是瘋了!”
謝貳還要冷笑着說什麽,忽然間,他的笑容一滞。
動不了了!
謝貳愕然的視線中,他的腳下,一道淡白陣法驀地成型,以不可違逆的力量,将他鎖于原地。
鐘卻得:又是瞬間成陣!
謝貳不可置信,但是下一秒,他的眼神就變得狠厲。
那張還算清秀的臉龐驟然裂開數道血紅的紋路,眼睛如被鮮血染紅,整個人的氣息也不受控制地膨脹爆開。
陸不聰:“自爆?!”
謝貳自爆得如此果決,幾乎只是一個眨眼,他就化為四碎的肢塊,在原地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陸不聰幾人的驚愕還沒收斂,謝貳原來的位置後方,又一個“謝貳”赫然出現。
“哈哈!“他喘着粗氣,握緊脖子上的一個吊墜,那是個漆黑的小鐵盒,“你殺不死我,在這道大陣裏,我是無敵的!”
相比于其他人的不可思議,葉紀的表情沒怎麽變化:“這不是你的力量,是誰教你掌握了這道陣法。”
謝貳眼珠子微微轉了轉:“根本不需要別人教,我天縱奇才!”
葉紀:“撒謊。”
他的手指稍擡。
仿佛有一道宏大奪目的雷霆自九天降落,謝貳甚至沒能看清那招的來勢,只覺無比淩厲龐大的威壓鋪天蓋地,萬劍淩空,劍海洶湧……他的意識,只維持在這一秒前。
他死了,連屍首都沒留下。
幾秒後,又一個“謝貳”,瞪大了眼睛,慘白着臉色出現在大陣另一邊。
鐘卻得脊背一繃:那好像不是陣道的手段!怎麽……怎麽那麽像劍道?
劍勢!
手中無劍,化勢為劍,劍出奪鋒,無可匹敵!
那可是周家的成名絕技!
或許……是他看錯了?
又或者……葉先生真的來自周家?
這一刻,鐘卻得幾人雖然心中驚疑,但都不太敢擡頭直視葉紀。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剛才那一招的威勢之下,葉紀好像忽然從之前那位平易近人的葉先生,變成了雲端之頂,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的凜然存在。
所有低下的頭顱之中,只有晏清姿勢不變,安靜地看着葉紀,望着他冰冷的側臉,視線一點點掃過他筆挺的身姿,眼眸一眨不眨。
冷汗,浸透謝貳的衣衫。
他被殺死了。
又是一瞬間。
和上一次複活相比,謝貳的內心,恐懼像潰決的污泥,不可控制地泛濫而開。
畢竟,自殺和被殺,那種滋味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現在,那個明月般風輕雲淡,卻又如燦陽強勢不可敵的銀發男子再次開口:“你背後的人,是誰。”
“……”謝貳深吸一口氣:“我說了,只有我自己,沒有別人。”
“你不過是只貓妖,能做得了什麽。”陳巧巧一只手伸進衣兜裏,像握緊什麽東西,“不管是誰蠱惑了你,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二狗,你還能回頭!”
她的這句話不知哪裏觸動謝貳的神經,讓他的面色有那麽幾秒的猙獰。
“我能回頭,她回不了!她已經死了!”
“我沒有辦法,我要救她!”
謝貳嘶吼着,驟然将頭扭向一邊。
“薄秦!還不動手嗎?”
楊雀兒:“什麽?”
這個名字吊起了她的心髒,怦怦的心跳聲中,一個男人從謝貳身旁的陰影裏,一步步走進她的視線。
雖然那個男人穿着寬大的病號服,憔悴的面容消磨了往日的英俊,但其他人還是認出了他——經常登上本市新聞頭條的富商,薄秦。
“阿秦!你怎麽在那?”楊雀兒伸手,”他很危險,快,到我這邊來!”
薄秦看着她,那目光讓她熟悉,就像他們初遇,他将受傷的、落魄到化形都不能的她從髒水坑裏捧起時,那樣脈脈溫情的目光。
他說:“對不起,我只是想……活下去。”
楊雀兒微微一怔,這一刻,她忽然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痛苦,如同墜地的瓷器迸射為無數碎片那般的痛苦突兀襲來,像是要撕裂她的全身,碾碎她的靈魂,讓她在頃刻間喪失理智,發出一聲非人的凄鳴。
“啊啊啊啊——!!”
“雀兒?!”
喬郝紅伸手,卻根本拉不住楊雀兒,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的好友痙攣倒地,痛苦地翻滾,渾身布滿蛛網般肮髒漆黑的紋路,
“妖傀……”陳巧巧認出了那副模樣,“她是你的妻子,你居然将她練成了你的妖傀!你還是不是男人!”
陸不聰:“可恥!傻逼!”
他們不用想都知道薄秦是怎麽做到的——謝貳必然在背後幫了他!
趁着兩人濃情蜜意之時,欺騙了楊雀兒,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将她一點點練成妖傀!
這樣的例子,人妖相戀的悲劇,他們異人局……見過太多了。
一旦淪為妖傀,妖的力量、性命都會歸于主人,喪失心智,不受控制,只是個無法解脫的傀儡!
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這一幕,因為楊雀兒早就成為了薄秦的妖傀,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情,直到今天,才真正将這個事實暴露出來。
楊雀兒的慘叫顫栗入魂,薄秦好像有些不忍地別過身去,但是,他的手卻猛地一握。
驀地,楊雀兒的叫聲戛然而止,她擡起空洞的眼眸,四肢以奇怪的姿勢吊起,就像被絲線牽引的木偶。
下一秒,她出現在那些昏迷的普通人中間,踩上了結界還在時,謝貳原本站着的中心的位置。
從薄秦出現,到楊雀兒妖傀化,不過短短數秒之內,然而,徹底的異變,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
嗡!
洶湧澎湃的血光自地表湧出,淹沒那些昏迷不醒的普通人,凝聚成沖天的光柱,刺穿大陣之上、一只只血紅眼睛密布的天空。
那些眼睛開始流動,如被牽引一般旋轉着向光柱聚攏,天空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血色吞沒四周的一切,就像潑天的鮮血倒灑。
如此不詳的異變,陳巧巧幾人卻沒有餘力阻止,因為他們都倒在了地上。
身上仿佛壓着千鈞的力道,被震懾得難以行動……而那,僅僅是從大陣陣眼中稍微溢出來的力量。
他們的臉色發白,意識到這道古老的大陣終于從沉睡中蘇醒,真正“活”了過來。
形勢從可控到徹底失控,都是因為突然出現的薄秦,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
謝貳獰笑:“就是這樣!為了她,統統成為我的踏腳石吧!”
妖傀化的楊雀兒,就是一把鑰匙,一把開啓這道大陣最後的鑰匙!
這一刻!整個大陣徹底為他所用!沒有人再能阻擋他!
就連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姓葉的,也……呃?!
謝貳的瞳孔豎起,因為他發現,所有跪俯的人之中,那道修長銀白的身影,依然如劍挺拔。
他的神情絲毫未變,甚至連他身邊的少年,都是一副沒什麽興趣的懶散模樣。
并且,葉紀的目光也沒有落到謝貳這邊,他注視着大陣中心、陣眼所在之處,眼眸悠遠沉靜,似乎追溯了過去的歲月。
這甚至讓謝貳有種錯覺,好像,他的處心積慮,都落入了對方的計劃之中……
不對,肯定是他的錯覺,對方不過是硬撐着罷了,趕緊解決掉這個礙事的!
謝貳猛然揮手。
葉紀踏前一步。
一簇燦爛的金芒,自他指間落于地面,如射出之箭,箭頭牽引一線光芒破開血光,箭羽分裂四溢,繪出葉脈的紋路,不斷向四周擴散,綿延成燦金的林葉之海。
陣起。
金色的葉脈之陣芒壓制住洶湧的血光,像血海裏生長出美麗而璀璨的枝丫。血色大陣表面七零八落,被分割為數個部分——受困倒地的陳巧巧、鐘卻得和陸不聰三人身上的壓力猝然消減,他們頭頂,從地面延伸而出的彎彎金色枝葉低垂,灑下的光暈凝聚成淡金色的透明結界,籠罩住他們三人。
不僅是他們,喬郝紅、楊雀兒、還有那些昏迷不醒的普通人身邊同樣生出保護他們的淡金色的枝葉,盡管大陣內的血光依然沸騰,但他們就像身處死亡之海憑空騰起的幾塊孤島之上,始終不受海水侵蝕。
“不可能!”謝貳目眦欲裂,因為他發現他居然無法調動大陣的力量了,“這是我掌握的大陣!我才是這裏的主人,在這裏不會有人比我還強,絕不可能!”
面對他憤怒的叫喊,葉紀只是淡淡垂着眼睫,如窗柩外的一輪孤月:“是嗎,讓你失望了。”
謝貳身邊的薄秦扭頭想跑,卻被幾株金色枝丫纏住,絆倒在地。
不遠處,陸不聰喃喃:“葉先生……好強啊。”
此時,原本失控的局面,已被葉紀一力鎮住。
好像每一次,他們以為這就是葉先生的上限時,葉先生又總能表現出超出他們想象的強。
鐘卻得表情複雜:“是啊……”
他感覺自己恢複得差不多了,想往外走,葉紀微微回頭:
“留在原地。”
“稍等。”
然後他低頭,對晏清道:“你也是。”
晏清歪了下腦袋:“我不,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省得我一不注意,哥哥又從哪裏撿個小孩子。”
後半句話是他嘀咕出來的,因為并沒有遮掩聲音,還是被葉紀聽到了。
葉紀默然一秒:“我只是去那裏。”
他指了指陣眼的位置。
楊雀兒已經被他移出陣眼,倒在離喬郝紅不遠的地方,而空無一人的陣眼就如同一個泉口,不斷往外噴湧血紅氣息。
晏清:“那,為什麽不準我跟着哥哥?”
葉紀:“我想讓你看着他們。”
他指的是還在不斷掙紮的謝貳和薄秦。
晏清都沒分給那兩個人半點餘光,而是直接露出嫌棄的表情。
不過,他還是抓着葉紀的手,輕輕晃了晃:“好吧,誰讓我比較乖,都聽哥哥的。”
葉紀輕輕點頭,走向陣眼。
古老大陣的核心,力量最洶湧澎湃之地,他微微擡手,五指懸于陣眼之上。
這道陣法,是否藏着與他有關的隐秘?
布下這道陣法的主人,還有他曾經遺失的記憶……他能從這裏找到嗎?
葉紀輕輕阖眼。
力量融入這道大陣的同時,仿佛有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拂面而來,像是長淵宗雲霧飄渺的議事閣,吹動鈴铛的風。
“師兄……”
他聽見一道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含着笑意,在他耳邊輕響。
“師兄,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
喬郝紅從昏迷中蘇醒了。
她只是普通人,并非修真者,因此,當大陣正式啓動的那一刻,不幸直面沖擊的她就一聲不吭地昏了過去。
不過,醒來時并不頭疼,也沒有什麽異樣。她手腕間的紅繩微微發光,有溫暖的力量一陣一陣安撫着她。
喬郝紅舒了一口氣。
擡頭,發現不遠處,楊雀兒正陰暗地在地上爬行。
喬郝紅“卧槽”了一聲,挂念好友的安危,想也不想地跑出去,來到楊雀兒身邊。
“等等!”幾米外的陳巧巧眼神一厲,“不要靠近,讓她自己待着!”
幾乎是最後一個字說出的同時,一直原地爬行的楊雀兒猛地擡頭!
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一把雕刻着羽毛紋路,鋒利無比的匕首!
喬郝紅睜大的瞳孔中,好友睜着空洞無光的眼眸,握着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向她。
……
一切發生得太快,陳巧巧幾人根本來不及阻止。
微卷的黑發如水墨潑散,美麗的藍裙染上污泥……倒在血泊之中的,是楊雀兒。
也許是喬郝紅的紅繩保護了她,也許是楊雀兒的自我意識掙紮着覺醒——又或者兩者皆有,總之,那把匕首最終刺中的并不是喬郝紅,而是楊雀兒自己。
貫穿胸口,刺破心髒。就算是妖,也難以活下去。
陣眼內的葉紀有所感應,回頭,目光所及,喬郝紅脫力地跪倒在楊雀兒身邊,顫着手想要去碰她,掌心裏沾滿她的血。
“哥哥,”晏清并不在乎另外的人,而是好奇地看着葉紀,“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葉紀沒有說話,輕拍晏清腦袋,快步趕到楊雀兒身邊。
晶瑩的淚水連珠從喬郝紅眼眶裏滾落,就像楊雀兒嘴角溢出的鮮血,怎麽也止不住。
她咳出幾口血沫,虛弱的眸底,映出喬郝紅哭泣的眼睛:“對,對不起……我……沒想傷你……”
喬郝紅抹着眼淚:“我知道!我知道!”
她緊緊握住楊雀兒的手,而楊雀兒卻沒什麽力氣回握住她:“都怪我連累你,害你來到這個鬼地方……”
“不是你的錯,我從沒怪過你!”喬郝紅低下頭,“雀兒,你別合眼,我這就喊醫生過來,我給你請最好的醫生!”
楊雀兒咳出一點血沫,艱難地搖搖頭,目光緩慢游移向葉紀這邊:“葉先生,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葉紀蹲下,沉默數秒,吐出一個字:“五。”
“五個小時?”喬郝紅聲音一抖,眼淚一下子流得更多了,“雀兒,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回家……”
葉紀:“四。”
喬郝紅:“?”
“三。”
“???”
喬郝紅不可遏制地睜大眼睛,終于意識到什麽,她的嘴唇翕動,卻什麽都吐不出,好像被一下抽離了魂魄,癱倒在地。
“二。”
楊雀兒蒼白的手輕輕拉住喬郝紅衣角,嘴角往上扯了扯:“別,別哭,對不起,我要走啦……”
“我走以後……将我埋在北邊的雀南山吧……”
“那是我的故鄉……”
她的眼神逐漸放空,微卷的黑發散落染血的藍裙間,如一朵萎靡凋落的花。
在她遙望故鄉的黯淡眼眸中,在喬郝紅聲嘶力竭的哭喊中,葉紀完成倒數:“一。”
法陣成型,光芒綻放,楊雀兒的傷口一寸寸消失。
葉紀:“你痊愈了。”
楊雀兒:“……”
喬郝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