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經過夜間一場暴雨,小區地下車庫裏彌漫着一種黏膩的潮濕氣。
韓奕邊走邊發出“啧啧啧”的聲音。
溫皓白停下腳步,轉身睨了他一眼:“有毛病就去看醫生。”
眼瞅着四下無人,韓奕快步上前勾搭起溫家小家主的肩膀,調侃道:“別顧着找我的茬了啊,先上車找個鏡子看看自己吧--都紅到這兒了,啧。”
他點了點溫皓白的耳朵根:“看不出來,嫂子居然這麽主動……也對,靠着一張‘國泰民安’臉就得了老太太的青睐,若是再花點心思讨了你的歡心,那可就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他用另一只手模仿出鳥兒撲騰翅膀的樣子,在溫皓白眼前掠過。
韓奕口中的“老太太”正是名流圈裏赫赫有名的溫老太太,溫書黎。
溫老太太人如其名,對人對事都疏離得很,和入贅溫家的丈夫離婚後,大半輩子都在商海裏沉浮,獨自撐起了閱川集團和溫家這一脈。
她性格強勢,手段了得,與誰都不親近——包括溫皓白這個唯一的孫子,直到這幾年生了病,才變柔軟些許。
溫皓白一把打開那只手,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遞給韓奕。
那家夥乘電梯的時候就在邀功,說今早特意打車過來,就是怕溫皓白宿醉未醒、狀态不佳,自己還能給他當個司機。
可以适當給下屬一個表現的機會。
但原則問題,還是要解釋清楚。
溫皓白強調:“我昨晚沒喝多。”
韓奕接過車鑰匙,桃花眼一眨巴:“是是是,要是真斷片了,你也不會和代駕說得清玲珑華府這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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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着溫皓白的神情,他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皓白,你不是說和莊青裁只是協議婚姻嗎?時間一到,你們好聚好散,又何必在意她外面有沒有別的相好?”
見當事人的臉色愈發陰沉,他斂了聲。
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溫皓白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領證前我就和莊青裁反複确認過,她說自己是單身,也沒有可以發展關系的對象,如果她現在敢頂着‘溫太太’的頭銜做出給溫家、給閱川集團丢臉的事,我就有必要考慮是不是應該提前結束這段婚姻關系、及時止損了。”
韓奕聳聳肩:不愧是溫老太太一手栽培出來的完美繼承人,連結婚、離婚這麽大的事,也只用利益關系來衡量是否值得。
然而,韓副總總結發言的角度很刁鑽:“……所以還是來捉/奸的。”
溫皓白:“……”
懶得再和他争執,他話鋒一轉:“把我車裏的GPS拆了。”
兩人在黑色邁巴赫前停住。
“那得問老太太的意思。”韓奕替溫皓白開了後排車門,難得正色,“她現在的情況時好時壞,我不想惹事……溫總,你多擔待一些。”
改口叫了“溫總”,便意味着要公事公辦--當然,僅僅是對他而言的“公事”。
溫皓白鼻中冷哼,并不打算在這裏和韓奕發生争執,正準備坐進車裏,不經意卻瞥見不遠處有個高挑男人的身影出沒,瞧着略有眼熟。
韓奕也看見了。
不僅看見了,他還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那家夥是不是楠豐電視臺姓沈的主持人?就經常和莊青裁一起拍視頻的那個……叫什麽來着?對,沈序,他也住在玲珑華府嗎?他不會就是去找莊青裁的吧?”
一語成谶。
觀察着溫皓白的表情變化,韓奕小心翼翼提議道:“要不,咱們殺個回馬槍捉一捉?就說有東西忘拿了……”
拳頭握了又松,佯裝鎮定的溫皓白斥責他多事:“你要是很閑,抽空去給文創園項目做個調研。”
聲音如同裹着冰渣子,徹底打消了韓奕折返上樓“抓包”的念頭。
某位樂子人對此頗為不滿:“等等,說好的‘及時止損’呢?這就開始‘當然是選擇原諒她’了?”
溫皓白懶得搭理滿嘴歪理的韓奕,一言不發将人推開,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韓奕急忙上了副駕座——溫皓白那家夥,絕對做的出把他丢在車庫這種事。
不多時,黑色邁巴赫車燈大亮,緩緩駛出臨時停車位。
溫皓白面無表情地掌着方向盤,又瞄了一眼沈序遠去的背影。
*
浮生偷的半日閑。
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幹淨,莊青裁去瞅了瞅冰箱裏新腌的那罐蘿蔔片。
她花了點力氣才打開密封的玻璃罐,用手指捏出一片已然變成茶色的腌蘿蔔,放進嘴裏嘗了嘗,感覺還不夠酸,便又往罐子裏丢了幾顆話梅--這配方是她向胡同裏的老人家求來的,又經過好幾次改良,吃飯時嚼吧兩片,比大魚大肉都來的香。
剛把玻璃罐放回冰箱,手機便響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發現竟然是搭檔沈序。
莊青裁入職楠豐市廣播電視臺一年有餘,在單位裏一直是兢兢業業做事、踏踏實實做人,兩個月前,她終于得到了領導們的認可,接下《城市晚六點》這檔老牌日播節目,而跟她一起參與錄制的男主持人,就是沈序。
莊青裁對那位比自己年長九歲的前輩一向很尊敬,但也只是止步于尊敬而已,偶爾私下聯系,多半也是為了工作的事。
因此她不敢怠慢,立刻按下了接聽鍵。
男主持那字正腔圓的聲音傳過來:“小莊,我快到張姐家了,你人在哪裏?”
莊青裁一愣:“我在家啊。”
電話那頭默了幾秒鐘才接上話:“今早有‘手串姐’張瓊的人物專訪,劉主任說讓你過來協助我拍攝的--忘記了嗎?”
說是“協助拍攝”,其實是“老帶新”的意思,讓年輕一輩跟過去學習、鍛煉,莊青裁感激領導的用心良苦,可仔仔細細回憶一番,她确定沒有接到過通知:“劉主任沒和我說過……”
沈序急于打斷:“可能是他忘記了。”
眼下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莊青裁調整了一下呼吸,迅速切換到工作狀态,思考着補救措施:“把張瓊家的地址發給我,我馬上趕過去。”
對方并不贊同:“算了,你別過來了,我一個人可以的。”
搶在莊青裁開口前,他又道:“我之前和張瓊約的時間是上午九點,現在已經快到八點半了,你住的那麽遠,趕到玲珑華府估計得……”
她陡然擡高音量:“等等,你是說……廣電中心附近的那個玲珑華府?”
得到肯定答複後,莊青裁定了定神,歪着腦袋将手機抵在肩膀上,繼而鑽進衣帽間開始搭配要穿的服裝:“幾幢?幾樓?”
挂斷電話前,她告訴沈序:十五分鐘後見。
沒有多做解釋,莊青裁用最快的速度換上提前熨燙妥帖的小西裝、打好底妝,描畫過眉毛,便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出了門--她這一趟不用出鏡,日常妝造見縫插針搞定就行。
協調力和行動力,都是主持人的基本專業素養。
很快,電梯停靠在采光極佳的一樓大廳。
興許是昨夜下過一場暴雨的緣故,物業貼心地在大理石地面上鋪了層大紅色塑料防滑墊,瞧上去很是喜慶,盡管趕時間,莊青裁還是放緩了腳步,趁機往臉上又補了點兒修容高光。
走出單元樓的時候,她将那支豆沙色口紅收進包包,正感慨手速又變快了,甫一擡眼,竟和提着采訪包在小區裏打轉的沈序迎面撞上了。
售價令人咋舌的高檔住宅區,綠地率也同樣令人咋舌,莊青裁記得自己前些天加進玲珑華府的業主群時,裏面有幾位不知什麽來頭的大人物正在抱怨小區裏鳥兒太多,影響睡眠。
第一次來這種放眼望去全是樹的小區,找不着路也不奇怪。
兩人各自愣怔半晌,這才上前相認。
看看已經“全副武裝”的莊青裁,又看看她身後那幢售價不菲的疊墅住宅,沈序神情語氣皆是微妙:“小莊,你什麽時候搬來玲珑華府了?”
莊青裁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和嘴巴齊齊開始運作:“我……我朋友住在這裏,昨晚我下班後過來玩的,後來不是下雨了麽,就住下了,哈,真沒想到張瓊也住在這裏,天底下怎麽能有這麽湊巧的事……”
随機應變能力--優秀主持人的另一樣基本專業素養。
然而……
沈序打量着莊青裁身上不同于昨天的衣服和配飾,笑了笑,并沒有拆穿她那并不高明的謊言,開玩笑道:“你的朋友能買得起玲珑華府這房子……看樣子,非富即貴啊。”
她矢口否認:“租的。”
沈序繼續試探:“那也很厲害了--如果能深挖出行業素材,記得留給我。”
深谙“說的越多,破綻越多”這個道理,莊青裁幹笑兩聲搪塞過去,轉而催促沈序快點走,別讓采訪對象等急了。
*
作為楠豐電視臺主持人隊伍裏的中流砥柱,三十二歲的沈序保養得很好,再加上富有感染力的嗓音和成熟穩重的主持風格,一直以來深受“媽媽輩”“奶奶輩”的女性觀衆青睐。
張瓊也不例外。
折服于沈序的個人魅力,整個采訪過程非常順利,兩個小時不到,就拍夠了一期節目的素材。
臨走前,張瓊緊緊拉着沈序的手,非要送他一條自己親手編的手串,大概是覺得只給“偶像”一個人不太好,她想了想,又塞給莊青裁一條。
……也不知是不是親手編的。
禮輕情意重,兩人向張瓊道過謝,便離開了張宅。
玲珑華府深深淺淺的翠色中,多了兩抹身影。
身邊跟着同事,方才又考慮不周撒了那樣的謊,眼下,莊青裁只能選擇“過家門而不入”。
沈序看了眼腕表時間,向她發出邀約:“辛苦你了,小莊,這附近有家新開的日料店,食材挺新鮮的,我請客,賞個臉吧?方便的話,再叫上你那位朋友,人多熱鬧一點……”
并非是無中生“友”。
但她和那位一起領過結婚證的朋友,也确實不熟。
另一方面,因為很清楚這個婚遲早要離,幺污兒二漆wu二吧椅歡迎加入看文莊青裁壓根就不打算告訴同事自己結過婚的事,更別說,丈夫還是楠豐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一場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只會成為旁人嘴裏津津樂道的談資。
內心宛如擂鼓,莊青裁正想編個由頭糊弄過去,手機鈴聲猝不及防響起。
來電顯示是主任劉宇淳。
該不會是現在才想起來通知自己有任務專訪吧?莊青裁默默吐槽了一番,向沈序遞過去一個無奈的眼神。
電話剛接通,劉主任焦急的聲音便灌入她的耳朵:“十萬火急!快,快去一趟博覽中心救場!衣服那邊有,自己做好妝造!”
要救什麽場,莊青裁并不清楚。
但劉主任卡着點兒打來的這通電話,委實救了她的場。
*
送走沈序,莊青裁徑直去了D幢的地下車庫。
她有一輛青綠色的兩座小電車,是去廣電中心實習以後省吃儉用買的,落地五萬塊都不到,還被同事戲稱是“小烏龜”來着……如今,小烏龜歇息在玲珑華府昂貴的停車位上,被隔壁車位上那輛櫻花粉改色保時捷718全方位吊打。
收斂神思,莊青裁坐進車裏,聽劉主任碎碎念一路才明白事情原委:今天是楠豐市文化創意産業投資峰會開幕儀式,這種需要展示城市風采的大型活動,自然也得有廣電中心的支持;然而,主持人喬敏在結束上午半場的工作後發生了一點意外……
喬敏摔得不輕,半邊臉都紅腫起來,實在影響出鏡,負責主持人調度的劉主任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在家休息的莊青裁。
雖說經驗尚缺,但論形象、論能力、論談吐,她足以勝任這份工作。
凡事都要有第一次。
臨危受命的莊青裁趕到會場時,午間休息已經快要結束。
同事喬敏一直待在休息室用冰毛巾敷臉,直到看見莊青裁趕來“接班”,她才放心離開現場去醫院處理傷勢,臨走前還不忘交接工作:“你先熟悉一下嘉賓頭銜和活動流程,過場串詞都在手卡上,特邀嘉賓上午已經做完了主題演講,下午只有企業家現場互動環節……”
并沒有多少大型金融活動現場主持經驗的莊青裁邊聽邊記,努力調整情緒。
這場為期三天的文投行業峰會位于博覽中心C館會議廳,為了節省時間,莊青裁換上備用的禮服裙、改好妝造便走出休息室,一邊熟悉場地和站位,一邊确認手卡上的嘉賓頭銜和座次安排。
“楠豐市文化和旅游局……孫亮……顧一思,益禾集團……祁岳山……祁溫賢,閱川集團……溫……”
看到那個不算陌生的名字,向來處變不驚的優秀主持人也卡了殼:“閱川集團執行總裁溫皓,嗯,溫……”
溫皓白也在這裏?
怪不得那個韓奕一早就說要送他來博覽中心,原來是參加這次的文投峰會。
也是應該。
楠豐赫赫有名的幾大家族中,唯二熱衷于文化産業投資的,一個是以益禾集團為代表的祁家,另一個,便是以閱川集團為代表的溫家,而兩家中又以後者與“官方”走得更近、經手的項目也更多。
想來,這場活動能順利舉辦,背後少不了閱川集團的推波助瀾。
于情于理,溫皓白都該出現在這裏。
稍有分神,嘴裏快要理順的句子又斷了。
莊青裁擰了下眉,正要再試一遍,忽而聽見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
“我的名字有那麽難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