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口(一)
第38章 出口(一)
◎一半眷族一半人類◎
方浩幾乎是“滾”過來的, 他進門時,手裏還拎着幾瓶汽水。
再次見到江螢,他開心地說不出話, 幹脆塞過一瓶汽水:“來來喝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看到江螢身後的甜甜時,他小心翼翼遞上汽水:“小妹妹喝飲料不?”
甜甜笑得露牙:“謝謝胖叔叔。”
方浩很久沒見這麽開心的笑容,心頭狠狠一軟, 他翻遍褲兜卻找不出一顆糖, 只好先保證:“等我們出去了, 叔叔給你買多拉a夢糖果機!”
蘇昕忍無可忍揪他耳朵:“閉嘴吧你,真能墨跡!”
丁齊親自送他們去一樓。
他走在最前方,身姿挺拔, 長衫無一絲折痕,反觀江螢幾人,許久不曾打理外表,看起來都挺糟心。
激動過後, 蘇昕開始後怕了,她悄悄和江螢咬耳朵:“這個丁齊可靠嗎,不會是它的仆從吧?別到時一樓沒去成, 被他帶坑裏了。”
江螢哦了一聲,直接問前方:“丁齊,你是邪神的仆從嗎?”
蘇昕滿頭問號,這位姐,你是真莽啊?!
丁齊回過頭, 溫和地答道:“不,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 嚴格來講,我算半個眷族吧。”
眷族?
幾人聽得一臉懵懂,方浩分析道:“聽起來比仆從高級點。”
丁齊露出苦笑:“這樣說也沒錯。仆從,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叛徒,是由人類轉化而來,雖然保留了部分記憶,但必須服從邪神的命令;而眷族雖然臣服于它,卻擁有獨立的意識。”
江螢聽懂了,她又問:“那麽麗麗是眷族嗎?”
所有人瞬間靜默。
丁齊停在消防通道前,伸手拉開大門,露出門後灰白的水泥樓梯,輕嘆道:“是的,她是眷族,天生的眷族。”
……
很久以前,年輕的丁齊對民俗學很感興趣,但他一沒名氣,二沒資金,沒錢就沒項目,沒項目就沒成果,故而他一直在學術界底層掙紮。
有一年,他跑去西南地區收集民俗資料,雖然清苦倒也樂在其中,何況他還有個善解人意的青梅竹馬,一直在支持鼓勵他。
在這次西南之行中,他因毒蟲叮咬發起高燒,幸虧撞見來旅游的麗麗,将他連夜送入醫院,才撿回一命。
“我很感激她,可我一介窮書生,沒什麽可回報的。倒是麗麗了解我的專業後,委托我在當地尋找一件物品。”
作為薩遜家繼承人,麗麗給的報酬十分優厚。丁齊也不負重望,雇了幾個當地人,利用自身所學,找到了傳說中的“夜敲門”。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長期合作,她出資金,我出人,為她尋找各種稀奇藏品,同時積累學術資本。”
幾次成功的合作後,麗麗對他信任有佳。有一天,她拿出一副手繪草圖,鄭重其事地要求丁齊“找回爺爺的遺物”,同時提出了結婚的要求。
安靜的樓梯間裏,衆人下意識放輕腳步,仔細聆聽丁齊的敘述。
許夢亭見他态度溫和,大着膽子問:“為什麽要結婚,就算不結婚也不影響合作吧?”
丁齊又一次露出苦笑:“我當初也是這麽問的。”
麗麗表示,這是繼續合作的條件之一,如果他不接受,那麽兩人的合作就到此為止。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荒誕,可她提供的資金太豐厚了,我的研究方向又冷門。要不是她,我不可能從一名普通的助教,變成有資格競争副教授的青年才俊。”
蘇昕撇撇嘴:“那青荷怎麽辦?”
“她也是同意的。”丁齊面露愧色,“我和麗麗約法三章,只做名義夫妻,不會有子女,一旦找到遺物就結束婚姻關系。我想,到時我應該能聘上教授,那樣青荷就是教授夫人了。”
這下連江螢都無語了,本以為這對苦命鴛鴦有什麽難言之隐,原來只是貪圖麗麗給的好處。
蘇昕忍不住冷哼:“算盤打得怪好嘞。”
只有方浩還是一根筋:“不對!你和麗麗明明有子女,丁啓明就是你們的後代啊,他長得可像你了。”
丁齊皺眉:“丁啓明?不可能,我從未碰過麗麗,哪來的子女?”
随即他又恍然,“莫非是麗麗的仆從?啊,她莫非……想要後代?”
方浩一副“你可拉倒”的神情說:“你可拉倒,麗麗那麽個大美人,你說你沒碰過,糊弄誰呢?”
蘇昕剛要罵他猥瑣,丁齊突然停下腳,非常嚴肅地說:“即使我已堕落成令人鄙夷的怪物,我依舊要說,我絕不可能碰麗麗,那女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要不是她利用金錢權勢,一步步誘我失去本心,我怎麽會、怎麽會……”
他怎會不顧當地人阻攔,硬闖聖女墓穴,挖出那件令他後悔終生的雕像?!
“說什麽爺爺的遺物,全是謊言!那件不詳之物害了所有人,所有人啊……還想把我變成和她一樣的怪物,麗麗啊,你這可憎之人、可憎可恨啊!”
每一次回憶往昔,強烈的後悔與懊惱就會啃噬他的心髒,丁齊雙目閃爍不定,腥臭的膿水溢出眼角,一種怪異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狹窄的樓梯間內,燈光忽明忽滅,方浩猛地跳起來:“快跑,這老小子昏頭了,裏世界要來了!”
江螢眼神一淩,伸手捏住丁齊肩頭冒出的節肢,大喝一聲:“你克制一點,難道又想變回怪物嗎!”
丁齊雙手緊緊捂住臉,有細小的觸手拼命擠出指縫,他從胸腔裏發出痛苦的咆哮:“不——不要看我!”
他是人,是受過先進教育、有開明思想的文人,他不是令人作嘔的怪物,不該在這堕落的地方混混噩噩。
“我不是怪物——嘶——”
眼看他異變的部位越來越多,江螢果斷出手:“驅散。”
同樣是驅散,由滿級見光使出來,效果十分震撼。
她身上綻放出耀眼白光,一旁的蘇昕只能勉強看清她的輪廓,瘦高個,長發披肩,拖地的白色長衫。
那是誰,是江螢嗎?
白光轉瞬即逝,蘇昕眨了眨眼,江螢仍是齊肩黑發,清瘦秀氣的模樣,方才的驚鴻一瞥仿若幻覺。
丁齊的異化被暫緩了,他自稱是半個眷族,到底與青荷不一樣。
他用手擋住異化的半張臉,用另一半慘白完好的臉對江螢說:“你們走吧,我會盡力維持這個空間,下樓後看到的第一扇門就是通往大堂的入口。”
蘇昕欲言又止,最後一咬牙:“走吧,現在也沒別的選擇了!”
她拽起方浩快步下樓,同時催促江螢,“別猶豫了,你救不了他!”
江螢不動,她盯着丁齊,輕聲問:“你的目的是什麽?”
從頭到尾,丁齊都是個自私的人。
他用婚姻換取名利,讓青荷沒名沒份地跟着他,這樣一個人,不可能為了報恩做到這個地步,他幫助自己一定另有目的。
果然,丁齊擡起頭,眼裏流露出強烈的渴望:“……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
他受夠了這不人不鬼的日子,在這座酒店裏,連死亡都成了奢侈品。
“你可以讓我解脫。”他吐露了一個重要信息,“當年麗麗喚醒邪神後,不知為何後悔了,我不清楚她做了什麽,但自那以後,邪神就被困在酒店裏,無法離開。”
“你是說,麗麗知道邪神的弱點?”江螢沉吟道,“那你應該去找麗麗,而不是求我。”
丁齊凄慘地笑起來:“她知道弱點也做不了什麽,眷族無法反抗主人,不過她曾經不小心透露了一個秘密。”
他清楚記得那一天,在親眼目睹自己體內生出惡心、卷曲的觸手而差點昏嶡時,麗麗呢喃出的那番話。
她總是冷淡而平靜的,唯獨那一天,她的憂傷幾乎要從眼眶裏漫出來,淌滿整個房間。
“爺爺,我是不是做錯了?假如聖女還在,是不是能改變這一切。”
“聖女”。這兩個字令江螢瞳孔微縮。
丁齊吃力地笑起來:“你看,你果然知道。這麽多年,無數人來了死了瘋了,只有你不一樣,你是特別的,我體內屬于眷族的部分是這麽說的。”
他說話的同時,走道變得越來越暗,蘇昕的大嗓門從下方傳來:“我們看到門了!江螢、許夢亭,你們還在墨跡什麽?!”
江螢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抱起甜甜就往下沖,許夢亭緊跟其後。
甜甜摟住小姨的脖子,好奇地看了丁齊最後一眼:男人靠牆坐着,一半是颀長挺拔的身體,另一半是張牙舞爪的怪物。
他蒼白的臉倒映在女孩漆黑的瞳孔中,嘴唇一張一合,用口型說道:
“去吧,讓我們解脫吧。”
……
咚咚咚。
下樓的腳步聲戛然而止,眼前的景象令人皺眉。
蘇昕和方浩靜靜站在打開的樓道門前,聽到身後的動靜,兩人同時回頭,竟是滿臉無措。
“江螢,你看外面……”
門外一片熱鬧祥和:古銅镂花燈散出柔和的光,雜役們推着高大的行李架,在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來來往往。
這一幕讓長時間被詭異和寂寞折磨的兩人恍惚不已,竟一時無法判斷真假,甚至畏懼不前。
這時丁齊沙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走吧,我快撐不住了,入口就要消失——”
江螢一個激靈回過神,發現樓道內變得更暗了,扶手上也滲出腥臭的液體,她當即大喝一聲:“都進大堂!”
其他人瞬間有了主心骨,争先恐後踏入熱鬧的大堂。江螢最後一個穿過大門,踩上大理石地板的一霎那,一股腥臭的熱氣吹過她的耳畔。
她又聽到了那個熟悉而恐怖的音調:
【翁——】
聽起來,它也充滿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