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隐于燈火
隐于燈火
朝蔚城地處東陸北部，作為國都，自有一番熙熙攘攘的繁華氣象。
其中最為興盛繁忙的地域當屬珠玑港，它北接波月海，南銜清漣運河，是東陸目前規模最大的商港。
鑒于拍賣會耳目甚多，且情況未明，孟千秋特地起了個大早，和燕筠易過容，扮作行商準備出門。
卻沒成想還沒踏出房門，就被人堵了個正着。
“小皇叔這副打扮，是要去哪呢”
雲驚瀾一截尖細的下巴埋在白狐裘裏，鳳眸被蒼白的臉色襯着，顯得越發幽深莫測。
他傷勢還沒大好，氣勢卻壓得孟千秋擡不起頭:
“朕卧病這幾日，也沒見小皇叔來探望，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吶。”
後者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
自己沒去探望雲驚瀾是事實，但之前那場刺殺也對他影響極大，直到現在他都心有餘悸。
更何況，縱使名義上的關系再如何親近……
對方也不過是個游戲NPC而已。
但這些話他肯定不能直接說給雲驚瀾聽，只能無奈道:
“這幾日臣也在休養，心有關切身不能至，還望陛下恕罪。”
“是呢，王爺其實一直牽挂着陛下的身體，已經命老奴安排調度了不少珍貴藥材，正準備擇日送入宮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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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侍奉的阮崇見勢也趕緊找補幾句。
雲驚瀾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他不由分說地拉過孟千秋的手腕，貼着自己袖口的暖石:
“小皇叔這雙手冰涼的很，身體還未恢複就要出門，這如何讓朕放心得下”
明明方才還在興師問罪，下一刻就拿出關心體貼的姿态。
孟千秋抿着唇，越發覺得眼前的暴君喜怒難測。
“臣……只是在府裏憋得實在難受，想出門随意走走罷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蜷起手指，
“再說有燕筠侍奉左右，他也有功夫傍身，應當沒什麽可擔心的。”
……燕筠
雲驚瀾的視線落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小太監身上。
換下那身暗青死板的內侍服，眼下那人做書童打扮，看上去倒是神采飛揚，氣質有幾分引人注目。
不知怎的，他心底忽然有些發憷。
上次被燕筠接連嗆聲時，也出現過類似的感受——
就好像那抹讓他避之不及的舊日之影，又卷土重來了一般。
于是雲驚瀾僵硬地撇開眼光，握着孟千秋的手，語調嗔怨:
“朕也是病人，小皇叔怎麽能丢下朕一人在此你想去哪裏朕要同你一起去。”
……他果然也想同去。
孟千秋心道眼前這人絕對惹不起，只得勉力維持着表面的鎮靜:
“其實臣也沒什麽确定的想法，只是聽說今日珠玑港附近有慶典，想去湊湊熱鬧。”
珠玑港這個地名讓雲驚瀾鳳眸眯起。
孟千秋是如此，那人亦如是，怎麽一個兩個的，都要去這個地方
他沒在孟千秋面前表露出什麽異常，反而把對方的手腕抓得更牢:
“既然有慶典，那小皇叔就更該帶着朕去。朕在養心殿中可憋壞了，正愁找不到什麽樂子。”
孟千秋的心重重一沉。
和雲驚瀾一道行動，無疑意味着混入拍賣會的難度急劇增加。
但如果拒絕，造成的後果更是自己承擔不起的。
“那等陛下準備妥當，臣便和您一同出發吧。”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
雲驚瀾把他眉宇間那點不虞看在眼裏，眸底的笑意越發濃郁。
……
大半個時辰後，三人均作普通行商打扮出了門。
不知為何，雲驚瀾顯得格外興奮。
分明是個養尊處優的帝王，一路上卻不停地在小攤販前駐足，對那些價格便宜的小玩意兒興趣濃厚。
“千秋，我想去那邊看看。”
兩人事先便約好在宮外以姓名相稱，但好久沒被人親昵地叫名字，孟千秋還是有剎那的恍惚。
雲驚瀾手指的方向是個玩具攤。
一名白發老太太和清秀少女照看着攤位，見三人走來，立刻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
“三位公子想看些什麽咱家是珠玑港附近的老字號，貨物品質有保障，價格也公道，您随意挑選!”
攤面上的小玩意看上去精美，其實做工都比較粗糙
孟千秋簡單翻看了看，便沒了什麽興致。
但雲驚瀾顯然不這麽想——
或許是精美琳琅的事物看得多了，偶爾遇到些粗劣之作，反倒能品出不一樣的滋味來。
“我想要這個。”
他舉着枚小撥浪鼓湊到孟千秋面前。
一國之君想買東西，為什麽要找自己
孟千秋愣住。
直到他注意到雲驚瀾癟癟的衣服口袋，這才意識到小皇帝沒帶錢的窘境，忍不住噗嗤失笑。
笑話君王自然是大不敬的行為，雲驚瀾臉色頓時沉了沉。
但看到那人明豔的笑眼紅唇，不悅的情緒又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想了想，索性拉着孟千秋的衣袖撒嬌:
“好千秋，你就幫幫我吧。”
來自暴君的撒嬌讓孟千秋渾身發麻。
他只能由着雲驚瀾把中意的商品挑了個遍，又吩咐攤主将拿不動的物件打包，送到阮崇購置的一座小樓處。
像極了操心的老媽子。
雲驚瀾心中暗笑，一手拿着撥浪鼓，一手挽着孟千秋的臂彎，不停在各色攤位前輾轉流連。
這般和他安寧相伴的時光，在以往根本不可想象。
雲驚瀾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收緊。
天色逐漸泛黃，望着已近傍晚的夕光，孟千秋眼底滿是憂愁。
想到近在咫尺的拍賣會，他別無他法，只能和身後不遠處的燕筠悄悄交換了視線。
後者立刻會意點頭，轉身沒入人群之中。
孟千秋等待了一陣，直到燕筠消失的方向傳來喧鬧聲，才佯裝驚訝地轉身: “那邊怎麽回事，聚了這麽多人”
雲驚瀾鳳眸眯起:
“遠處似有火光……難不成，是珠玑港口有人在燃放焰火”
平日朝蔚城并不允許煙花燃放。
加之現在根本不是什麽特殊節日，這幅動靜很快就就會引來巡城的禁衛軍。
明知違背律法，還公然挑釁……
若說沒有什麽其他企圖，他是斷然不信的。
想到這裏，雲驚瀾立刻拉着孟千秋想要回避，沒想到對方卻一臉怔忪，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我好久沒見過煙花了。”孟千秋輕聲道。
他并沒有說謊。
穿越前他是在首都讀的大學，環線內管得嚴，連個仙女棒的影兒都見不着。
再加上逢年過節總是自己過，放煙花的機會确實寥寥無幾。
“我想……湊近些看看。”
感覺到指間的腕骨微微一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雲驚瀾忙收緊手指。
“我陪你一起去。”
孟千秋點點頭，他确實沒指望就此甩開雲驚瀾。
既然燕筠已經發出信號，想來前方人群中必然有脫身的辦法。
越往前走，觀賞煙花的人越多。
兩人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身邊的人潮也愈發擁擠。
“千秋，牽緊我，千萬別被人流沖散了。”
孟千秋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眼神始終在四周逡巡，尋找着燕筠的身影。
而下一刻，一聲巨響在他們身後爆開。
雲驚瀾忍不住回頭，鳳眸倒映出滿天幕的星塵，流麗的光影在空中潑灑勾勒，美得令人目眩。
“快看，這簇焰火好絢麗!”
“看上去就價格不菲，怕是哪戶富家子弟燃放的吧。”
“咱們可飽了眼福咯……”
接連不斷的爆竹聲炸響，混雜着鼎沸的人聲，震得雲驚瀾頭昏腦脹，手指不自覺地一松。
“這裏好吵，千秋，我們……”
他煩躁地按着太陽穴，想去拉身邊的人，伸手卻抓了個空。
“……千秋”
雲驚瀾瞳孔一縮，動作突兀地頓住。
附近早已沒了孟千秋的蹤影，來來往往的人流隔絕了一切聲息。
只是短短一剎……他究竟去了哪裏
聯想到各種可能性，雲驚瀾的臉色越發陰戾。
他逆流站在人群中一步不挪，周身的氣勢卻冰冷至極，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回避。
不久，他擡起手，向前揮落。
一道黑衣人影驟然閃現，穿越人流在他身邊單膝跪地:
“主上，有何吩咐”
雲驚瀾垂眸望去。
來人是他培養的暗衛之一，平日隐匿于紫瑜城附近，從不輕易現身。
“去通知今日巡邏的京城禁衛，稱珠玑港附近有人違規燃放煙火，造成人流密集失控，以致……微服私訪的攝政王被沖撞失散，不知所蹤。”
“即刻起，令他們加強警戒，挨家挨戶搜尋珠玑港附近商戶人家，掘地三尺，也得将攝政王找出來，否則……別怪朕摘了輪值官員的腦袋。”
話語陰狠，他臉上卻泛起詭異的笑容，看得暗衛面色一凝，忙不疊領命而去。
……
距離雲驚瀾所在幾條街道遠的小巷中，正飛奔進兩道人影。
耳畔風聲呼嘯，孟千秋被拽着一路狂奔，心跳劇烈得快要沖出胸膛。
方才燕筠潛入港口的倉庫，引燃了大量煙花吸引人群，又趁亂從雲驚瀾眼皮下帶走了他。
但燕筠的腳程根本不是他一個病人能承受的，勉強支撐着拐進小巷，他就眼前一黑，軟軟倒了下去。
“殿下!”
燕筠急忙扶着他在一旁坐下。
孟千秋胸口抽痛一陣緊似一陣，蹙眉咳嗽個不停。
“咳，咳咳咳!”
喉頭湧上腥甜，他用手帕捂着嘴不住喘息，連睫毛上都顫顫地懸了淚。
“對不起，都是小人不好，忘了您傷勢未愈……”
手帕上濺落幾滴殷紅，燕筠看在眼裏，眉宇不由深深簇起。
“呼，我沒事……咳咳，只是……跑不動了。”
孟千秋強忍着暈眩，搖了搖頭， “我們跑得不遠，咳咳……他們随時都可能追上來。”
“不能……咳咳……在這裏久留。”
“可是……”
見他咳得渾身顫抖，額上冷汗涔涔，顯然無法再奔波，燕筠思索片刻，蹲下身來:
“勞煩殿下在小人背上委屈一陣，咱們找個人多熱鬧的客棧或者酒樓，先避避風頭。”
“咳咳……唔，好。”
孟千秋伸手摟住他脖頸，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背後那人輕得過分，燕筠手指順着後腰一路捋到腿彎，流暢的弧度惹得他心底簌簌發顫。
他調轉目光，掩去眸底那絲熾熱，朝小巷盡頭疾奔而去。
禁衛軍來的速度比他們想象得更快。
燕筠在巷尾探了個頭，驚覺軍隊已經從大路的兩端包抄而來。
如果繼續往前走一定會被發現。
情急之下，他只能背着孟千秋翻進附近的一座院落。
“咳咳……那間屋裏應該沒人。”
院裏的建築看上去是幢酒樓，許多房間都燈火通明，孟千秋忍着咳意，指向二樓一處黑燈的窗口。
燕筠很快會意，腳下發力一躍，借着牆邊茂密的爬山虎攀了上去。
客房的窗戶并沒有鎖，他用力一推便豁然洞開。
“太好了，殿下，咱們先在這暫避一陣……”
燕筠回頭沖孟千秋一笑，卻見他忽然睜大了眼，蒼白的面容上盈滿了不可置信之色，視線直直望着自己背後。
“咳咳……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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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見到了誰呢
小皇帝要生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