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雲霁稍稍往後一仰, 他的手就卡在半空沒個落處。

她眉稍一揚,挑了又落:“你同我打什麽啞謎,咱們之間有什麽話不能直白的說嗎?”

雲安讪讪地收回手, 右手的拇指搓上食指, 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

雲霁一手撐案,借力将身子送出去, 另一手猝不及防地捏上雲安的臉,佯裝生氣道:“你定是在想鬼心思敷衍我, 看我如何教訓你。”

連搓帶揉, 她壞心眼地将雲安的臉頰往外扯,看他龇牙咧嘴的滑稽模樣, 笑得更燦爛了, “你說, 再不敢哄騙欺瞞雲霁女俠了, 我今日才肯饒過你。”

兄妹倆正鬧騰着,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雲霁擡起頭去看,原來是母親。

她仍就不撒手, 如同往常一般地笑着說:“母親, 大哥又欺負我。”

林娘子靜立着, 臉色冷的像冰塊,只盯着雲霁看。

雲霁被她盯的心裏發毛,乖乖地松開作惡的手, 人從桌案上下來, 還順手扶平了衣服上的褶皺。

她讨好地一笑:“母親怎麽來啦?”

林娘子側過身子道:“雲安, 你先出去, 我有話同雲霁說。”

雲霁晃着頭, 很親切地攬上林娘子的手臂,笑道:“有什麽話咱們回雩風軒說呀,我今天在春深茶樓見到了崔三娘,吃了雕花蜜餞,還帶了不少回來呢。”

她以為這招仍舊好使,悄悄地擡頭去尋林娘子的臉色,卻對上一雙冷眼……

雲霁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臉,垂着頭站在一旁,等着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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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安出去後,林娘子端莊坐在椅子上,冷冷道:“你跪下。”

若是雲懷為說這話,雲霁定是要梗着脖子問他要一個理由的。

但母親不一樣,她說跪,便跪吧。

林娘子垂眼看着跪的筆直的雲霁,曉得她心中不服氣,神情嚴肅道:“你覺得自己沒錯是嗎?”

雲霁點點頭,“女兒不知錯在何處。”

林娘子道:“你外出玩耍,回府後未立刻拜見家中長輩,是錯;你不經通傳,徑直闖入歸真院,是錯;你沒大沒小,同你大哥嬉笑打鬧,是錯上加錯。”

“回府後沒拜見母親,叫母親牽腸挂肚,是雲霁錯了。但是——”她話鋒一轉,微微仰頭道,“我自小便同大哥黏在一處,十分親近要好,我來歸真院找大哥有什麽錯?母親好奇怪,從前沒說過,為何偏今日單拎出來說?”

林娘子冷笑道:“原是我錯了,沒有教好你,縱得你無法無天,不知男女有別。”

雲霁緊皺着眉頭,索性站起來道:“母親在說什麽?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娘子忽而嘆息道:“你業已是十歲的娘子了,這歸真院不是你大哥一人居住,還有張郎君,你不該出現在這。”

雲霁固執道:“張郎君也是哥哥啊。”

林娘子道:“你可以同雲安、張郎君在雲水間裏讀書習字,但你不能無故闖入他們的院子裏。我知道你定會用身正不怕影子斜來反駁,但衆口铄金,你有想過任性的後果嗎?”

“你同雲安感情深厚,那旁人會怎麽想?今日這事傳出去,你到底是進了雲安的屋子,還是張殊南的屋子,你怎麽說得清啊?”

“你不怕,他們就不怕嗎?”

林娘子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聲音發顫:“你曉得文人最怕什麽嗎?最怕別人在背後戳他脊梁骨,這是要命的!”

雲霁臉色難看,“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她一聲不吭,兩手緊緊地攥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墊上的蔓草紋。

林娘子将臉別到一旁,擺擺手:“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去吧。”

房門一開,雲霁臉色鐵青地走了出來,雲安還沒來得及問上兩句,就被林娘子叫了進去。

林娘子也不遮掩,開門見山道:“你妹妹方才同你說了什麽?”

雲安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雲霁尚且在模模糊糊、懵懵懂懂的階段,但他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雲安一五一十地将剛才的對話內容告訴林娘子,林娘子聽罷後更覺得頭疼,問道:“我問過阿盈,雲霁跪祠堂時,她夜裏見到一個黑影進來給雲霁蓋披風,她當時以為是你。後來阿盈去求張殊南勸 一勸老爺,張殊南一口回絕了此事,這便是雲霁三個月來疏遠張殊南的原因。”

雲安神情凝重道:“我有些看不懂他,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對雲霁動了心思,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林娘子搖搖頭道:“張殊南若是對雲霁動了歪心眼,這些事他不會背着人做。或許是因為他無依無靠,突然有個妹妹出現在身邊,從前無法傾瀉的感情找到了寄托,所以對雲霁格外的好。”

她不擔心張殊南,只擔心雲霁。

雲霁如今是小孩子心性,等某日頓悟,又會生出什麽樣的執念?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拿此事做賭。

林娘子沉默許久,言語中盡顯無奈:“你去把張郎君請來吧。”

雲安“啊”了一聲,起身連忙道:“這樣做是否不太妥當?此事只是我們的猜測,況且張兄未有逾矩之處,母親貿然挑明,豈不是傷了我們與張兄的情份?”

林娘子道:“你照做便是,我心中有數。”

張殊南坐在案前,東屋裏的動靜鬧的大,他很難不知道。

他用盡手中一盞茶,正逢雲安敲門。

“殊南兄,母親請你到東屋裏喝茶說話。”雲安站在門前,神情不大自然。張殊南越過他時,都沒敢擡眼看他。

張殊南從院中穿行,邁上臺階時,雲安在身後忽然喊住他:“殊南兄,倘若我母親有言辭不當之處,還望你海涵,她只是.....”

張殊南轉過身子看他,平靜道:“只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雲安,我都明白,你放心吧。”

秋高氣爽,十分涼爽的天氣,雲安硬生生被這話激出一身冷汗來。

原來他心裏早已清楚此事,卻又如此淡然。

張殊南的背影帶着一點孤寂,有着與年齡并不相稱的蒼涼,倒像是……一陣秋風刮過,他搓了搓膀子,倒像是長白山苦寒之地上伫立着的一棵松。

雲懷安曾評價張殊南極為理智,清醒異常,不似凡人。

雲安這時才想明白,這才不是什麽誇獎的話,只是拐着彎說:張殊南這人看似溫文爾雅,實則冷血冷情,有着一顆捂不熱的心。

張殊南走進屋內,林娘子注意到他穿得還是原來的舊袍子,藏在袖中的手松了又緊,笑道:“殊南,你坐下吧,我有話同你說。”

他點點頭,坐下後突然道:“林娘子,我這幾日收到幾封汴京的來信,無不是勸我早些動身赴京,好為來年的殿試早做打算。”

林娘子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來不及反應,問道:“怎會如此突然,同老爺說了嗎?你是如何想的呢?”

“我打算在立冬前動身。在動身前将州試與省試的要點梳理出來,若雲安勤于反思,刻苦鑽研,不出五年便可進京參加殿選。”

張殊南對上林娘子的視線,眼中平靜無波,微笑道:“這幾月多謝您的照顧。”

林娘子被他捅破了心事,再一瞧張殊南如此通情達理,将事事安排的周全,滴水不漏,竟又心疼起他來,勉強笑道:“過完年再動身吧,好讓我放心。”

張殊南口吻平淡道:“嗯,林娘子放心。”

此放心非彼放心。

林娘子發髻邊的流蘇顫了一回,她輕聲道:“雲霁小時候很愛吃保母做的菊花糕,六歲時保母回鄉下養老,她傷心了好些日子,茶飯不思。老爺将臨安城裏的菊花糕都買了遍,明明都是一樣的味道,她卻說不對。我實在拿她沒轍,只能派人将保母接回府中。那天保母做了五屜菊花糕,雲霁一口沒吃,你猜她說什麽?”

張殊南眼風向人,搖頭道:“我猜不中。”

林娘子苦笑一聲:“她說,雖然這些菊花糕是保母做的,但她與保姆的心境都不似從前,所以味道一定不對。”

“然後呢?”張殊南問。

林娘子道:“自此以後,她再也不提保姆,也不吃菊花糕了。”

在林娘子徐緩的敘說中,張殊南的目光難得起了波動,很久之後他才無可奈何地泛起一聲笑,“确實像她能做出來的事。”

“殊南,別怪我小題大做,風聲鶴唳。”林娘子站起身來,定定看着他,“我怕她日後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張殊南亦站起身來,目光相接時,不見風起雲湧,若深潭靜淵:“林娘子有見過雲霁射箭時的模樣嗎?”

林娘子不知他是何意。

“她是一只雁,不會囿于江南水路,終要高飛遠走的。”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拱手道:“二妹妹那,我會多加注意。”

張殊南離去後,林娘子靜坐許久,将那一句話在舌尖上翻來覆去的品,手中捏着的一把團扇滑落在地。

雲安輕輕地将門推開,她擡眼與他對視,搖搖頭,很無奈地垂眉一笑:“晚了。”

晚了,她發覺的太晚。

不該見的,他們不該相見。

作者有話說:

應該昨天發的,但是忘記設置存稿箱了QAQ上午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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