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五十章
◎“這些年對于我的成長,你還滿意嗎?”◎
張殊南平靜地與她對視, 或者說,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不曾挪開。
雨簾漸密,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情緒, 隔着一層細霧,雲霁辨不清楚。
“太晚了, 我派人送二妹妹回去吧。”他的聲音有些疲倦。
雲霁眯起眼睛,唇邊的弧度又上揚了些, 她沒有說話, 轉身往回走。
張殊南還是那個張殊南,克己複禮, 他做的很好, 沒有漏出破綻。
雲霁記性很好, 她沒有撐傘, 沉默地往回走。
過了一會,她看着腳下昏黃不定的光暈, 忽然問道:“張殊南,這些年你過得累不累?”
身後只有輕微的腳步聲, 他們始終隔了一段距離, 等了很久, 她也沒有等到他的答案。
她并不意外。
雲霁接着輕聲問道:“得償所願了嗎?”
像河堤裂開一條細微的口子,夜風送來一聲輕嘆,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先前更加低沉, 還有毫不遮掩的疲倦。
“很累。”他低聲笑了笑, “也沒有得償所願。”
雲霁伸手将一縷碎發別在耳後, 終于由衷一笑:“這些年對于我的成長, 你還滿意嗎?”
她轉過身子看他, 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她的眼睛越發的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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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得讓他感到莫名的心虛。
“從你在雲府見到我的第一面起,你就已經将我劃為一支可以助你成就宏圖大業的箭。”
“我不得不承認,你看人很準,也是一個極為大膽的賭徒。”雲霁冷笑一聲,“将如此深沉的心思放在一個年僅十歲的孩童身上,張大人,您可真是衣冠楚楚啊。”
張殊南有些困難地迎上她眼睛,在雲霁平鋪直敘、甚至有些雲淡風輕的控訴中,他默默地将視線滑下,最終落在那張開開合合的唇上。
他沉眉笑了。
沉眉是因為雲霁知曉了真相,而笑,則是欣慰這一支箭,終于尖銳鋒利。
他說:“你就這樣将我定罪,不給我一點辯駁的機會嗎?”
夜風卷起她的裙擺,雲霁也跟着笑:“你不用辯駁,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罷了。”
她轉過身接着往前走,聲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最終我們還是走在一條道上,其中的那些曲折,我并不會放在心上。今夜,就當是我們重新認識一回——”
她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送,兼有一聲很親切的喚:“殊南哥哥。”
雲霁離去後,張殊南提着燈在廊橋上伫立許久,直到不遠處的木蘭閣熄了燈,他彎下腰将燈籠掐滅,身形隐入黑夜之中。
*
翌日清晨,雲安攜娘子崔氏、一雙兒女與小妹雲安,在正堂拜見了張殊南。
張殊南一身燕居常服,眼底一團烏青,想來是一夜未得好眠。
雲安道:“我昨夜細想許久,覺得住在張兄府上終不是長久之計。我打算找城內的地産商人,先租住一處宅院過渡。”
雲霁坐在尾端,頗安靜地喝着茶。
張殊南的視線由雲霁身上掠過,稍忖片刻後答道:“我少時得雲老爺照顧才能有今日地位,若不能照顧好你們,我真是無顏以對。”
雲安連忙道:“我這一雙兒女最是活蹦亂跳,是擔心給張兄添麻煩。”
張殊南道:“府中寬敞,你不必擔憂。等秋天的殿試一過,官家賜下宅邸,你們一家直接搬過去,也方便許多。”
張殊南都将話說到了這份上,雲安也不好再推阻,只得安心住下。
他還有公務要忙,寒暄幾句後便出府了。
雲安要在屋中溫書,崔清桐只好牽着一雙兒女去尋雲霁。
她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瞧見木蘭閣的樣式時,已經猜到了六分,再一見雲霁身邊跟着的青枝丫頭,心中已經了然。
崔清桐也不點明,只說:“二妹妹,今日天好,咱們去逛逛汴京城吧。”
雲霁有些不大想去,青枝在一旁勸道:“這個季節城中月季正盛,有許多圍繞月季所制成的東西,等過了春季,可就沒有了。”
崔清桐順水推舟道:“正巧了,我最愛月季。我同二娘子人生地不熟的,還得請青枝姑娘帶路呢。”
雲霁眼瞧着是躲不過去了,草草梳妝打扮後就跟着她們出府了。
馬車內,雲冰潔攀爬在車窗上,興奮道:“好熱鬧呀,這得有十個臨安城那麽熱鬧。”
雲長青摸了摸小妹的頭,笑道:“往後這就是咱們的家了,哥哥天天帶你出來玩。”
雲霁看着兩個小的,有些恍惚,愣愣地發呆。
崔清桐問她:“你小時候同雲安也是這樣嗎?”
雲霁回過神來,很感嘆道:“大哥從小就讓着我,但我那會不懂事,總是欺負他。有一回欺負狠了,将一條小青蛇丢進他被子裏,他氣的三天沒理我。”
“後來呢?”崔清桐問。
“後來他主動買了蜜餞給我,還同我道歉,說不該對我發火。”雲霁撐着下巴回憶,眼裏滿是幸福,“他真的是很好的大哥。”
馬車停在首飾鋪子門口,青枝陪着崔清桐挑選首飾,雲霁對這些金銀玩意提不起興趣,兩個小孩更是呆不住,抱着崔清桐的大腿哀求着:“母親,你就讓姨姨帶我們出去逛逛吧。”
崔清桐被兩個小的吵得頭大,雲霁發誓一定照看好這倆活寶,她這才同意他們出去逛逛。
汴京街道商鋪林立,還有不少沿街叫賣的小攤小販,許多小玩意都是臨安城不曾有的。
冰潔和長青正是愛熱鬧的年紀,上蹿下跳地,看見什麽都想要。一條街還沒逛到底,雲霁兩只手就已經滿滿當當了。
前面有一大群人圍在一起,熱鬧得不行,雲冰潔指了指人群,對雲霁道:“姨姨,我過去看一下。”
雲霁想無非就是什麽雜技表演,點了點頭,同意倆個小孩往裏鑽,她晃晃悠悠地跟在後面。
小孩像耗子似的,不一會就鑽到了人群最前面,卻不是什麽雜技表演,而是投壺游戲。
雲霁左閃右躲,雖然有些勉強,但好歹也擠了進來。她一瞧是投壺游戲,興致便滅了大半,拎着兩個小孩的衣領就要往外走。
雲長青撒嬌道:“看一會好不好?就看一局!”
蓋因雲安對她十分寵愛,所以她對着雲安的倆個孩子是沒什麽辦法的,除了寵着,只能寵着。
他們如願以償地看了幾局,雲霁也将規則弄清楚了。
花五十文得八支矢,站在三丈外投壺。中三次,五十文如數歸還;中五次,獎勵三十文;若是八支全中,便可得一貫錢。
聽起來條件誘人,況且投壺也不是什麽難事。但無奸不商,她一眼就瞧出那壺口是歪的也就罷了,壺內還沒有紅小豆打底。投出去的矢很難進入壺身,就算進去了,也極易彈出來。
有個不信邪的青衣小郎君,花了幾百文,也就勉強中了一回。
雲霁笑了笑,拽着倆個小孩要走。
說時遲那時快,雲冰潔喊道:“姨姨,他們好丢人,還沒有你厲害呢。”
雲霁能感受到四周齊刷刷的目光,那小郎君臉漲得通紅,當即就要再掏五十文,請雲霁來投。
她笑着打圓場:“童言無忌,諸位莫怪。”
雲冰潔咬着手指,不解道:“難道姨姨是擔心他們跌了臉面,太過于羞愧,所以不願投嗎?”
雲霁扶一扶額,在想雲冰潔這小妮子,既不像雲安,也不像崔清桐,那到底是随了誰?!
擺攤的漢子摸着絡腮胡哈哈大笑,從錢匣子裏掏出幾文錢來,抛在她們面前的地上。
“小娘子好大的口氣,快拿着錢買糖吃,将嘴巴糊上吧!”
雲霁看着塵土裏的幾文錢,啧聲:“你這一雙手,當真是礙眼的很。”
她領着雲冰潔和雲長青走到場子中央,對着方才的小郎君道:“勞煩郎君替我看一下小孩子。”
青衣小郎君沒想到她認真了,趕忙勸道:“我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娘子莫要上他們的當啊!”
雲霁擺擺手,示意他往後站站,随即從箭筒裏拿了八支矢,立在紅線外,昂首問他:“我若是連中八支,這錢怎麽算啊?”
大漢捧腹狂笑不止,只說:“若是連中八支,我将這位小郎君輸的錢奉還,再給你一貫錢。”
“行。”雲霁支起手肘,手腕後仰,準備投壺。
“嗖嗖嗖。”
她投的速度極快,一支追着一支,每一支都正中壺心。
在短暫的寂靜後,周圍爆發出異常熱烈的歡呼。人越圍越多,有好事者吆喝着:“給錢!給錢!”
小郎君目瞪口呆,張着嘴巴半天說不出話。
那漢子這曉得今日是踢着一塊鐵板,他很是肉痛的将錢退了,又從錢匣子裏拿出一貫錢了遞給眼前的小娘子,低聲道:“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娘子高擡貴手。”
雲霁沒有接錢,反而笑着看他:“這貫錢,我不要。若我盲投再中八支,便剁你一只手,如何?”
漢子吓得倒退三步,狠狠地在地上吐一口痰,怒道:“你這小娘子用心險惡、欺人太甚!我只不過是擺個攤謀生,你竟是要我的命!”
雲霁漠然道:“你在這裏弄虛作假,不也是謀財害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