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今夜會有一只凰鳥要騰飛。◎
雲霁與韓自中走上城樓時, 西邊一輪紅日将半邊天染的通紅,最後的霞光落在冰冷的盔甲上,一陣風沙刮過, 石子打磨金屬發出“呲啦”的聲響, 莫名悲涼。
韓自中不知從哪裏揪來得狗尾巴草,含在嘴裏, 吊兒郎當的模樣。
“咱們先坐一會,蠻人喜歡夜裏活動, 這時候不必認真。”
雲霁順着牆壁坐下來, 拆了束發的巾績,側着腦袋, 五指插進頭發裏, 慢慢地往下捋。
關外條件艱苦, 趕上少雨的季節, 水都不夠人喝,更別提沐發了。發間髒東西不少, 多是石子和沙土,大概是缺水和暴曬的緣故, 頭發泛黃, 發尾幹枯的像稻草。
她好不容易捋順了些, 随口問:“你懂的倒不少,韓将軍教你的?”
過了好一會還沒等到韓自中的回答,雲霁擡起頭望過去, 不料對上韓自中失神的模樣。
韓自中在看到她捋頭發的一瞬間, 本體的記憶瞬間充斥在眼前。
在人潮湧動的街道, 眼前風姿綽約的小娘子扯下蒙眼的白綢, 雪白的綢布穿過烏雲一般的頭發, 從纖細的指尖滑落。她冷清的聲線裏摻雜着一線笑意,微紅的嘴唇開開合合,催命的低語亦變得動聽。
雲霁邊盤頭邊說:“傻了?”
仇千行默默地将眼睛挪開,他在韓自中的記憶中剛巧看到雲霁手拿菜刀,和顏悅色地問“剁哪一只手?”,兩張臉重疊,着實有些瘆人。
他望着一望無際的荒漠,腦海中又開始出現韓自中小時候的事。
哦,看來是想得越多,記憶就會越清晰。
“嗯,是我父親教的。”韓自中咽了口唾沫潤嗓子,邊回憶邊說,“打小他就期望我以後能承接他的衣缽,精通兵法戰術,為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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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霁以手為梳,使勁往後扒拉着頭發,他瞥了一眼,笑道:“你再使勁點,這一束稻草怕是保不住了。”
“真是讨厭。”雲霁用巾績将頭發固定,長嘆一息,“等回了逍遙小院,我得讓大林再幫我剪短一些。”
韓自中拿起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繼續說啊,後來呢,你是怎麽開竅的?”雲霁靠着牆壁,似笑非笑的看着韓自中。
即使知道他沒有壞心,但她更很喜歡在迷霧中找尋真相。
韓自中慢悠悠地将水囊挂回腰間,腦中飛快地想出了一個借口。
他對上雲霁的眼睛,誠懇地說道:“因為你。”
不知不覺間紅日已墜入黃沙,塞外氣溫驟降,雲霁在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晖中打了個寒顫。
韓自中講話,也忒肉麻了些。
雲霁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是嗎?因為我哪一點?”
“自從咱們在街上一見,我便立誓要痛改前非,往後做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韓自中面不改色道。
雲霁長“哦”了一聲,撐着下巴,徐徐道:“原來立誓真的可以激發一個人的潛力?你也教教我吧。”
韓自中這才聽出她的話外之意,心道她腦子果然好使,看樣子已是不動聲色的懷疑他許久了。
他握拳輕咳兩聲,不情不願道:“我先前是不願意同我爹上戰場,故意裝纨绔。”韓自中說着就站了起來,背對着雲霁,聲音輕飄飄地,“後頭的事,你還要我如何說呢?”
風中雜糅着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這不是仇千行現編出來的借口,而是他消化了“韓自中”的記憶,可以确定的一點:韓自中對雲霁一見鐘情。
雲霁定定的看着韓自中的背影,忽然想明白了,她尴尬地咳嗽一聲,将視線挪開。
“後頭的事,咱們不都知道嗎?”雲霁裝糊塗。
韓自中的手搭在城磚上,将話題扯開,“天黑了,咱們該幹活了。”
雲霁暗暗松了一口氣,也跟着站起來,目光緊盯着渾河的方向。
負責守夜的是從鷹眼營第一伍中抽調出來的,皆是精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為了不使蠻人發現異樣,不燃火把,更不許随意走動,發出聲響。
足足守了十日,衆人疲憊不堪。晝夜颠倒不說,夜裏漆黑一片,沒有光線,要想看清楚簡直是天方夜譚。
只能靠耳朵聽,聽狂風大作、聽飛沙走石,從驚弓之鳥到習以為常,每個人的神經都像弓弦,不斷地繃緊、放松、再繃緊、再放松……直到士氣大衰。
他們都清楚為什麽要守在這裏,所以對雲霁和韓自中沒什麽好臉色。
當然,對雲霁格外有仇意。畢竟,韓自中是将軍的兒子。
這夜,守夜的将士們懶懶散散地癱在地上,雲霁拎着弓順着臺階走上來,地上的人沒動靜,她默默地捋了一回耳邊的碎發,小心翼翼地從橫七豎八的腿中穿過去。
饒是如此,地上還是有人發出了不耐煩的喘息。
韓自中瞅準了是誰,剛要發作,雲霁握着他的胳膊,壓着聲音說:“算了,大家都很累,不要給大林惹事。”
月中天時,韓自中的神情陡然緊張起來,他緊抿着唇,瞥了一眼身旁的雲霁。
渾河斷流了,大批人馬正在河道,直奔邊牆而來……但他不能告訴雲霁。
昨日夜裏,阿福和墨山現身,特意又叮囑了他一回:“這是凡人雲霁命中一劫,萬不可幹擾,切記切記!”
韓自中心中暗罵:她一個凡人,怎麽可能知道百裏外的情況。等發現敵軍的時候,這群爛泥壓根沒有反手之力。
雲霁亦疲倦,她直勾勾地望着深沉夜幕,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她發覺,今夜的沙喜鵲格外活躍……不,與其說是活躍,不如說更像是在亂竄。
耳邊的鼾聲幹擾着思緒,雲霁不能确定,這是緊張過度,還是蠻人過河的預警?
她緩緩地蹲了下去,額頭抵着牆體,手掌緊緊地貼合在牆上。這是唐延教她的,在猶豫不決時,要絕對的相信自己的本能與天賦。
她慢慢地沉了下去,好像沉入一片沙海中。
黃沙從四面八方湧來,無孔不入,裹挾着幾不可察的輕顫,從掌心的紋路滲透進血脈,順着血管來到心髒……撲通,撲通,随着心髒一起顫抖。
“呼!”雲霁猛地睜開眼睛,伴随着幾聲急促的深呼吸,她轉過頭,眼神格外堅定,“韓自中——”
韓自中的眼睛亮一下,還沒等她把話說完,他已經動了起來。
雲霁看着韓自中以極快的速度奔下城牆,順腳還踹醒了正在酣睡的幾人,在他們壓着聲音的咒罵中,雲霁默默地将視線放回了自己的長弓上。
好奇怪,明明什麽都沒說,但他好似什麽都懂了。就好像他早已了洞察一切,只等她一聲令下。
韓自中闖入周敬謙營帳時,他剛和衣睡下。
聽完韓自中的回禀,周敬謙披衣站了起來,用濃茶醒神,凝重道:“雲霁可有把握?”
韓自中抱臂看他,道:“話我帶到了,信不信由你。”
周敬謙将茶碗放在木桌上,細想片刻後,把親兵喊來身邊,下令:“全軍進入戰時狀态,速把消息遞去步兵營和騎兵營。”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韓自中,“城牆上,我就交給你們了。”
“放心。”韓自中撂下兩個字,飛快地走出營帳,在城牆下碰到了阿辰。
“你呆在下面最安全,別上來添麻煩了。”韓自中催促他回去。
阿辰固執道:“阿姐,我跟着。”
又是雲霁,真是煩人。韓自中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粗布麻衣,随手抓了一個士兵問:“有沒有适合他的盔甲?”
士兵搖搖頭:“沒有,他這麽小,怎麽可能有合适的。”
韓自中開始解身上的盔甲,有些粗魯的套在阿辰身上,叮囑道:“別亂跑,別亂動,老老實實地待在雲霁身邊,聽見了嗎?”
雲霁死死地盯着渾河的方向,身後傳來一陣哐當聲,她擰着眉頭,回身去看是誰。
阿辰被這一眼吓得停住了腳,怪不好意思地朝上拽了拽铠甲。
雲霁看着韓自中,問:“你是上來當活靶子的?趕緊下去再拿一套。”
韓自中的耳朵動了動,咧嘴一笑:“來不及了,你照顧好這小子就行,不用擔心我。”
他話音剛落,從遠處的漆黑中,隐約傳來沉悶的聲浪。
衆人的神經瞬時繃緊,随即開始隐蔽。
雲霁手裏握着弓,貼着阿辰的耳朵說:“你蹲好,只需要告訴我,風口在哪。”
蹲在她左邊的韓自中用氣聲問道:“沒什麽要叮囑我的嗎?”
雲霁看着那雙笑眼,沒好氣的回道:“有,你千萬漏頭,千萬別死在我面前,我怕被血濺着,怪駭人的。”
韓自中曉得她在生氣,拍着胸脯保證道:“成,我記下了。”
城牆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風中的聲浪越來越響,也越來越清晰,這說明蠻人的隊伍越來越近。
這一刻,他們是黑夜中的獵手,耐心的等待着獵物落入圈套,然後給予致命一擊。
雲霁的目光變得銳利,緊抿着唇。韓自中只悄悄看了一眼,就料定,今夜會有一只凰鳥要騰飛。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感謝在2022-07-30 19:26:35~2022-09-23 17:12: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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