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生死之交,過命兄弟。◎

雲霁睡到黃昏, 醒來後,曾醫女将外面站着的韓自中喊了進來。

常林沒有再催促韓自中回去,只是叮囑, 宵禁後一定要出城。

韓自中走進屋內, 隔着紗帳,看見消瘦的人影, 問道:“好一點了嗎?”

雲霁啞着嗓子,笑道:“好多了, 你呢?我聽說你被罰了三十軍棍, 好像遇見我之後,你就一直在受罰。”

韓自中不好坐, 索性倚着床柱, 聲音平和:“我爹說, 咱們又立了奇功一件, 都記在賬上,回頭一并向官家讨賞。”

“軍功于我來說, 只是過眼雲煙,不值一提。”雲霁輕輕笑了, “謝謝你救我, 我們往後就是生死之交, 過命兄弟了。”

生死之交,過命兄弟。韓自中将這八個字口中反複咀嚼,垂頭也笑:“好, 這樣也好。”

雲霁隔着紗帳, 不能将韓自中看得真切, 但她還是敏銳地覺察到韓自中的變化。

不僅是這一句的變化, 是整個人的變化, 他與之前截然不同。

也不僅是他,是他們之間,浮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明、難釋然的情緒。

在短暫的沉默後,韓自中嘆息道:“雲霁,這話我只說一回,出了這間屋,你也當作過眼雲煙,不必放在心上。”

“你說。”雲霁道。

“你拿我當過命兄弟也好,生死之交也罷,我只當你是意中人。縱求而不得,僅是我一片癡心,與你毫無瓜葛。”

他擡腿往外走,撂下一句:“好生休息,你莫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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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霁望着韓自中的背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卸下了力氣,癱軟在榻上。

這個韓自中,還真是不客氣啊。他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落得個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卻苦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曾醫女進來時,她索性裝睡。頭蒙在被子裏,破天荒的想傷好的慢一些,這樣才能多躲些時日,免得相對尴尬。

曾醫女在榻邊放下一碗紅糖水,輕聲道:“不要等放涼了才喝。”

雲霁聲音悶悶的:“知道了,多謝你。”

*

契丹國,大王宮。

耶律折德看着屬下呈上的半支殘箭,面色沉郁。根據戰報,宋人于雪夜突襲,僅用了兩支箭,就燒了他們一個糧倉,四千人的口糧。

沉重的咳嗽聲響徹大殿,過了好一會,他問下首端坐的耶律齊衡:“老七,你有什麽想法?”

耶律齊衡回道:“先将斷箭送去大祭司那……”

“大祭司就要死了!咳咳,孤在問你,什麽時候去找那個孩子?!”耶律折德憤怒地拍打着扶手,“如果我們有一個年輕健康的祭祀,他一定能預知此事,我們就不會損失慘重。”

耶律齊衡起身行禮,看似恭敬,實則漫不經心:“知道了,孩兒這就去辦。舉全國之力,一定要将這個孩子找到。”

預知?如果行軍打仗全靠祭祀占蔔、祖神庇佑,再過一百年,他們也拿不下中原。

耶律齊衡出了大殿,執意要将斷箭送去祭祀殿,身邊親衛勸道:“大王并不在乎偷襲者是何人,況且大祭司閉關不出,這時候去打擾,不合規矩啊。”

耶律齊衡側身睨他一眼,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漠道:“你記好了,孤才是規矩。大祭司時日不多了,在臨死前,榨幹最後一點價值,她也算是為國盡忠了。”

親衛将頭顱深深地埋下去,幹脆利落道:“是,屬下明白了。”

耶律齊衡回府後,不多時,祭祀殿的神仆就在外請見。

神仆開門見山,古板的嗓音就像指甲劃過鐵片,聽的耶律齊衡哪哪都不舒服。

“這支箭的主人就是射殺十一王子的兇手。”他頓了頓,“大祭司有話要轉告給殿下。”

耶律齊衡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坐着,“嗯,說吧。”

神仆望了一眼門外,有幾名宮人匆匆而來,他側過身子,道:“大祭司說,等宮奴宣讀完大王的旨意,再說不遲。”

耶律齊衡來了興趣,起身迎旨。

宮奴念道:“咨爾第七子資禀非凡,淩雲志氣,宜享茅土之薦。茲特封爾為攝政王,加封天下兵馬大元帥,予冊予寶,即日領兵出征!”

神仆微微一躬身,補充道:“大祭祀請殿下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找到下一任祭祀。這是祖神的囑托,亦是命運的指引,無法抗拒。”

耶律齊衡面無表情地接下旨意,一幹人等離去後,他手裏掂量着攝政王印,親衛擔憂道:“殿下既然是攝政王,您本該監國,大王為何要派您出征?”

“老東西這是在點我啊。”耶律齊衡反手将王印扣下,啧聲,“找不到那個野種,他不會讓我繼位。哈,本來想給老六留一條血脈的,可惜了。”

親衛問道:“您的意思是?”

“你即刻安排動身,帶着孤的命令前往前線,命他們向寧武關發起進攻,孤要找一個孩子。”

“踏平寧武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雲霁休了半旬,正好是元宵這日歸營。各營聚在一起,在空地上架起大鍋,預備煮元宵吃。

大林系着圍裙,見到許久未見的雲霁,舉着鐵勺吆喝:“欸!小丫頭,來這裏。”

躲在大林腿邊的阿辰探出頭,激動又克制的喊道:“雲霁姐姐回來啦!”

衆人紛紛停下手上的活,圍聚上來,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熱鬧。

有說:“雲隊将巾帼不讓須眉,我們這些大老爺們真是慚愧啊。”

還有說:“敢想敢做,有勇有謀,英雄出少年,咱們寧武是有盼頭了!”

雲霁一面點頭微笑,一面走到大林樊忠身邊。大林仔細将人看了一遍,擰着眉頭說:“瘦了,下巴都尖了。我今日特意包了芝麻餡的,不成,光吃元宵不行,樊忠,你去領個肘子回來,咱們今晚炖大肘子。”

雲霁把阿辰摟在懷裏,問道:“韓自中呢,怎麽不見他?”

大林道:“常統領一早就把人叫走了,咱也不知道是什麽事。”

“好,我先去收拾,一會來吃元宵。”雲霁笑道。

她腳下飛快,先去馬棚看流星,見流星被養的白白胖胖,這才放心。

回了帳篷,長弓被人挂在牆上。雲霁取下來細看時,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的很,爺小心翼翼地拿衣服包着帶回來的。”

雲霁回身笑道:“我哪裏像小心眼?”

韓自中心道,牽扯到張殊南的時候,你心眼兒就沒大過。

雲霁仔細地替長弓上油,韓自中也不急,坐在一旁自斟自飲。一碗涼白開下肚,散了散身上的燥熱。

雲霁将長弓挂回牆上,坐回桌案前,發現了一個從前沒見過的玩意,是枚青玉印章。

方方正正的一塊青玉,觸之生溫。翻過來再看,刻的是她的名字。

她掀眼看向韓自中,當事人若無其事地把茶碗放下,從兜裏掏出一個印泥盒,道:“試試。”

不就是枚印章,一盒印泥,能有什麽稀奇?雲霁抽出一張宣紙,蘸上印泥,輕輕蓋在紙上。

雲霁将紙拿起來細看,笑道:“這印泥顏色不錯,濃淡正好。”

韓自中接過宣紙,燭火舔舐,再往空中一揚,一塊方正大小的紙灰輕飄飄地落在桌面上,韓自中的手指頭扣了扣桌面:“火燒留痕。”

雲霁傾身去看,只見韓自中又将紙灰挑入筆洗中,刻有她名字的紙灰就浮在水面上。

“水浸不爛。”韓自中笑道,“你放心用,這塊印泥絕無作假的可能。”

雲霁看着手上的印章,反問他:“你替我準備的?我不過是寫寫家書,用這塊印泥,豈不是殺雞用牛刀?”

韓自中輕咳一聲,肅了肅神情,道:“十天前,契丹人開始對我們的邊防發起攻擊,規模或大或小,多為我軍吃虧。前有十一王子被殺,後有火燒糧倉,再結合這些日子以來的沖突,不難看出契丹人要對寧武關動手了。”

“将軍命你為歸州營正将,我為副将,再從各營抽調三千将士納入歸州營。五日後,領兵出戰,鎮守寧武邊防。”

雲霁神情陡然凝重,問:“三千?”

“算上邊防各個堡壘內的兵力,不過五千人。”韓自中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往後你要寫的,可不只是家書了,雲正将。”

雲霁立刻翻開寧武關的地形圖,指着大營所在,“将軍想讓戰場遠離關內,保住寧武城和寧武關。但五千兵力,在關外,怎麽打?”

“不打,只守。”韓自中道。

“我要去見将軍。”她話音剛落,韓自中就攔在面前,輕聲道,“将軍已經下令了。”

“下一批糧草要到四月後才能抵達寧武關,天寒地凍,對方又是善于突襲、迂回和長途奔襲的契丹人,我們拿什麽守?上兩回只是運氣好,以小搏大,抓住了契丹人的馬腳,但不是每一次都有這樣的機會啊。”

雲霁顯然不能接受,她來回踱步,“你們是怎麽商量的,為什麽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雲霁。”韓自中平靜地看向她,沉聲道,“如果沒有前兩次,契丹人不會拿寧武關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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